第3章 ☆、 二

蕭令瑀斂眸,微擡手,大殿便是一片靜默。「此事不必再議。」

「陛下!」

「外患未成,本王想聽內憂。」

諸臣會意,新帝甫登基,天下方定,如非必要,絕不會主動再啓兵燹,而齊國争取到二十座重要城池,并三年免賦,合該休養生息,以待來日……衆人遂收拾心神,各自禀事,時值秋末,各府正是收成時節,齊國又臨邊城,正該固邊囤兵;又有人上奏西部礦山近日産量銳減,應遣特使前往暗訪;嗣河水工将竣,亦該視察,種種國政便耗了近兩個時辰,待得散朝,蕭令瑀走向後殿,早在梁上直打瞌睡的朱九郎忙不疊地跳了下來,面上雖呵欠連連,姿态卻是潇灑寫意,有些宮人縱已看了好幾次,仍是張著嘴驚愕不已,待桐搖搖頭,忍著沒翻白眼,不願去想這光領乾俸不上朝的将軍頭一回跳下來時,駭得衆人忙喊護駕護駕,後殿亂成一團像炸開的鍋,罪魁禍首還搭著他家王爺的肩笑得開心,禁衛軍長劍銀刀亮了一片,見是朱九郎也只能傻在當場。

蕭令瑀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向禦書房,朱九郎亦步亦趨,待桐也沒楞著,捧著條盤就跟了上去,在書房內侍候蕭令瑀淨手洗臉,又奉上清水,見他終於在案前落坐,這才領著宮人退了下去。朱九郎卻拉起蕭令瑀,自己坐上了椅子,然後硬是把蕭令瑀拉進懷裏,橫豎那椅子夠大,兩人坐著也不嫌擠,見男人就要去拿筆,他忙拉著那只手往後退。

「好了,就等會兒不成嗎?一刻、就一刻。」朱九郎一面以手蓋上蕭令瑀的眼睛,省得他睜著眼又想去摸奏摺,一面抱怨道:「那群大臣還真是能說,這滔滔不絕就是兩個時辰!」

蕭令瑀沒回話,就靠著朱九郎聽他抱怨丞相這也好、那也好,沒個主見,工部和吏部兩尚書要吵架也不會回府去吵,更不說那水督監找張圖紙找了半天,他都想下去幫忙找了……耳邊的聲音唠唠叨叨,漫無重點,蕭令瑀卻不厭煩,反想著朱九郎若真從大殿梁上跳了下來,又該是怎生光景?

「你還笑?我是心疼,你懂不懂啊!」

蕭令瑀睜開眼睛,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心底一暖,反不知該說些什麽,他可以說知道,可又覺得這二字不足以表達心間千頭萬緒,未及開口,卻已錯過。

「橫豎明日旬休,你得給我好好休息就是了!」這幾日蕭令瑀沒日沒夜地處理國政,除了泡茶那一會兒以外幾乎都待在書房,自己看著都累,又不敢拉著他休息,就怕真耽誤了什麽大事,鎮日左右為難,也跟著累得夠嗆。「不準說不,當心我把你綁在床上。」

他分明語氣堅決,蕭令瑀反漾起溫潤笑意。「你敢?」

聽出他話語中不帶怒氣,朱九郎更是大膽地撫上他的臉。「你看我敢不敢!」

蕭令瑀拍開他的手,便就坐正身子開始批閱奏摺,見他沒趕人,朱九郎不無得意地靠著他的肩看他批折子,縱然青年靠著左肩不妨礙他的書寫,蕭令瑀仍是蹙起眉。「回你的窗臺去。」

「聽聽你這語氣,趕狗啊?」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麽趣事,一字一句刻意咬得清晰。「我說,端王爺,養條狗也要出去跑一跑啊。」

蕭令瑀偏頭看向他,筆也沒放下,只開口輕道:「乖。」

不過一字,青年卻笑了個前仰後翻,還很小心地沒碰到端王爺,蕭令瑀也不理會他,自顧自地翻折子,朱九郎笑夠了就起身走回他的窗臺,當真挂在那兒乖乖等著,待桐偶爾會進來給蕭令瑀磨墨,也給窗臺邊百無聊賴的人送些茶水點心。書房裏一片寂靜,只有秋風吹過禦花園的枝葉沙沙聲,朱九郎靠著窗在數兵士巡邏的次數,而端王爺批好的奏摺已堆成了一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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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令瑀?」

仍舊被連名帶姓喚著的男人轉過頭,青年已站在他身旁。「我們去吃飯了好不好?」

蕭令瑀看向滴漏,方才驚覺已過午時,待桐早站在屏風邊不知等了多久,他看向手上的奏摺,終究輕輕地放下。「嗯。」

午膳就擺在湖邊的小亭內,秋風雖涼,一旁燒水的小火爐卻也慢慢煮開一點溫暖,朱九郎照常遣退了服侍的宮人,自個兒左手托著腮幫子、右手挾菜,笑眯眯地看著蕭令瑀一雙銀箸挾起自己挑的菜送入口中,慢慢嚼啊嚼的,一口總要咬上許久,可他們有的是大把時間,雖然蕭令瑀不見得這麽想,朱九郎為此笑得更歡,蕭令瑀狐疑地看向他,良久,若有似無一聲輕嘆,挾起一筷子青年至今仍是挾不好的魚肉放入他的碗中,朱九郎歡天喜地的吃了,又捧著碗湊到蕭令瑀面前。

「我就是挾不起來。」

朱九郎理直氣壯,蕭令瑀也不與他計較,直接整盤魚推到他面前,青年看著眼前那盤據說是蕭令瑀最偏愛的料理,不由得扁了扁嘴,識相地又将魚推回原位,不想男人看著他的動作只是微微勾起唇角,又挾起一片細致魚肉給他,朱九郎哼了一聲,但還是細嚼慢咽地吞下肚去。

用過膳後朱九郎依舊拉著蕭令瑀在禦花園中信步亂走,那叢牡丹花期未到,植下的丹心則兀自紅豔豔地盛放。

「不知會開到幾時?」

「或可至明年初夏。」

朱九郎聞言不免咋舌。「能開那麽久?」

蕭令瑀撫上一朵丹心,憶起華務司的上書,內容吞吞吐吐、百轉千回地表示丹心乃山野綻放的尋常花卉,植於齊宮只怕并不妥當……那時他拿起朱筆落下四字:尋常何妨?

尋常花卉、尋常日子,就像朱九郎習慣握住他的手,而他也習慣那大逆不道的呼喚、習慣吃下青年夾入碗中的所有食物,并開始習慣他自後殿梁上跳下的身影,直到某一天,他會習慣有一個人存在他的生命中,且為此歡欣。

只是,他說不出口……偶爾看著朱九郎期待的目光,蕭令瑀總是心頭微刺,隐隐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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