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六

原以為跟那只嘶嘶的孽緣被我的西湖無影腳一腳踹斷,自此絕緣。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流年不利天要亡我,真的只能仰天長嘆三聲無奈。

我盯着一身華衣流彩光耀奪目的少年身影,認真回想今日出門是否又漏看黃歷。為何我待在家裏每日被騷擾,好不容易出門又冤家路窄?

「程小花,你真慢。」

白錦擋在煙花樓側門前,皺眉抱怨。

當時過午不久,西湖畔着名的青樓「煙花樓」還沒開門做生意,就連供仆役進出的側門也緊閉。

光天化日下,南大街上行人如織,我又有要事在身,只得吸氣又吐氣,努力維持平常的斯文形象。

聰明如我,直接省下「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怎麽知道我要來?」之類的累贅問話。既然對方是只妖怪,什麽都知道也是很合理的。

我微微一笑,輕啓薄唇:「借過。」

「等一下再借。」白錦揚手亮出一副門聯,紅紙金漆的隸書在日光下分外閃亮有力。「我問你,你貼在門口的這個『嘶嘶退散,白錦禁入』……嘶嘶是什麽?」

我神色肅穆,凝望遠方:「嘶嘶就是嘶嘶。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白錦沒有繼續糾纏,他擺擺手,「先別管蛆蛆還是吱吱,你居然還寫錯字!應該是前進的進,『白錦進入』才對。虧你還上過學堂念過書。」

是啊虧我念了那麽多聖賢書……難道我連禁止的禁跟進入的進都分不清楚,還要一只亂用成語的妖怪來糾正我嗎?

我一手撐着保命傘,一手拎着要送給客人的包裹,顧及在街上踹人太難看,只得咬牙切齒朝他吠出兩個字:「借、過!」

「等等再借。」白錦掏出一塊紅石頭,「吶,我拿雞血石來還你啦!鄰居的青蛇姊姊說,這塊是萬中選一的上品呢!」

「不要說那個字啊啊啊──」

我失聲大吼,一手還記得撐傘,卻忘了另一手拎着的東西有多貴重,順勢就往白錦身上砸。他側身輕巧閃過,包袱砸上門板,好死不死被開門查看的人一掌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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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着制傘師傅花了三個月趕工縫制而成的牡丹花傘,被辣手摧花變成亂紅片片碎了一地。

那是少爺我死求活求才求到退休老師傅連趕三個月做出來的牡丹綢傘啊……順利成交就可以吃喝玩樂躺半年都不愁的買賣啊啊……上回送傘樣才碰到他這回要交貨又碰上他我的命怎麽那麽苦啊啊啊……

「小花。」

「程小花?」

「程荷!」

無論白錦怎麽叫、怎麽推,我都無動於衷。如果要找一句話來形容,大概就是「呆若木雞」。可惜我是人不是雞,連白錦都不想吃。咕咕咕……

「尚未開門、何人吵鬧?」

沉沉鐘聲震醒我的自暴自棄。人高馬大的煙花樓護院推門而出,跟座雷峰塔似的身軀伫立在前,聲音低沉得彷佛南屏晚鐘──雖然現在才過午不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還在我身邊扭來扭去問東問西的白錦,硬撐出自認最溫文儒雅和藹可親的表情,躬身行禮。

「方才在門前喧鬧真是失禮,尚祈恕罪。在下程記傘行程荷,替珠豔姑娘送訂制花傘而來。不過……」

我看着地上那些碎傘破片,朝護院做了個等待的手勢,把白錦拉到一旁咬耳朵。

「欸,你說你快五百歲了?」

白錦擡起下巴,滿臉得意。「是啊。怎麽?」

「那随便施個法把傘複原,對你而言也是小菜一碟吧?」

白錦看看我,又看看地上那堆七零八落慘不忍睹的傘屍殘骸,勾着迷人笑靥朝我兩手一攤,「沒辦法。」

「你活到快五百歲連修把雨傘都不會?」

「你家開傘行你也不會啊?」無視我像膝蓋中了一箭的錯愕模樣,白錦再追加一箭:「再說,你何時看過蛇撐傘?」

「啊啊啊……別說那個字!」

顧及還有旁人在場,我用力搓平不斷冒出來的雞皮疙瘩,強自鎮定深深吐息,朝護院大人擺出生意用的笑臉。

「咳咳!是這樣的,因為臨時出了點狀況,在下改日再訪,勞煩您如此轉告珠豔姑娘,多謝、告辭。」拱手同時,我還不動聲色将護院正盯着的花傘殘骸,用腳撥到一旁水溝裏。

「頭牌發話、樓裏有請。」

有請?請我慷慨赴死,安心上路嗎?現下要我拿什麽交貨?把那條嘶嘶宰了用他的皮制傘可以嗎?多了鱗片,防水又防曬效果多優秀啊……

我欲哭無淚望着态度堅定的護院,再看看抛着雞血石玩還邊吹口哨,完全事不關己的白錦。思前想後,只能試圖戴罪立功,把罪魁禍首拎去自首。

我轉頭朝白錦道:「跟我進去。」

白錦臉上的笑容要有多燦爛就有多燦爛,「小花你害怕,要人壯膽?」

「……我對任何會開罪金主的事都很害怕。」況且你又不是人,別讓我吓破膽就不錯了。顧慮到眼前還有雷峰塔,咳,我是說護院大人在,後半句就沒說出口。

白錦笑嘻嘻地牽起我的手,「既然你會怕,那我就陪你進去。」

甩了幾次都沒法把白錦的手甩掉,我只得努力不去想之前這只手爬滿鱗片的恐怖模樣,盯着某妖俊美的臉孔想轉移注意力,卻發現他的神情再認真不過。

「我會永遠陪着你。」

白錦話聲很輕,卻像毒牙一口咬上我的心尖肉,又麻又疼。

──臭妖怪,別随便用那種表情跟凡人講永遠啊!

我撇過頭,不去深究莫名其妙的怒氣。「別瞎磨蹭,走吧。」

我收了保命傘背在背上,和白錦跟在護院身後。

「頭牌方起、自求多福。」

我想起前幾次來找這位花魁的情況,突然很想回家。

程荷你這笨蛋!一拿到制好的花傘就眼巴巴往這兒送,完全忘記青樓作息和一般人家不同。這下可好,瘋瘋癫癫的大美人平時就很難伺候,現在不僅無貨可交還撞上她剛起床脾氣正壞時……

「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我三步并兩步上前,試圖阻止護院為我敲響喪鐘的腳步,「既然珠豔姑娘不方便,在下改日再訪,告辭!」

「……門前大吼、他有聽到。」

到底是哪個倒楣催的混帳在門前鬼吼鬼叫?我在心中崩潰怒吼,怨恨目光射向一旁的白錦。

「嘻嘻……呵呵呵……」

樓裏傳來讓人發毛的詭異笑聲,我只能硬着頭皮前進,踏進這座以七夕煙花大會聞名天下的煙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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