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近段時間的賈家真可謂是烏雲罩頂,日子難過極了。

先是王夫人莫名其妙着了道兒,大晚上吓得賈政在府裏裸.奔不說還弄得受驚過度不行了,接着又是寶貝鳳凰蛋接連吐了兩回血還挨了頓胖揍,而後緊接着又是賈政被一撸到底成了一介白身、賈寶玉也被禁止科舉出仕……整個二房可以說是全軍覆沒也不為過。

雖說如今王夫人是被那一僧一道給治好了,但對于二房來說最要命的打擊卻是任誰也無力回天。

那賈寶玉倒仿佛是整個人都掙脫了枷鎖,愈發恣意快活起來,只除了偶爾還會念叨林妹妹有些發癡……老太太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也是煞費苦心,見天兒的叫幾個女孩兒都陪着他團團轉呢。

而與他的快活勝神仙相較,他那老子可就真真是陷入人生低谷生不如死了。

賈政向來自負才學人品,雖生性清高極其厭憎官場上的那一套,可讀書人哪個又還沒點理想抱負呢?

本應正是一個男人大展拳腳的年紀偏卻被迫賦閑!

本應是拿筆拿書本卷軸的矜貴雙手如今卻只能用來挑……挑大糞!

這還有天理嗎?還叫不叫人活了?

半輩子養尊處優的一個國公府子孫何曾見過那場面?頭天靠近才瞟了一眼就被惡心得吐了一地,吐得嘴裏都苦唧唧的膽汁都吐出來了也無法逃避,最終還是只能慘白着一張臉開始幹活兒。

尋常那鄉下老頭兒挑着滿滿當當兩桶都能健步如飛,可這放在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老爺身上就太為難人了,一只桶也就不到一半罷了,就這還挑得龇牙咧嘴走得顫顫巍巍,結果不出所料還是栽倒了……當時那場景可就甭提了,總之那是惡心得旁邊的小厮都好幾天沒能吃得下飯。

要不怎麽說康熙這人骨子裏頭蔫兒壞呢,正常人哪個能想到用這種方式折騰人啊。

不過這也算是誤打誤撞剛好救了賈寶玉一命罷,那賈政一天天被折騰得精疲力竭不說,還天天沒完沒了地吐,險些沒将自個兒的心肝肺都吐出來呢,又哪裏還有那精力去收拾害他至此的讨債鬼兒子啊,可不就叫賈寶玉撒歡兒了。

這天賈政一如既往頂着大日頭在田地裏埋頭忙活着呢,一張曬得通紅的臉面無表情死氣沉沉,整個人仿佛早已靈魂出竅了一般木愣愣的,往日裏修剪得體的美須也已變得雜亂無章,顯得人很是憔悴邋遢的模樣,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兩鬓的灰白色竟仿佛也更白了許多。

總之這整體形象看起來委實有幾分凄慘。

恰在這時,遠遠兒的一個人影跑了過來,邊高喊:“二老爺大喜,宮裏來賞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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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頓時眼睛一亮,扔下手裏的鋤頭拔腿就跑,“快!快回府裏!”

那速度簡直恨不得要飛起來了似的,可見這段日子的體力勞作效用還真挺好,竟是比什麽人參鹿茸都要養人呢。

賈政種地的莊子要遠一些,緊趕慢趕回到府裏時宮裏的人也早就走了,進屋便只看到一衆老少主仆皆是滿臉喜氣洋洋,老太太和王夫人甚至都抹上淚珠兒了,竟是生生喜極而泣。

見此情形賈政更是振奮了,迫不及待問道:“可是皇上要重新用我了?”

此言一出霎時屋裏的歡聲笑語都戛然而止。

賈母望着眼前這個兒子滿臉期待的模樣心裏也不免一酸,嘆了口氣,又笑道:“賞賜是皇貴妃娘娘送來的,說是咱們家的貴人這段日子伺候皇上很是精心,致使龍心大悅故而特意嘉獎一番以示皇家恩典。”

就見賈政那臉瞬間就又垮了下去,滿眼的光芒都黯淡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

“這天大的好事你擺出這副死人臉作甚?”本就酸溜溜的賈赦便愈發不滿了,嗤道:“整日裏就惦記着你那芝麻大小的官帽,我看你是挑大糞挑傻了吧?你親閨女這是得寵了你知道嗎?待她再往上爬一爬,甚至一舉生下個小阿哥來……到那時別說是區區五品小官帽,便是再大一點的帽子你也不是不能想,這會兒着急個什麽勁兒呢?”

