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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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打算一直不回家嗎？”這天回家的路上，卓沅突然開口問鷺卓。

鷺卓聽的有點想笑，問：“卓沅，你是真關心我回不回家，還是想問自己是不是該回家了？”

現在兩人說話都直白了許多，經常是心裏想什麽嘴上就說什麽，完全忘了最開始的委婉與試探。

卓沅被戳穿心事也不害羞，态度依舊嚣張，“問你你就說。”

“我不知道，”鷺卓說：“主要是我爸媽的戰鬥力太強了，我怕家門還沒進去就先被揍進醫院，等公司不忙了再說吧。”

“哦，”沒什麽參考價值，卓沅瞬間就沒了興趣，悶頭玩了會手機後才又說：“那你覺得我該怎麽辦？”

“我連你因為什麽跑出來都不知道，”鷺卓說：“怎麽給你建議。”

“也沒什麽原因，就......因為點小事，我吼阿姨和他兒子着，然後我爸護犢子，讓我滾，我就滾了。”

“啧，你這個暴脾氣，”鷺卓說。

卓沅其實知道他爸當時不是真的趕他走，但就像鷺卓說的，他脾氣上來了，就憋着一口氣非要較勁，所以不光滾了，還滾的十分遠，直接跨了大半個中國。

“那怎麽現在又想妥協了？”鷺卓又問。

“誰妥協了？”卓沅嘴硬道：“我這不叫妥協。”

他就是冷靜下來了而已。

雖然依舊生氣他爸拉偏架，但他對着長輩不禮貌确實做的不對，而且他經濟也沒獨立，離家出走他爸也沒把他的卡停掉，這行為已經非常慈父了，卓沅覺得自己偶爾也得給大人一個臺階下。

不過他這十幾年的人生裏，只知道怎麽叛逆，還真不知道怎麽服軟。

鷺卓看出來卓沅的遲疑，但沒戳穿，而是半開玩笑的轉移話題：“怎麽，舍不得走啊？”

他以為卓沅會嘴硬反駁，結果卓沅卻在短暫的沉默後點點頭，“有點。”

雖然這麽說很矯情，但卓沅确實有點舍不得鷺卓那個沒有争吵與陰陽怪氣的家，舍不得在這輕松愉快的氛圍，更舍不得這一切的來源，鷺卓。

兩人本來就是陌生人，陰差陽錯的有了些交集。

卓沅短暫的從鷺卓這裏汲取了一些溫暖，但他知道鷺卓沒有理由一直照顧他，他總歸要離開，然後繼續去一個人面對孤獨。

這是無法躲避，也無法忽略的事實。

這個認知讓卓沅陷入沉默，但鷺卓似乎并沒有把事情想的如此悲觀。

“這個好解決，”鷺卓說：“你就是回去認個錯，又不是進去了，想什麽時候來玩都行，鷺哥這永遠歡迎你。”

卓沅驚訝的擡頭看他。

“哥從來不騙人，”鷺卓拍了拍胸脯，保證道：“別哭喪着臉了，回去好好跟你爸說，嘴甜點，沒事了再回來，在這待多久都行。”

有了鷺卓的正向推動，卓沅又糾結了兩天，終于買好了回豫市的機票。

但好巧不巧，卓沅走的那天鷺卓有事走不開，沒辦法送他去機場，鷺卓說找人送他也被拒絕了。

“你記得到時候接我就行。”卓沅說，已經默認了自己一定會回來這件事。

鷺卓同樣也默認，并保證，“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會去接卓沅。”

卓沅說：“我記住了。”

卓沅走的那天天氣不好，從早晨起來就一直下着小雨，直到下午卓沅出發去機場雨也沒停。

去機場的路上也不順利，平時不會堵車的路和時間，今天卻堵的要命，一問才知道前邊出了車禍。

這些平時無所謂的小事堆疊起來，讓卓沅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更不安穩。

他回家的事情并沒有跟老爸說，甚至連回家之後說什麽、做什麽也沒想好，但鷺卓安慰他，“你們畢竟是親父子，所以說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

