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林黛玉一時哪裏還顧得上其他,當即整個人彈起來似的三兩步蹿了過去,兩只纖細的手臂用力攙扶住她的腰身,焦急道:“姑姑的臉色難看得很,身上可有哪裏不舒服?快去請太醫!”

靈芝一面揚聲吩咐外頭去請太醫,一面同林黛玉一左一右扶着她家姑娘到炕上坐下,兩人小心翼翼的樣子還當是懷裏抱着個水晶玻璃人呢。

林言君頗為無奈地笑道:“不必如此緊張,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嗎?”

“好?”林黛玉鼻子一歪,都氣笑了,“好什麽好呢?靈芝去拿面鏡子來叫她自個兒好生瞧瞧,瞧瞧自個兒的臉色都變成什麽鬼樣子了!得虧這會兒天色還不算太晚,若是深更半夜的冷不丁瞧見這麽張臉非得叫我吓瘋了去不可,還只當是地府大門不曾關緊呢!”

“……”

好家夥,這張嘴如今可是連她這個姑姑都敢攻擊了,愈發厲害起來。

林言君心裏頭暗自嘟嘟囔囔,捧起茶想要潤潤喉嚨,卻是手一哆嗦灑了一身,連茶碗都險些沒能抱住摔了出去。

“瞧瞧瞧瞧,竟是連個茶碗都拿不穩了,這還叫好?”嘴裏如此絮叨着,可那眼圈兒卻已是紅了,伸手重新倒了杯茶送到她的嘴邊,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喂了進去。

“這回雖說不曾吐血暈厥,可眼瞧着這模樣顯然還是元氣大傷,內裏不定都成什麽樣兒了呢,一會兒還是得叫太醫仔細瞧瞧,估摸着方子也得重新換一個……”

小嘴兒叭叭叭這一頓是沒完沒了的絮叨,話痨程度都快趕上某位爺了。

林言君無奈地瞅了她一眼,嗔道:“行了行了,你快饒了我的耳朵罷。”說罷便擺擺手示意自己喝完了,而後低頭小心翼翼地折起了那張符紙。

符紙的正面是一片正常人完全看不懂的東西,像是字卻又不是字,像是畫又看不出究竟畫的個什麽東西,說是“鬼畫符”還真不是沒道理的。

而符紙的背面卻寫着皇貴妃的生辰八字……其實按理來說原是不必寫上的,只不過為了彌補自己先前大意之下導致的失誤故而才有此一舉罷了,無論如何總得将“小人兒”這種東西隐藏好,畢竟看着就不像是正道的玩意兒,有嘴也說不清呢。

她這邊忙活着,旁邊的人也不敢打擾,只這麽圍着她靜靜地瞧着。

許是身子實在過于虛弱導致動作有些遲緩,不過那幾根手指頭還是像翻出來花兒了似的飛舞着,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将一張符紙折成了一個小巧的三角形狀。

“靈芝,去将先前叫你保管的那個荷包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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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包自然也并非尋常用的荷包,做的格外小巧不說,表面繡的圖案也甚是古怪稀奇,不過叫人瞧着卻并不會感到不适,盯着瞧得久了竟還隐隐有些心平氣和的玄妙感。

林言君将折好的符紙小心翼翼地塞進了荷包裏,而後兩邊繩子一抽将口子系緊,這才交給靈芝,“你親自去送給皇貴妃娘娘,記得囑咐她務必日日貼身佩戴着才好。”

“是,姑娘放心歇着罷。”

靈芝前腳才剛踏出門去後腳太醫就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緊随其後竟是連李德全都跟了來。

顯然那位是時刻注意着這頭的動靜呢。

林言君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淡淡的諷刺疲憊,整個人就這麽懶懶地歪在炕上任由太醫把脈。

纖細的身影及慘白得能看見青色血管的臉色令她看起來是那般嬌弱無力,叫人碰都不敢輕易碰一下,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無意識放輕了許多。

“姑娘這身子仿佛突然間又遭受了一次重傷……”

太醫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絮絮叨叨了一大串,總而言之與先前的結論也并無多少差別,只不過較之先前那情況變得還要更嚴重些罷了,精心調養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還是得盡量避免接觸到任何病源,這種身子沒準兒一個小小的風寒都能釀成大禍呢。

林黛玉聽得尤為仔細些,一面悄無聲息地抹着眼淚一面連連點頭應着,一字一句都恨不得要拿紙筆記下來似的。

還有個認真程度跟她不相上下的也就屬李德全了,打從進門開始就鮮少說話,幾乎全部心神都在觀察林言君的狀态、豎起耳朵聽着太醫的診斷,而後又一連問了太醫好幾個問題……聽着句句都是關心擔憂的問話,倒是叫那不知情的人當真以為皇上如何如何看重人家小姑娘呢。

“林姑娘的身子太過脆弱,用藥更得分外仔細才行,這方子且等我與其他幾位太醫商議過後再做定奪,屆時倒也不必姑娘再打發人走一趟,太醫院那頭抓好了藥直接給姑娘送來。”

