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林黛玉頓時就低下頭擺弄起了系在腰間的香囊。
她倒也并非真想挖苦薛寶釵。
瞧不上那人汲汲營營的性子是不假,真要說上升到厭惡那一層卻也還不至于,況且好歹人家也曾幫了她一回,她又不是那不記恩的白眼兒狼。
只不過她自個兒就是這樣一副不讨巧的性子,看不慣便總要說道說道不可,對事不對人罷了。
加之她的看法與雪雁相似,委實打心底覺得薛寶釵這樣的選擇太糊塗了些,平平安安的有什麽不好?非得鉚足了勁兒一頭紮進這是非之地,一個不小心不明不白死了都無人知曉的地方豈是那麽好闖的?
真真是叫人急得想跺腳。
看她這副不自在的模樣林言君也能将她的心思猜個八.九不離十,嘆了口氣神情淡漠地說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各人有各人的追求罷了,便是前方荊棘遍地,此時的她也必定有豁出去一切踩踏過去的魄力。”
至于說将來的某一天會不會後悔,那就不得而知了。
“罷了且不提她,倒是你……”林言君擡起頭認真地看着小侄女稚嫩的臉龐,無奈道:“了解你的人自是知曉你沒有什麽惡意,也并非真正針對旁人,但不可否認你這張嘴有時候叭叭起來還真真是叫人聽着心裏頭怪不舒服的,又更何況是那些個對你的本性一無所知的人呢?非得将人得罪了不可。”
“這世上哪有什麽非黑即白,每個人看不過眼的人或事都多了去了,你還能樁樁件件都要說上一說不成?瞧得順眼你就多瞧瞧,瞧得不順心你大可閉上眼睛耳朵不看不聽默默遠離就是,只要旁人不曾傷害到你,你又何苦上趕着去招人嫌平白給自個兒樹敵呢?甚至不僅僅是你自身,哪天牽連到整個林家也并非不可能,你說是也不是?”
顯然,林言君是将這丫頭的性子給摸透了。
原先還皺着眉頭神色倔強的小姑娘一聽這話立馬就變了臉色,張嘴仍想要辯解什麽,卻猛然想到,早已今非昔比了。
過去她不過是個日日縮在賈家內院的小姑娘,嘴上再怎麽厲害得罪的也不過是自家親戚以及下人,可自打她随着姑姑踏出賈家大門那一日起,所有的一切就都已是大不相同了。
在賈家稀裏糊塗過了太久,以至于她險些忘記了自己還是當朝二品大員的千金,這輩子會打交道的人注定大多是那達官顯貴,而非這個舅媽那個姐妹。
想通了這一點,林黛玉頓時整個人都蔫兒吧了似的垂下頭來,讷讷道:“姑姑教訓得是,玉兒日後再不敢口無遮攔了。”
林言君就摸摸她的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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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能怨得了小姑娘嗎?打小便整日被養在深宅之中從未踏出一步,身邊又沒個明白人仔細教導,沒長歪都算是萬幸了,性格上有點小缺陷還真不算什麽。
就不說玉兒,賈家的三春也好賈寶玉也罷,甚至再往上數那一代,真正的蠢貨有幾個呢?各有各的聰明機敏處,可真要論起眼界來,那就是個實打實的笑話了。
迄今為止她也仍想不通那位老太太的“育兒觀”,整日裏将孩子們都拘在身邊吃喝玩鬧就是好了?男兒尚且還好些,姑娘們卻是從出生那日起便只能在家中那一畝三分地轉悠,竟是連個什麽正常的社交都沒有。
沒有賞花宴,沒有踏青游,沒有手帕交……更沒有這個圈層的姑娘應當有的見識。
就如同那籠中鳥一般,被精心照看喂養着,卻半點兒不教生存能力。
時間一晃即逝,轉眼便到了小選之日。
一年一度的小選不過是為了給宮裏挑些伺候貴人的奴才罷了,自是遠遠比不得三年一度的大選來得盛大隆重,幾乎沒有什麽人會特意關注小選。
提着一個單薄的小包裹,薛寶釵低垂着頭順利地邁入了宮門,那股撲面而來的威嚴肅穆的壓迫感令她止不住的緊張惶恐,與此同時卻又混雜着些許難以言喻的激動興奮。
相較于大選而言,小選就相對要安全平靜得多了,為了利益或出于嫉妒而相互構陷這樣的事少之又少。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這樣一大群小姑娘湊在一塊兒磕磕碰碰的也總難免,尤其對于容顏極其出色的小姑娘,有人眼紅嫉妒也絲毫不奇怪。
縱是薛寶釵有意低調做人,這樣的容貌卻也終究還是藏不住的,一時之間着實引來不少不懷好意的目光,好在她這人确有幾分心機本事,又是個八面玲珑的性子,糊弄些小姑娘倒也不在話下,故而處境尚且還算可以罷了。
不過皇宮向來就是個秘密衆多卻又沒有秘密可言的地方,“這一屆小選當中有一容顏極佳之人”這則消息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跑遍了各個角落,姓甚名誰籍貫為何皆是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是直到這時賈元春才得知了消息,當即人都驚得呆住了,待回過神來之後險些沒氣得背過氣去。
“怎麽會這樣?太太不是說什麽‘金玉良緣’嗎?她又怎會突然參選來了?先前竟是一點風聲都未曾聽見……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旁的小宮女很是不解,“貴人為何如此激動?縱是選上來了也不過是個小宮女罷了,何德何能叫貴人如此在意啊?”
