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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鷺卓是被鄰居的電話叫回家的。

他今天晚上有個不太重要的飯局，如果是以前就直接推了，但想着卓沅走了，自己回家也沒事幹，就去赴了飯局。

結果飯吃到一半，接了個陌生電話，電話那頭稱自己是住在他隔壁的鄰居，從業主群裏找的他的聯系方式。

鷺卓問他什麽事。

鄰居說一回家就看有個孩子坐在他家門口，問什麽都不說話，讓他趕緊回來看看。

鷺卓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又聽鄰居的形容，感覺像卓沅，但又有些懷疑，讓鄰居把電話給那孩子說話。

但是電話那頭死活都不說話。

最後，鷺卓還是妥協了，跟鄰居說馬上就回去，麻煩他轉達一下。

鷺卓回來的時候鄰居已經離開了，門口只剩個坐在地上的卓沅，臉埋在膝蓋裏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卓沅。”鷺卓簡直是一頭霧水，但什麽也沒問，因為他剛把人拉起來，就被抱了個滿懷。

夏日的夜晚又悶又熱，卓沅身上的溫度也高，合着他抱過來時用力到發緊的力度，讓鷺卓有一種自己的靈魂仿佛在此刻被緊緊裹挾進熱浪的錯覺。

心突然軟了。

“怎麽了？”鷺卓略微往後仰了一下，下意識的伸手揉了把卓沅的腦袋。

毛茸茸的，像摸了只小貓。

然後他又想到，卓沅也不過才十五歲，還是個和小貓一樣需要被照顧的年紀，怎麽能有人舍得在他心裏壓上痛苦與悲傷。

兩人就這麽沉默着擁抱了許久，直到卓沅主動松開手，回答了鷺卓剛才的問題。

“鷺卓，我把鑰匙弄丢了。”

鷺卓當然知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但還是笑着安慰他，“沒事，家裏還有備用鑰匙，一會再給你一把。”

說完，拉過卓沅放在一邊的行李箱，開門進屋。

卓沅一聲不吭地跟在身後，他離開這個家明明才六個小時不到，怎麽就變得像第一次來一樣陌生。

鷺卓覺得他站着不動的樣子有些乖，問：“怎麽着，還認生了啊？”

卓沅這才坐下。

鷺卓找了備用鑰匙給他，又問：“怎麽沒走？”

“沒上飛機。”這是說了句廢話。

鷺卓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手機沒電了。”這句撒了謊，其實是卓沅不想再接老爸的電話，直接關機了。

卓沅不想說心裏話的時候，嘴是真的很嚴，鷺卓有點後悔今天沒去送卓沅，不然也不至于這會一頭霧水且毫無辦法。

“餓不餓？”沒辦法，鷺卓只好又拿出了最開始相處的萬能利器。

哪知卓沅卻搖頭，“不餓，我困，想睡覺。”

鷺卓只能放人去睡覺。

卓沅其實并不困，強迫自己睡也睡不着。

黑暗的環境可以放大人的感官，卓沅聽着外面鷺卓發出大大小小的動靜，然後在某一刻安靜下來，緊接着就是漫長而又寂靜的深夜。

卓沅覺得自己應該是沒睡着，但他一直安靜的躺着，腦子裏沒想任何東西，就這麽仿佛靈魂出竅一般，直到鷺卓起床洗漱的聲音響起。

他睜開眼，發現天已經亮了，但估計還是個陰天，從窗簾的縫隙中漏進來的幾縷光都看起來陰沉沉的。

外面鷺卓收拾完，又在家裏磨蹭了一會，也沒等到卓沅出來，而後者把鷺卓在房間門轉的那幾圈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但就是不動。

他突然間不知道怎麽面對鷺卓了。

這不是他和老爸溝通好，再回來找鷺卓玩，而是局面弄得越來越僵之後，試圖讓一個本不相幹的人來替他承擔責任。

他突然不敢想自己給鷺卓添了多少麻煩，而鷺卓本不必承受這些。

他希望鷺卓可以生氣的指責他是個麻煩精，然後趕他走，但又隐隐期盼鷺卓可以一直對他好，還會像昨天擁抱時那樣再摸摸他的頭，或者更多。

那樣的話，被老爸抛棄，似乎也變得不那麽難受了。

“由奢入儉難啊。”卓沅用被子把頭蒙住，在裏面悶悶地嘟囔。

鷺卓到了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就接到了卓沅父親的電話。

“鷺老弟。”卓沅父親這次的稱呼更親近了一些，但聽的鷺卓有些別扭，他對卓沅向來以“哥”自居，結果到卓沅父親這又變成了“老弟”，不過他也沒發表什麽看法。

卓沅父親先是客套了一番，聊起已經瀕臨談崩的合作，又說雖然合作可能不成，但他有個投資人可以介紹給鷺卓認識。

聊完工作，卓沅父親才開始聊私事，“卓沅還在你那嗎？”

