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最初薛家倉促之下進京着實不曾準備得那麽充分,老宅子年久失修收拾起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兼之那會兒到底薛蟠年紀也還小,孤兒寡母的到底不那麽妥當,故而才暫住賈家罷了。
後頭住着也都習慣了,再加上私底下王夫人和薛姨媽都有意“金玉良緣”,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就這麽留下一住就住了好幾年。
前頭都從未流露出想要搬離的念頭,這會兒冷不丁就要告辭怎麽瞧着都不太合情理,尤其趕上賈政、賈寶玉父子兩個倒大黴這當口,擱誰能不多想?
王夫人當即就臉色一沉,沉默片刻拉起薛寶釵的手說道:“你這些個大道理倒叫我不好反駁,不過你也知道我向來愛極了寶釵這孩子,這幾年相處下來也早已習慣了她在跟前,我瞧着便心裏歡喜,這突然叫我再看不見她我可不應。”
“要走你們母子兩個走,将寶釵留下就行了,一來能陪陪我和老太太,二來在咱們府裏住着到底還能有探春她們三個和雲丫頭作伴,若是随你離去整日裏連個說笑玩鬧的小姑娘都沒有,那豈不太過寂寞了些。”
原就是為了逃離虎口,這還能将孩子獨自留下?
薛姨媽頓時就急了,張嘴就想反對,未曾想倒是被她閨女搶了話頭。
只見薛寶釵嘴角含笑一臉孺慕不舍地說道:“姨媽這一片真心待我我自是再清楚不過的,這幾年仿佛活生生多了個親娘疼着寵着似的,姐妹們瞧着誰不羨慕啊?如今叫我離了姨媽跟前我也着實是萬分不舍,只是……”
話鋒一轉卻是嘆了口氣,瞧了眼她自個兒的親娘,滿臉無奈地說道:“我母親和哥哥的性子姨媽比誰都知道呢,一個是拿不住個主意的軟性子,一個是整日無法無天到處惹是生非的渾人,叫他們兩個單獨在外頭過活,我怕是真就該寝食難安了。”
薛姨媽便連連點頭苦笑道:“蟠兒那性子我是管不住的,也就只有釵兒在跟前盯着能壓着他些,再者說滿府上下裏裏外外的事我一個人卻是如何也擺弄不過來呢。咱們嫡親的姐妹兩個我也不怕你笑話,釵兒雖說年紀小,可家裏頭偏都還是她拿主意的多,比我這個做母親的可是中用多了,好姐姐就可憐可憐我,萬不能跟我搶釵兒啊。”
這一番話倒也說得有理有據,尤其薛寶釵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是那般真情實感,一點兒也看不出個虛假糊弄來,倒是叫王夫人心裏頭舒服多了,也不免添了幾分狐疑。
難不成當真是她自個兒想多了?
正遲疑着呢,又聽見薛寶釵接着笑盈盈道:“左右也不過就這麽點距離,只要姨媽不嫌我煩人,我便日日前來給姨媽問安,閑着寂寞了隔三差五的再小住幾日,姨媽只千萬記得給我留間房就好。”
“宮裏頭我那表姐既是能得了聖寵還能得皇貴妃娘娘的稱贊,可見必定是個世間罕見的人物呢,有那機會我倒也着實想跟着姨媽好好學學,不敢妄求能與貴人媲美,便是能學到貴人的幾分人品也足夠我受用終身了。”
這一番話下來捧得王夫人一陣眉開眼笑不說,還徹徹底底打消了她心裏頭的那點兒懷疑。
想想也是,如今雖說家裏老爺被革職、寶玉也被禁止參加科舉,可她的親閨女元春卻正是盛寵呢,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誰說他們二房完了?
Advertisement
縱是寶玉不能參加科舉又如何?有一個得寵的嫔妃姐姐撐腰不比什麽都強?将來指不定還是皇子的親舅舅呢,這身份地位還不夠尊貴?薛家不過是個皇商罷了,這樣的頂好親事便是打着燈籠也再找不見的,腦子被驢踢壞了才會嫌棄吧?
如此這般思索一番,對自家兒女都抱着一種迷之自信的王夫人頓時就安心了,只當薛家是當真想要給兒子娶媳婦了才如此決定,雖心裏不大樂意卻好歹也還是松了口,只拉着薛寶釵的手依依不舍連連囑咐叫時常來看看她。
見此情形薛家母女好懸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氣,耐着性子陪着王夫人那是好話說盡。
倒也不怪王夫人如此自信,事實上薛姨媽眼下也猶豫呢。
“我知曉你看不上寶玉,但如今眼看着元……貴人勢頭大好,将來寶玉想必也不會差了去,對于咱們家這樣的情況來說這委實算得上是一段良緣了。”回到梨香院的薛姨媽還忍不住想要再勸勸呢。
薛寶釵也是無奈極了,擺擺手叫收拾衣物的丫頭退了出去,這才說道:“母親莫非覺得當今是那被美色所迷之人?再退一步來說,縱然貴人當真人品才貌過人又如何?早前年輕鮮嫩時都未能引得太多重視寵愛,緣何如今偏突然就得寵了?”
