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說起那一僧一道的神通,林如海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
當年若非那二人很是展現了一把自個兒的能耐,父親母親包括他在內,如何也不會就那般相信了他們是那所謂的世外高人,甚至忍痛叫其将囡囡帶走。
真要說起來,其實也正逃不過“關心則亂”四個字罷了。
思及此,林如海心中又不禁悔恨連連,望着眼前已然生得亭亭玉立的妹妹,深深的愧疚幾乎将他整個人吞沒了。
嘆息道:“你能學到點本事是再好不過的事,只是為兄壽數已至……常言道天命不可違,若強行逆天改命必定會為之付出代價……為兄活了這把歲數已然足以,如今能夠在閉眼前看見你平安歸來便再滿足不過了,日後只要你同玉兒兩人好好的,為兄便是立即閉眼也能含笑九泉了。”
“大哥此言好生天真,倘若大哥當真不在了,我同玉兒兩個小姑娘又如何才能好好的?寄人籬下孤苦無依,上哪兒能好了去?不被人欺負死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林言君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對白眼,思及玉兒在賈家遭遇的一切,真真是恨得牙癢癢。
“好了,大哥不必多慮,哪有那麽嚴重的後果呢。”說罷也不待林如海再反駁什麽,當即轉頭對着旁邊的奴才便吩咐了幾句。
能在這個時候貼身伺候的奴才自然是再忠心不過的,一聽自家主子還有救,當即抹着眼淚連聲應道:“大姑娘且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去針線房!”
林言君點點頭,不忘叮囑道:“記着千萬謹慎些,叫信得過的繡娘做。”
“小人兒”這種東西擱哪朝哪代都是犯忌諱的,傳出去又是一場禍端罷了。
“大姑娘放心,奴才省的。”話音未落人便已一頭紮了出去,生怕被阻攔似的。
林如海皺了皺眉,“囡囡……”
“大哥不必多言,好生歇着就是了。”林言君直接出言打斷了他的話,道:“總歸我也不會拿自個兒的性命胡來,安心就是,出不了多大的岔子。”
話雖說得輕松随意,但傻子也知道,逆天改命這種事怎麽可能肆意而為呢?
然而無論他再如何憂心忡忡,事情還是不容他反駁地進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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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眼睜睜看着妹妹手裏拿着貼有他的生辰八字的小人兒一頓紮針念咒,臉色也随之變得愈發慘白,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下來……林如海真真是心急如焚,奈何卻突然發覺自己口不能言體不能動,整個人就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禁锢住一般,只得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妹妹慘白的臉龐不敢眨眼。
亦不知是如此煎熬了多少時候,忽而只見小人兒身上一道金光籠罩,與此同時林言君卻是猛然噴出一口鮮血,随即倒地不省人事。
“囡囡!”
直到再次醒來時,林言君的耳邊仿佛還回響着那一聲驚呼,然而一問之下才知曉,自己這一睡竟是過去了整整五日。
“姑娘快将藥喝了罷,大夫說您的身子損傷巨大……”再如何調養也回不去了。
後面這半句話小丫頭雖未曾說出來,但林言君自己心裏卻也明白得很。
倘若真那般随心所欲,這世間早該亂套了。
“紮小人兒”無論是祈福也好詛咒也罷,但凡涉及到“性命”二字,施法之人都必定會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如今不必大夫診斷她都知曉,自己的身體內裏必然已是千瘡百孔,日後真該變成那走三步喘一喘的病美人了,不過她也不後悔就是了。
再者說,藥物雖不好調理,卻另有他法可以恢複如初——龍氣。
莫說是那一僧一道,便是警幻親自來了也無法對這人間天子做點什麽,憑的就是那龍氣護身。
若能常伴天子左右被龍氣滋養着,估摸着不出三五年她的身體就能夠恢複過來了,況且無需多想,警幻是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她的,能保護她的只有這人間天子。
思及此,林言君就不由得想到了住在自家的那位爺……
“姑娘,老爺來看您了。”
“這麽快就能下地了?”痛苦地咽下最後一口藥,林言君便迫不及待地推開了碗,“快請進罷。”
林如海是被人攙扶着走進來的,看起來還是極其虛弱的模樣,但臉色卻已然沒了前幾日初見時的灰白,竟是隐隐約約透出一絲精神氣來。
見此情形林言君也就安心多了,随即目光卻落在了他身邊那小姑娘的身上。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這是玉兒,你怕是不記得了。玉兒,快來見過你姑姑。”
誰想林黛玉上前兩步竟是“撲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床邊,抹着眼淚哽咽道:“父親已将實情都與我說了,若非姑姑豁出去自己的性命不顧,此次父親只怕……只怕……”只怕她回家來真就該是奔喪了!
