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七

人在江湖飄,焉能不挨刀?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話說得潇灑,但我充其量就是個傘行小當家,跟刀光劍影的江湖生涯八竿子打不着關系。

打不着關系不打緊,來打打木魚好了。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為了克制那股沒來由的恐懼,我邊抖邊默背白衣觀音咒。

當觀音菩薩都快被我煩成怒目金剛時,我們終於走到珠豔住的閣樓。

護院推開朱漆門扉後往旁邊一站,「進門之後、兩位小心。」

我朝護院道完謝,前腳才踏過門檻,就聞到濃重腥臭伴随滴滴答答的水聲,一團黑影正好往下砸來!

不知什麽濕濕黏黏的東西噴到臉,我伸手摸去,發現那是仍帶馀溫的血漬。

被摔在地上的是一顆鮮血淋漓的牛眼珠,還在咕嚕嚕打轉──顯然我們碰上珠豔姑娘在用早飯。

我将視線轉到屋內。珠豔屋裏依舊什麽家具都沒有,只有一株高約十來尺,挂滿白玉片和赤銅珠的雲杉木伫立中央。

白錦指向樹頂那團白色長毛的東西,「那是啥?」

「煙花樓頭牌,珠豔。」

話聲剛落,原本橫卧在樹頂的珠豔以不可思議的身法,迅速幾個起落便來到下層。

珠豔穿着七彩紗衣,頭臉手足配滿叮叮當當的白玉片和赤銅珠。她橫卧在枝枒間,不知多久沒修剪的白發曳地,薄紗遮面只露出一雙深邃灰藍的眼。穿着紅繡鞋的小腳露出裙擺,懸在半空晃啊晃的。

「嘻嘻嘻……為窺見我如斯俊美的臉孔,你,願意流亡黑暗的世界嗎?」

我低眉垂眼,「多謝姑娘垂青,在下無福消受。」

「你們這是幹嘛?」

某條嘶嘶一頭霧水又不甘寂寞,硬擠到我們之間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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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我願不願意把眼珠挖給她,我拒絕了。」

「好好的誰會把眼珠挖給她?」白錦翻了個白眼。

「很多喔。喜歡她的、有求於她的,大有人在。」

白錦繞高了眉毛,「敢情湊齊七顆就能擺個北鬥七星陣召喚龍神?」

「咿嘻嘻嘻……這位公子可願一試?」

「要見龍神我逢年過節就能見到,何必賠上眼珠子?」

「你還認識龍神?」我驚訝了。

「我有個住在長沙的三叔,他的四表哥的五堂嬸的六姨媽的七兒子就是啊。」

「……誰?」繞來繞去我頭都暈了。

「親戚。」

我瞪了短話長說的某妖一眼,懶得再搭話。

「呵呵呵……真可惜。用過早飯了嗎?」

珠豔不知從哪變出一只血淋淋的羊腿,笑得親切又有誠意。我只得用力擠出差不多誠意的笑容:「我不餓,您慢用。」

我看着她徒手撕裂那只生羊腿弄得血肉橫飛,肉末和血漬不斷噴污衣裙,只能用觸目驚心形容。

白錦湊到我身邊,完全沒有壓低聲量:「小花,這只跟門外那只都是妖怪。」

感天謝地,進門那麽久你終於發現了。但講這種話你完全不懂得要低調嗎?

我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把他激動朝着珠豔指去的那只手拉下。「我知道。她是朱厭。」

「我知道她叫珠豔,但──」

「此朱厭非彼珠豔。」

我不只一次埋怨起這妖怪為何要取那麽容易讓人誤會的花名。

「<山海經>看過沒?她是一種叫『朱厭』的妖怪,其狀如猿,白首赤足。要是見着她,天下就會發生戰亂兵燹。」

「你怎麽知道?」白錦大概是覺得失了面子,連忙又補上一句,「咳!雖然我早知道了。」

我很淡定,沒戳穿他的自欺欺蛇。「她說的。」

「她說你就信?」

「出錢的是老大。」

年月不好掙錢不容易。只要願意給錢,就算珠豔說她是文曲星、天狼星還是滿天星轉世我都信。

「不怕她也把你吃了?」

「有錢都能使鬼推磨,我這活人不用推磨,推銷幾把傘而已,很劃算。」

「……既然你不怕妖怪,為何當初被我吓成那樣?」

白錦難得對我橫眉瞪眼,鼓起腮幫子萬分不滿。

我斜睨了他一眼。「因為你是嘶嘶啊。」

「呵呵……兩位聊得還愉快嗎?」

我乾笑着把問題丢回,「姑娘的早飯用得還愉快嗎?」

「尚可。」珠豔笑眯那雙妖異惑人的藍眼睛,「來聊更愉快的事吧!我訂的傘呢?」

面對某妖的明知故問,我只能繼續乾笑:「呃……關於這件事,說來話長。」

「嘻嘻……我很早就被人吵醒,時間很多。您慢慢說。」

「這──」

眼前一花,再回神我已被珠豔用白發捆住雙手,吊上十多尺高的樹。

「咿嘻嘻……上頭的風景可好?」

「臭猴子!放他下來!」

白錦急得沖上前想救我,卻被珠豔噘起櫻唇輕輕一吹,直直飛到牆角摔得四腳朝天。

他口中念念有詞朝珠豔施法,但不管他如何改換招數,雲杉木周圍像有一堵無形障壁保護,甚至還将術法反彈。白錦閃避不及中了好幾招,一記雷光打在額頭,鮮血沿着閃電形的傷痕,流過那張精致好看的臉蛋。

我終於找回吓到迷路的聲音,朝白錦喊去:「白錦住手!珠豔只是愛玩,不會傷我,你先走吧!」

「說好要陪你的!我才不會丢下你不管!可惡我本來不想用這招的……」

白錦吼着,不知又施了什麽咒朝結界砸去。那記燦爛耀眼的青焰火球砸到結界上卻像被潑了整盆冷水的焰火,只馀嘶嘶聲響和縷縷白煙。

喜怒難測的頭牌突然皺眉,朝門外打了個響指。始終安靜無聲守在門口的護院,聽到召喚走進屋來。

「嘻嘻……執湖,那小家夥賞你。」

面無表情的護院突然露出天真笑靥,一眨眼就把身形比他瘦小好幾圈的白錦拎起,像扛米袋似的過肩高舉,嘴裏還發出咿咿嗚嗚的怪異吼聲。

白錦滿面血污,明明對執湖毫無反抗馀地卻仍掙紮不休,平常的潇灑率性全失。

那個愛笑愛鬧少根筋的嘶嘶,何必把自己搞成這樣?就為了進門前那句承諾?那種随口說說的應酬話,他何必當真?

我朝下看向依舊挂在枝枒間的珠豔。

「……你玩過頭了。」

眨眼工夫,珠豔竄到我身邊,含笑輕輕撫上我的臉,「哎,這就心疼了?」

瞧她沒有叫執湖住手的意思,我解下背上的保命傘,不理會她的出聲阻止,緩緩撐開。

刺眼金光從傘面射出直沖天際,瞬間天搖地動。

屋頂被砸破一個大洞,一個身影随之摔落在地。

塵埃落定後,那人睡眼惺忪的開口:「唔……陸吾,開飯了嗎?」

作家的話:

可看可不看的注釋

山海經第二 西山經

又西四百裏,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銅。

有獸焉,其狀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第二 西山經

西南三百六十裏,曰崦嵫之山……有獸焉,其狀馬身而鳥翼,人面蛇尾,是好舉人,名曰執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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