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什麽時辰了?”
“回皇上的話,才将将辰時呢。”
“竟才過去一個時辰?”康熙小聲嘀咕着,眉心仿佛就不曾松開過。
李德全上前添了碗茶,輕聲寬慰道:“此行籌備萬全,必定不會叫四阿哥有絲毫損傷的,況且四阿哥是皇上的親子,自有龍氣護身上天庇佑,那起子邪魔外道豈能近身?皇上只管安心罷。”
康熙長嘆一聲,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着。
理兒是這麽個理兒,可孩子到底是親生的,哪裏真就能一點兒不擔心呢?即使已然做全了自己能夠想到做到的一切安排,卻也終究還是會怕那個“萬一”。
“常言道‘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為人父母者便是尋常無事還總擔心孩子是否吃飽穿暖,時刻挂心未肯松懈,更何況明知孩子要面對危險呢……”
李德全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再寬慰才好。
先前叫四阿哥千裏迢迢遠赴揚州,外人都只感嘆四阿哥的一片孝心,可知內情的人便是嘴上不說心裏也難免感慨一句“帝王心狠”,不見就連向來溫婉嬌柔的皇貴妃都強撐着病體跟帝王大吵一架呢?
可事實上卻又有誰知道,自打四阿哥離京那日起這位爺便再未曾睡過一個安穩覺了,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驚醒,生怕是四阿哥那邊遇到了什麽狀況……一點兒不帶誇張地說,整個人真真是肉眼可見的憔悴消瘦了不少。
上回打發四阿哥去試探那妖僧妖道也是,自個兒在宮裏頭心神不寧的愣是什麽事兒都沒幹成,一顆心早就跟着孩子飛出去了。
要說這位爺心狠不疼孩子那他定是頭一個不認同,只奈何這位爺不僅僅只是一個父親,更是一國之君……旁人便也罷了,只希望四阿哥能理解這份不得已罷。
瞟了眼仍舊滿臉凝重憂心忡忡的帝王,李德全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不出所料,接下來這一整天康熙也幾乎是什麽事兒都沒能幹成,明明看着人是端坐在那兒批閱奏折,可那雙眼睛卻時不時地總要瞟向門口,更是隔一陣就要詢問一下什麽時辰了,“心不在焉”四個大字差不多都寫在臉上了。
這放在一個公認勤政的帝王身上屬實是難得。
大殿內一片寂靜,正要換一份奏折的康熙無意中瞥到旁邊不知何時點起的燭火,頓時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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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時辰了?”
李德全剛要回話,忽聞外頭傳來消息——四阿哥回宮了。
聞言康熙當即揚聲,“傳!”
很快,少年修長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眼前,略微落一步的少女緊随其後,遠遠地乍一看上去仿佛并肩而行一般。
少年年輕氣盛朝氣蓬勃,少女嬌嫩柔弱姿容絕美,并肩款款而來的景象仿佛瞬間構成了一副絕世畫作,如此般配和諧。
康熙不禁也出了神,直到聽見二人行禮問安的聲音才陡然驚醒,一時眼神複雜。
沉默片刻,方才淡淡叫了聲“起”,“此行可還順利?”問話間,一雙眼睛早已不動聲色地将二人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
便連衣角都未染絲毫塵土,可見事态應是在掌控之內。
事實也的确如此。
那一僧一道雖有些道行本事不假,奈何腦袋瓜子卻屬實不大靈光——大抵是仗着自己能耐橫行霸道慣了,愈發目下無塵罷了。
今兒但凡是個肚子裏有些彎彎繞繞的都該有些疑慮警惕才是,偏那兩人竟直勾勾地往陷阱裏頭跳,愣是攔都攔不住的那種,仿佛全然不知這世上還有個詞兒叫做“請君入甕”。
天羅地網織得很是用心,再加上這兩人的主動配合,整個過程可就甭提多順利了,愣是連馬車都沒摸着就栽了個徹底,倒是叫坐在車裏頭一直提着顆心的林言君陣陣發懵。
聽罷這番講述,康熙也總算是放下心來,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眼下那二人可在外頭?”
胤禛卻搖搖頭,道:“那二人雖皆已重傷被俘,但終非常人,誰也不敢保證他們還有沒有什麽古怪,萬一……是以兒臣鬥膽做主叫幾位大師将其帶下去處置了便罷,無需帶到禦前來……還請皇阿瑪降罪。”說着便跪了下來。
康熙卻笑了,“你也是一片孝心罷了,何罪之有?起來罷。”
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接着又打發奴才端茶送水,顯然是想詳談一番。
待好不容易從大殿踏出來時外頭已然黑透了。
“我先送姑娘回……二哥?”
二哥?那不就是當朝太子殿下?