一想到此處,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止都止不住,看着面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姑姑”更是滿心感激無從說起,只得連連磕頭以聊表心情。
而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林言君只得滿臉無奈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玉兒不必如此,快快起來罷。”
林黛玉卻僅止住了磕頭之舉,并不起身,仍跪在床前雙手緊握着她的手,嗚咽着說不出話來。
那頭林如海卻是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為兄已是活了半輩子的人了,便是死了也算不枉人世間走一遭,如何值當你年紀輕輕的一個小姑娘家搭上半條命折損壽數換我一回?胡鬧!真真是胡鬧!”
“如今我這條命雖是撿了回來,可眼睜睜看着你變成這般模樣又該叫我情何以堪?為兄這條命,分明是拿你的壽數換來的啊!”
話到此處,林如海已是泣不成聲,旁邊本就哭成個淚人的林黛玉一時更是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林言君頭痛不已,故作不耐煩道:“你們父女兩個快快饒了我罷,再哭下去我的頭都該裂了。”
此言一出,父女二人的哭聲戛然而止,竟是無端端為這凝重傷感的氛圍平添了幾分滑稽。
林言君一時忍俊不禁,笑出了聲來,見這父女倆着實歉疚得不行,思慮再三便擺擺手将奴才們都打發了出去,而後将能夠“醫治”自己的法子如實道來。
末了,輕笑道:“是以大哥和玉兒委實不必過于憂慮愧疚,我還是有機會能夠活蹦亂跳長命百歲的。”
就見林如海的眼神微微閃爍,一咬牙,道:“以咱們林家的身份地位,這并非是什麽難事,況且……為兄也不瞞你說,此次為兄之所以險些命喪于此也正是因着一些政事着了道兒,皇上心中自是有數的,這亦是一樁助力,只一點……”
“你當真能夠确定,那位就是……”
林言君點點頭,故作神神叨叨地回道:“那日匆匆一見我便已看見了他的面相,不會出錯的。”
得到這樣一個答案,林如海便也不再多問什麽,沉思片刻,說道:“你無需刻意做些什麽,皇家之人就沒有那蠢貨,做得多了反倒是錯,再者……雖說緣起不單純,也算是不得已而為之,但為兄還是希望你能夠忘記這個緣由,盡量真誠以待。”
聽聞這話,林言君一時不免愣了愣,随即卻也反應了過來,這也算是長兄的一番良苦用心諄諄教誨罷了。
誠如長兄所言,皇家之人就沒有那真正的蠢貨,更何況這還是在腥風血雨的“九龍奪嫡”中一路殺到最後的能耐人,她又有什麽樣的本事能夠糊弄得住人家呢?
功利心、算計必定不會換來什麽好結局,唯有“真誠”二字方是一切的根本。
林言君沉默着點點頭,“大哥放心,我記着了。”
然而正努力調整心态的林言君卻并不知曉,她惦記着人家的同時,人家卻也正惦記着她呢。
外頭都說林如海這是病的,但只有少數人才知道,其實這是被下了黑手,中毒了。
雖說大夫拼了老命救治,奈何這毒過于霸道,不出意外的話林如海是必定熬不過這一劫的,眼看前些日子他那副模樣就知曉了,已然是彌留之際,強撐着一口氣不過是在等唯一的女兒回來,好見上最後一面罷了。
卻誰想,一夕之間彌留之際的人偏就轉好了。
縱然林如海有心遮掩,但日漸紅潤的臉色卻也是瞞不過胤禛的雙眼。
如此奇事着實世間罕見,再一想到原本還能獨自趕路千裏迢迢摸回家來的小姑娘冷不丁就病重不起……這叫一心信佛的胤禛實在是很難不聯想太多。
倘若那小姑娘真有何神鬼莫測的能耐,那皇額娘是否也能有救了?
想到這兒,胤禛的心就止不住地激動起來,可再轉念一想,卻又好像一盆冷水潑了個透心涼。
眼看那小姑娘如今的狀态,縱是真有什麽能耐只怕也是代價極其慘重,一次就幾乎搭進去了半條命,還能再經得住第二次?縱是能,人家又憑什麽心甘情願為着一個不相幹的人拼命呢?
皇權大過天,但用這樣的手段去威脅逼迫一個功臣家的小姑娘卻未免過于無恥了些,胤禛自認也幹不出那樣的事來。
再者說,想起腦海中那琉璃娃娃般晶瑩易碎的小姑娘,也委實于心不忍。
一時間,整個人就這麽陷入了進退兩難之境,恨不得急得嘴角燎泡。
“爺這是怎麽了?”蘇培盛一臉茫然無知地直撓頭。
胤禛死死擰着眉頭,說道:“去打聽打聽,那姑娘的身子究竟如何,可有什麽法子能夠調養回來。”
但凡有點任何法子,不拘是什麽天材地寶他都定然豁出去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