林言君淡笑着點點頭,“如此便有勞了。”說罷瞧了雪雁一眼。

宮裏頭最是個看人下菜碟兒的地方,雖說好歹也算是上頭有人罷,但這人情世故卻也不能忽視,不過撒出去一點身外之物,沒準兒哪天真就派上用場了呢。

已經被調理出幾分機靈勁兒的雪雁當即就進了內室。

打開一個箱子就看見裏頭一半放着各色金銀裸子、金瓜子金花生這些東西,一半卻是放着好些個荷包,只瞄了一眼雪雁便毫不猶豫随手便抓起兩個荷包離去。

荷包皆是扁扁的輕飄飄的,看着仿佛裏頭什麽都沒有似的,可瞧着太醫和李德全臉上的笑意就該知道了,這才是真正的好東西呢。

過了好一會兒雪雁方才回到屋裏,輕聲說道:“出了咱們的門李公公又去了趟正殿。”

林言君只點點頭,看向靈芝,“屋子裏頭你每日裏時刻多注意着些,別不小心落下了什麽東西。”

靈芝當即就明白了這意思,連連點頭應是。

“可真夠累得慌的。”

可不是嗎,在那位的眼皮子底下活着真就能累死個人。

林言君也不由得嘆息,卻仍是瞪了她一眼,“不可胡言。”

“知道了知道了。”林黛玉輕哼一聲,忽而想起了方才雪雁的話,便擡頭問道:“方才你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冷不丁這一問倒是将雪雁給問懵了似的,愣了一下方才一拍腦門兒,說道:“聽前頭皇貴妃娘娘宮裏的奴才議論呢,說是賈貴人走運了。”

走運?走的哪門子的運?

姑侄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都有些疑惑不解,再一瞧雪雁那微微尴尬發紅的臉,瞬間恍然。

賈元春是宮裏的嫔妃,要說“走運”那還能是什麽呢?指定是同恩寵雨露相關呗。

這丫頭不敢對着兩個沒出嫁的姑娘說得太明白,便只得這樣隐晦暗示一番罷了,可饒是如此也仍被旁邊的嬷嬷給惡狠狠瞪了一眼。

只這會兒雪雁卻還未能發現罷了,一門心思都在賈元春身上呢,“那賈貴人見天兒地往姑娘們跟前湊,圖的什麽再明顯不過,如今可算是叫她如願以償重新進入了皇上的視線,這甜頭嘗到嘴裏還能再忘得掉啊?日後可不得更加跑得勤快了。”

林黛玉就輕啐了她一口,“你這丫頭管着那麽多作甚?愛誰誰罷了,與咱們姑侄兩個有何關系?是否當真沾了咱們的光才如此尚且不好說,便是真沾了光去又能如何呢?這種事兒就大可不必拿來說了,再有下一回仔細我擰你的嘴。”

雪雁頓時就蔫兒吧了,縮了縮腦袋連聲認錯讨饒,不經意又瞥見旁邊嬷嬷那陰沉沉的眼神,一時更是苦了臉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別看林黛玉嘴上是這樣說,可實際上心裏頭卻也未必真就一點兒沒有不痛快的意思,倒也不是見不得賈元春、賈家好還是怎麽的,而是……如此一來倒仿佛是姑姑被賈元春當梯子踩着往上爬似的,叫她實在是膈應得很。

這般想着,她那小眼神兒就不由得連連瞟她姑姑了,欲言又止的似是想要說些什麽,顯然是擔心她姑姑心裏頭也膈應壞了呢。

可她絕不會想到的是,她家姑姑這會兒非但沒有感到膈應,反而有幾分高興呢。

賈家的覆滅是從何時開始的?大抵便是從賈元春得寵那會兒。

初瞧仿佛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一片繁榮之相,可實則這才偏偏是危險到來的信號啊。

康熙這個帝王可不是那色令智昏之輩,更絕不會因着她的緣故而提拔什麽賈元春什麽賈家,如今冷不丁開始将賈元春放進了眼裏,那必然是另有圖謀。

賈家的末日不遠了。

正當林黛玉幾番猶豫正欲開口勸慰之時,卻誰知她家姑姑竟沒頭沒尾地冒出來一句話,驚得她幾乎一蹦三尺高。

“若我猜得沒錯,你父親大抵也快完成任務了,屆時只怕十有八.九能夠被調回京城。”

“當真?”

“噓,噤聲。”林言君忙伸手拉了她一把,邊用警告的眼神狠命瞪她。

林黛玉這才重新坐了下來,死死咬着唇不敢再吭聲,那滿臉的歡喜雀躍期待卻是怎麽也藏不住。

屋裏一衆丫頭嬷嬷未能聽到那句耳語究竟說了些什麽,眼下瞧着小姑娘如此失态不免愈發好奇起來。

究竟是有什麽好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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