林言君心中一驚,趕忙随着胤禛一同行禮問安。
雖對這位大名鼎鼎争議頗多的太子爺甚是好奇,可此時此刻她卻也不敢妄為,只腦瓜子死死低垂着眼觀鼻鼻觀心。
“免禮。”
介于少年人與成年人之間的音色有一種異樣的魅力,聲音溫潤語調柔和卻又隐約透出一股若有似無的矜貴威嚴。
“奴才見過四阿哥。”
“索相不必多禮。”
整個大清朝能被尊稱一聲“索相”的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于是乎,林言君只得再次屈膝見禮。
也正因如此,那兩位的目光自然而然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這位姑娘想來就是林如海林大人的妹子吧。”胤礽嘴角微微翹起,一雙丹鳳眼在二人之間來回轉了兩圈,笑着打趣道:“先前隐約聽到些風言風語的孤還只當是謠言,如今卻連為林大人祈福這樣的事皇阿瑪都打發你一道兒去……可見四弟許是好事将近了?”
胤禛頓時露出了尴尬不自在的表情,“聖心難測,皇阿瑪想什麽何曾叫咱們輕易拿準過呢,二哥快別為難弟弟了。”
“這話倒也是。”胤礽贊同地點點頭,笑道:“罷了,時辰不早了,快些回去歇着罷。”待目送着那一行人走遠後,胤礽方才收回笑意無奈長嘆道:“這小子素來是個再謹慎不過的,輕易還真甭想撬開他那張嘴。”
索額圖再一次瞧了眼那道修長的少年背影,輕聲說道:“自打四阿哥從揚州回來後與皇上之間便總有些神秘兮兮的,這屬實不是個好現象,往常皇上何曾有什麽事兒如此瞞着您的啊……真要是什麽不得了的朝政大事,又如何能叫一個尚未正經進入朝堂的毛頭小子去辦,偏不能叫堂堂儲君知曉?太子殿下……小心啊。”
“好了,索相慎言。”胤礽有些不悅地掃了他一眼,顯然并不樂意聽見這些挑唆之詞,只不過微微蹙起的眉心卻也透露出了他心底的些許煩躁。
要說擔心皇阿瑪突然看重老四甚至有可能動搖自己的儲君之位那倒不至于,只不過打小與皇阿瑪親密慣了,幾乎從未有什麽秘密可言,如今冷不丁的變故着實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種被最親近的人排除在外的感覺……真真是教人煩悶又委屈。
擡頭瞧見李德全已在大殿門口探頭探腦,胤礽也只得趕緊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大步而去。
“孤知曉索相是為孤着急憂慮,但卻也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杞人憂天,反倒容易招惹事端引發變故,孤相信皇阿瑪。況且去年那場戰事中索相才惹惱皇阿瑪以至被降級留任,眼下可就別再節外生枝了,再若是招惹了皇阿瑪厭煩,索相想要官複原級怕就該遙遙無期了。”
索額圖頓時心頭一窒,再不提其他,只低頭悶聲應了聲。
的确,無論是對于太子來說亦或是對于他自身,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抓緊讨回聖心,否則一切都是空談妄想。
林言君的身子到底還虛弱得很,這一天折騰下來早已是不堪重負,臉色白慘慘愈發沒個人氣兒了,吓得林黛玉是二話不敢多說,愣是憋了滿肚子的問題一夜輾轉反側。
原想着等次日姑姑醒來再仔細問問今日之事,卻誰想一早睜眼便收到了好消息——心腹大患已除!
乍然聽見這消息林言君還不禁有些恍惚,那小有道行的妖僧妖道真就這麽輕易除去了?
“四阿哥說了,請姑娘盡管放心,那兩個妖孽已然徹底消散于這天地之間,連一絲塵土都不帶殘留的,再不會來傷害姑娘了。”
聽着範嬷嬷那耐人尋味的語氣,林言君隐約也有些悟了。
尋常普通人死了也就死了,但對于這種修行之人來說死往往并非是終點,康熙必然也會害怕打蛇不死反被咬,既然決定下手鏟除那必定會盡所能令其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便好。
林言君狠狠松了一口氣,就仿佛有一只大手将長久以來壓在她心口的一塊巨石搬走了似的,瞬間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上一世林家的悲劇必定不會再重演!
這一夜,林言君總算是睡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覺,卻不知隔壁不遠的永和宮可就有人難以入眠了。
德妃烏雅氏,以一介宮女之身榮獲恩寵,一連生育過六次,足以見得康熙對她的喜愛程度絕對也是稱得上後宮鮮有的。
如今算起來年紀也已三十出頭了,遠遠比不得那些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嬌俏鮮嫩,但康熙卻仍時不時總要翻幾回她的牌子,蓋因那份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委實叫人心裏舒坦,故而每每尤其壓力大心情煩悶時永和宮幾乎就成了他的第一選擇。
然而叫康熙萬萬想不到的是,今兒他的親親解語花卻仿佛突然間換了個人似的,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