難不成皇上不愛年輕小姑娘偏愛那成□□人?笑話不是。
“這其中究竟有何緣由咱們不得而知,姑且就當是貴人當真時來運轉了罷,可那又如何呢?當今後宮美人如雲,這個娘娘那個小主的數都數不過來,母親又憑什麽認為貴人能夠一直盛寵不衰?”
薛姨媽被問得噎住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倒也不必說什麽盛寵不衰,但凡能抓住機會生下個皇子往上爬一爬……”
“生下皇子之後呢?當今膝下可不缺兒子,嫡子庶子應有盡有,哪個不是人中龍鳳?多一個少一個可都不稀罕。”
再者說,姑且不論這出身上的差距,便是年紀也與前頭的那一衆阿哥差着多呢,将來又還能有個什麽指望不成?輪到誰也輪不到他啊。
而一個無論怎麽看都冒不出頭的普通阿哥又究竟能給外祖父家帶來多大的榮耀和利益呢?少之又少。
皇阿哥與母族之間的關系向來都是相輔相成互相成就的,賈家的能力擺在這兒,幾乎就注定了那個所謂皇阿哥的未來,除非……除非當今聖上腦子壞掉了被賈元春迷得死去活來,這還不算,還得前頭的阿哥全都死完了。
可能嗎?白日夢都不敢這麽做的。
府裏其他人不好說,但老太太心裏頭未必真就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是身在局中難免有些不切實際的妄想罷了,加上如今二房落得如此境地,這可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薛寶釵不禁低頭嗤笑一聲,自顧自地收拾起自己的梳妝臺,“事已至此母親就別再反複猶豫了,況且人家原先就看不上我這個商戶女,如今……該更覺得我配不上那寶貝鳳凰蛋了,頂天也不過施舍我一個小妾的位子坐坐罷了,何苦來哉。”
說句難聽的,憑着她的樣貌真要做小妾那去攀哪個達官顯貴不成?好歹當下還能落點切實利益,不比在賈寶玉身上賭一輩子強?
見她态度這般堅決,薛姨媽也就嘆了口氣不再吭聲了,只從那表情來看還是糾結得很。
同賈母打過招呼得到首肯之後,薛家母子三人很快就搬離了賈府,動作極其果斷迅速。
旁人都将薛家的理由當了真,故而依依不舍的也并未多想什麽,唯一一個隐約看透真相的老太太卻是因着瞧不上薛寶釵的緣故也未曾多說什麽,唯獨賈寶玉又抑郁了好幾日,躲在房裏抹着眼淚嘴裏還不住地念叨什麽“留他一個孤魂野鬼”的渾話。
等身處宮中的林家姑侄兩個得知這一消息時已經是約莫半個月之後的事了,還是四爺帶回來的。
“你瞧瞧人家這頭腦多清醒呢。”躺在外頭貴妃榻上納涼的林言君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嘴,再瞅瞅自家侄女,那眼神怎麽瞧都有些恨鐵不成鋼似的。
一個見勢不妙就能立即果斷抽身掉頭就跑,一個卻是看似放下了,實則心裏還難以割舍呢。
聽聞這話林黛玉就輕哼一聲,面露譏諷道:“她這人旁的倒也沒什麽,唯獨這一點委實叫人不喜,未免太過勢力了些……無論何時何事,頭一個便要衡量利弊計較得失,非得有個賺頭她才肯做,怪冷心冷情的,叫人害怕。”
林言君卻微微搖頭,嘆道:“姑娘家還是頭腦清醒些的好,我倒是更怕你這性子,過于敏感細膩純粹,一着不慎都能将自個兒坑死在裏頭。”
這話就叫林黛玉不由得又想起了王夫人的打算,一時癟着嘴無言以對。
忽的眼角餘光瞥見她手裏頭拿着個糖人兒吃得香甜,頓時就仿佛找回了場子似的,戲谑道:“虧你還說我呢,姑姑不如照照鏡子瞧瞧自個兒這滿臉甜滋滋的笑是有多膩人呢?怎麽着那位給買的糖人兒就格外甜一些呗?”
林言君卻不為所動,只斜了她一眼哼笑,繼續吧唧糖人兒。
自讨了個沒趣,一時那小嘴兒噘得愈發高得能挂油壺了,不過心裏頭卻還是為自家姑姑高興得很。
這四阿哥雖說外表瞧着冷冰冰的吓死個人,但回回得點什麽好東西都得拐着彎子從皇貴妃娘娘的手裏送來,就連出宮一趟都不忘捎帶些坊間的小玩意兒小零嘴兒回來讨佳人歡心,可見也是将這佳人放在心上的。
如此便再好不過了。
“對了,先前提起的那事兒怎麽還沒個動靜呢?不會出什麽岔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