“還在。”鷺卓說。

“這小子手機關機了，麻煩你幫我跟他說一聲，叫他趕緊給我回電話。”卓沅父親說。

聽了這話，鷺卓大腦飛速運轉，八九不離十，卓沅沒上飛機，以及反常态度，應該都和卓總脫不了幹系。

不過，他嘴上還是裝作不知情，“是這樣的，卓總，我現在在公司，可能得等下班才能幫您轉達，您找他是急事嗎？要是急事我這會就讓人去找卓公子。”

“也不急，”卓沅父親倒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說了，“我要送他去國外讀書，結果這小子就犟起來了。”

找到原因了。

卓沅偶爾會說一些學校的事，鷺卓聽着，覺得卓沅雖然在家不聽話，但在學校應該是個好學生，他的中考成績讀豫市最好的高中也沒問題。

一般父母有這樣的孩子，都沒理由非要高中就把他送去國外，唯一能解釋的就是卓沅父親不想讓卓沅在家裏待着了。

真紮心啊，鷺卓心裏想，卓沅心裏該有多委屈，怪不得昨天那副樣子。

卓沅父親卻對自己的行為全然不覺，“這小孩确實有些太不聽話了，卓沅在你那給你添麻煩了吧？”

“沒有沒有，”鷺卓斟酌了一下詞彙，“他還挺乖的。”

但卓沅父親沒聽進去後半句誇獎，只說：“鷺老弟，卓沅什麽樣你也了解了，我也不跟你見外了，他要是聽得進去你說話，你就幫老哥勸勸他，懂點事，別一整天死犟，弄得一家子都難受。”

鷺卓敷衍地附和了兩句，然後挂了電話。

真難受。

果然有後媽就有後爸，他都替卓沅難受。

鷺卓五點準時下班回家，期間他給卓沅發了消息，卓沅沒回，估計還是關着機。

他以為回家依舊會看見一個半死不活的卓沅，結果一進家門先聞見一股泡面的香味。

卓沅坐在茶幾前一邊吃泡面一邊看電視，旁邊是那盆就算施了肥也沒看起來健康點的玫瑰。

對比起來，卓沅看起來狀态不錯。

“總吃泡面你不膩嗎？”鷺卓一邊換鞋一邊問。

卓沅喝了一口湯，說：“我能連續吃一個月泡面不膩，你吃嗎？我還剩了一包沒煮。”

“......再說吧。”鷺卓走過去看電視屏幕，“動物世界？”

“嗯，這些動物都好自由。”卓沅說。

鷺卓沉默了一下，“羨慕啊？那我明天就送你去荒野求生。”

卓沅被逗笑了，一不小心嗆到了自己，咳的眼淚都出來了。

鷺卓抽了兩張紙給他，又在旁邊的小沙發上坐下，嘆了口氣，“不開心就別裝了，這又沒外人。”

“沒，”卓沅轉着眼珠撒謊，“我已經好了，調節能力很強。”

“那你手機幹嘛還關着機？”

卓沅就不說話了，低頭繼續吃只剩下湯的泡面。

鷺卓看了他一會，才說：“今天你爸聯系我了。”

卓沅原本在撈碎面的動作一頓，擡了頭卻沒敢看鷺卓，而是盯着已經進入廣告時間的電視看，“哦。”

“他說要送你去國外讀書，還說讓我也勸勸你。”鷺卓說。

卓沅安靜地聽着，仿佛在面臨末日審判一般。

“我不知道怎麽勸你，”鷺卓劃拉着頭發，看起來确實有些猶豫，“但我覺得有句話我得對你說。”

“什麽？”卓沅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了，看向鷺卓的目光筆直的沒有任何閃躲。

“對不起，卓沅，”鷺卓臉上的表情很認真，“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還十分自負地給你亂提建議。”

他自責于如果自己不從中勸說卓沅，在卓沅知道自己要出國之後，應該就沒那麽失望和難過了。

卓沅聽完之後愣了很久，沒說什麽，只是又轉過臉去看電視，鷺卓摸不清他的反應，便直接上手把卓沅的臉掰回來看自己。

“想什麽呢？”鷺卓問。

“又不是你的錯，你道什麽歉，”卓沅被掐着臉，不适地躲了一下，但沒躲開，“其實我明白，就算我爸不送我出國，我們也未必能好好談什麽，畢竟這麽多年的矛盾了，你不用覺得自責。”

鷺卓看他。

卓沅收起了方才的好狀态，整個人有些頹了，“反倒是我應該覺得抱歉，一直在給你添麻煩。”

“我不介意，”鷺卓這話說的快，幾乎緊接在卓沅的話音之後，說完突然覺得有些別扭，又幹巴巴地解釋，“畢竟你叫我一聲鷺哥，我對弟弟好點是應該的。”

卓沅垂頭笑了一下，又過了一會突然感慨道：“鷺卓，我要是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再早點我就把你當小屁孩了，可不會像現在一樣跟你談心。”鷺卓說：“那你打算怎麽辦？”

卓沅搖頭，“我不知道。”

鷺卓看着他，心裏突然又酸又漲，用盡全力才忍住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那句“你來海市吧”。

這句話不用細想就覺得荒誕，鷺卓甚至沒時間仔細思考它出現的原因，只知道他沒有立場邀請卓沅來海市，也沒有理由說服卓沅父親放棄送卓沅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