“混賬東西又在胡咧咧!”賈母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屋子裏頭,見這滿滿當當全是人不由就微微皺起了眉頭,擺擺手将丫頭婆子及幾個小姑娘都攆了出去。

待屋子裏頭就只剩下了大房二房的幾個正經主子,賈母這才對着賈政說道:“你大哥這話雖說得直白了些,可道理卻也的确是這麽個道理,如今事實既然已是如此,輕易皇上也絕不可能打自個兒的臉,唯一的希望也就在元春的身上了。”

“只要她能得了聖寵再生下一個小阿哥,将來想要拉拔拉拔家裏的父兄便是再容易不過的,是以你也不必太過灰心絕望,暫且按着皇上的意思去做罷……叫皇上好歹先消消氣,待日後元春吹枕邊風也能順利得多。”

這話便是擺明要靠裙帶關系往上爬的意思了。

賈政的那張老臉是紅了又黑黑了又綠,來來去去變個沒完真真是精彩極了,可最終卻也還是沉默下來什麽都不曾說。

見狀賈母也就滿意地點了點頭,暗道原先老二就是太過清高孤傲剛正不阿,這才不适應官場那一套以至于多年未得重用,如今看來可算是知道變通了,果真唯有挫折才能快速狠狠将人打醒。

那頭賈琏也樂呵呵地湊上來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捧到跟前,“二老爺快松快松快罷,只安心等着便是,咱們家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正所謂夫唱婦随,那王熙鳳也很是自覺地跟上了腳步,對着王夫人好一頓吹捧,只誇她會生有福氣。

當然了,精明的鳳辣子怎麽也不會忘了老太太這尊大佛,話鋒一轉又連連贊老太太會教養姑娘,口口聲聲說着要将自家的巧姐兒也送到老太太膝下調理幾年呢。

一番馬屁拍下來只哄得老太太和王夫人皆止不住的眉開眼笑,尤其是王夫人那表情,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子揚眉吐氣的神氣。

一陣歡聲笑語中,忽而仿佛是想起了什麽,就見王夫人眉梢一挑,斜了賈政一眼冷笑道:“前頭還有人說我生的是孽障、讨債鬼呢……”

賈政的臉色頓時就黑了。

好家夥,這還沒真正怎麽着呢就想耍威風擺“娘娘生母”的譜兒了?

老太太當即就臉色一沉。

這苗頭不趁早摁下去将來還不得叫她在府裏橫着走?做夢!

于是,賈母就将手裏的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扔,冷聲斥道:“怎麽?這是想爬到你男人頭上作威作福了?你雖是貴人的親娘不假,政兒卻也是親爹呢,況且我這老東西還沒死呢,可輪不到你颠兒颠兒地竄出來耍威風!”

“再者說,元春如今雖說是得了幾分恩寵,可終究根基尚淺無兒無女,眼前的路還長着呢……咱們是幫不上什麽忙,卻好歹別跟着扯孩子的後腿不是?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收斂着些,可別急吼吼的在外頭威風八面,若是因此而引得宮裏的貴人對元春不滿從而壞了好事,仔細我揭了你們的皮!”

一雙渾濁的雙眼将面前的一衆子孫一一掃了過去,眼裏精光閃爍神色難得嚴厲,“家中的情況究竟如何你們也都該看明白了,老大父子兩個向來是花天酒地不着調兒的,老二和寶玉如今又落得如此境地,這一大家子的未來可就全寄托在元春身上了,你們自個兒心裏頭最好都警醒些,孰輕孰重自個兒拎拎清!”

衆人皆低頭連連應是,連王夫人那點兒才冒出來的氣焰仿佛也真被打消了下去,一個個看着都甭提多乖覺了,但心裏頭又究竟是個什麽想法還真不好說。

自家人知曉自家事,這群子孫後輩究竟都是個什麽德行賈母又哪裏不知呢?那是一個賽一個的不着調兒,便是退一步來說她能約束得了家裏的這幾個,可隔壁東府的以及再遠些的其他族人呢?光是想想就頭疼得很。

賈母不禁揉了揉自個兒的腦袋,眼前雖一片形勢大好的樣子,可偏她這心裏卻委實難以安心啊。

果不其然,這前腳才踏出老太太的屋子,後腳王夫人那股得意勁兒便又起來了,一路揚着下巴神采飛揚的,尤其還不斷有丫頭婆子湊上前讨巧賣乖,這就更叫她神氣不已了。

誰曾想才回到自個兒屋裏屁股都還沒坐熱呢,她那親妹子便給了她當頭一棒。

“你說什麽?你們要搬出去住?”王夫人一臉愕然,瞟了眼旁邊的薛寶釵,不可思議地問道:“你這究竟是個什麽意思?難不成你是想反悔了?”

薛姨媽只讪笑,“原不過是家裏的宅子還不曾修葺好這才暫時借住罷了,誰想這一住竟住了這些年……終究不過是親戚家,哪有一直這麽借住的道理呢?擱外頭說得可不好聽……再者說蟠兒也到年紀該說親了,總不好娶兒媳婦也在親戚家啊。”

理兒是這麽個理兒倒也沒錯,不過嫡親的姐妹可是再了解不過的,王夫人又哪裏能看不出這人純粹就是扯謊呢?

一時那臉色就不大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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