他也沒想明白自己該是什麽态度，但聽鷺卓的應該沒錯。

好好說話，嘴甜一點。

司機師傅下車去看情況，卓沅有些焦躁，坐在車上不斷地轉着手機。

手機屏幕亮了下，提示收到一條新消息。

卓沅低頭去看，看見聯系人是老爸，第一反應是他又在群裏艾特全體成員，但仔細一看是私聊。

不會是什麽群發消息吧？

或者是老爸決定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了？

這麽胡思亂想着，卓沅點開了消息。

是個文檔。

卓沅沒打開看，因為老爸緊跟着發來一條消息。

——我讓秘書整理了幾個國外還不錯的高中，你挑一個。

卓沅捧着手機，愣了半天，感覺大腦有點死機，竟然沒看懂這二十幾個字的意思。

可能是太久沒回消息，卓沅父親直接打過來電話。

卓沅接了。

卓沅父親不關心兒子在外邊怎樣，第一句話就直接切入主題，“看見消息了嗎？”

“看見了，”卓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這是什麽意思？”

“是這樣的，”卓沅父親倒是真的冷靜，“我和你阿姨商量了一下，你再這麽在家裏鬧下去不像話，反正你也能照顧自己了，去國外讀書對大家都好。”

“對大家好？”卓沅覺得自己還沒吃任何東西的腸胃開始往上反酸水，“我看是對你們一家三口好吧？”

“卓沅，你年紀不小了，該學着懂事一點了，”卓沅父親說：“你應該知道，你在家裏家裏就永遠安生不了，你就說你中考完之後，你阿姨被你氣病了幾次，還有你弟弟上次受傷......”

話沒說完，就被卓沅冷聲打斷，“別什麽髒水都往我身上潑，他受傷那是他為了搶我的東西不要命的跑，自己沒注意撞到櫃子角上了，跟我有什麽關系，我的東西摔壞了還沒讓他賠呢。”

“還有阿姨生病，您大可以問問她有幾次是真的去了醫院，又有幾次是裝的要死不活，不過我猜您也不會問，反正所有的問題都出在我身上，家庭不和也全賴我卓沅！”

“卓總，您能別偏心偏的厲害還要裝作一碗水端平行嗎？我都替你尴尬。”

卓沅瘋狂輸出了一通，然後不等對面再開口，直接挂斷了電話。

不知過了多久，車外開始有喇叭聲響起，車流又慢慢開始挪動，司機師傅也跑了回來上車。

“哎呦，終于能走了，耽誤了半個小時，”司機師傅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小夥子，不耽誤你的飛機吧？”

卓沅沒搭腔。

司機師傅看他低着頭，以為是戴着耳機玩手機沒聽見，也沒多想的踩了油門，加速往機場趕。

結果快到機場的時候，卓沅突然開口，“不去機場了，您送我回去吧。”

“什麽？”司機師傅以為自己聽錯了，又确認了一遍，仍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有些不解地問：“是錯過航班了嗎？”

“沒有，改計劃了。”卓沅說完，就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一副下車之前不想再多說一句話的态度。

他其實知道，他不應該和老爸在電話裏吵這一架，也不應該一賭氣不上飛機。

他應該和老爸好好談談，好好說話，然後嘴甜一些。

可他真的做不到，尤其是在他好不容易邁出主動改變的那一步後，發現自己已經被親爸排除在了家庭之外。

他用來欺騙自己的美好幻象被打碎，他依舊是家裏那個被遺忘、被讨厭的那個多餘的人。

無論他怎麽努力都沒有用，還不如直接放棄。

卓沅覺得委屈，但一路上都沒哭，甚至下了車之後還對着司機師傅擠了個笑出來。

直到卓沅站在鷺卓家門口，翻遍了口袋也沒找到鑰匙時，所有積壓着的壞情緒才全都在一瞬間爆發。

十五歲的卓沅，坐在黑漆漆的樓道裏，仿佛失去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