小宮女原是想讨個巧,奈何一張嘴就說錯了話,頓時引來抱琴的一記冷眼凝視。
被瞪得莫名,小宮女起先還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便當即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連連扇自個兒的嘴巴。
什麽小宮女不宮女的,她家貴人不也是從小宮女爬上來的?真真是蠢的,犯這樣的忌諱。
“好了好了,無心之失罷了,退下罷。”賈元春不耐煩地擺擺手遣退了幾個小宮女,跟前只剩下一個抱琴,“我雖不曾見過那位表妹,卻聽太太誇贊不已,兼之宮中之人也并非不曾見過世面的,既是能傳得如此沸沸揚揚,只怕那位表妹還當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打小就一起長大的抱琴如何能不懂她的憂慮,便笑着寬慰道:“貴人且寬寬心,她若當真那般出衆,宮裏頭的那些個娘娘又豈能容得下她?能叫她選上才有鬼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退一萬步來說,縱是她真選上了,甚至當真有那福分飛上了枝頭……那或許也未必是一樁壞事。貴人在宮裏終究勢單力薄,她是您嫡親的表妹,天生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比那些個外人更可靠些?屆時貴人與她姐妹二人齊心協力,沒準兒還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這話聽着是沒錯,可賈元春卻是連連搖頭,神色頗為凝重。
“太太的性子我還能不知道?既是她看上的,必定不會随意叫人飛了出去,作為嫡親的表姐我竟直到此時才知曉這件事便也足以說明,人家是刻意瞞着呢。寧可冒着得罪榮國府得罪我的風險也要棄寶玉于一旁轉而進宮參選,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且不提,你以為人家還在意這份親戚情分呢?”
抱琴聞言一時也愣住了。
又聽賈元春接着說道:“再一個,以她薛家的那點能耐絕不可能瞞得這樣死,但凡太太能收到一點風聲都絕不可能叫她如此順利進得了宮門,可偏偏這事兒就在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被她給辦成了,這裏頭若是沒有貴人相助我必是不會相信的。”
只不知幫薛寶釵的人究竟是哪位貴人,又究竟有何謀算。
“這……”抱琴也察覺到了事态不容樂觀,不禁也随着皺緊了眉頭,遲疑道:“貴人不如先靜觀其變罷,就如奴婢方才所言那般,宮裏的那些個娘娘怕是留不得她的,等那些娘娘出手便知曉了。”
若是被刷了下去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而倘若連那些娘娘都不能将人弄走,那就只能說明一點——麻煩大了。
賈元春頭疼不已,一邊揉着自個兒的太陽穴一邊吩咐道:“你快打發人回家中問問太太究竟發生了什麽,只盼別是太太做了什麽将人欺負狠了。”
話雖如此說着,可心裏頭對薛寶釵卻也不免有幾分不悅怨怼。
當年薛家惹了那樣的大事孤兒寡母幾個連夜趕來京城投奔,這些年家裏何曾虧待了他們?太太甚至一心将薛寶釵當作兒媳婦看待,如今可好,一朝老爺寶玉齊齊遭難之後這人便迫不及待嫌棄起來……好一個“有情有義”之人!
卻說賈府那頭,乍一得了消息的王夫人當場便氣了個仰倒,二話不說立即叫人備了馬車,竟是不顧阻攔氣勢洶洶朝着薛家就去了。
有那機靈的下人見狀不妙趕忙拔腿就直奔賈母那頭,“老太太不好了!二太太打上薛家去了!”
“什麽話?”賈母一時還不曾反應過來,“什麽叫二太太打上薛家去了?”
“是這麽回事兒……”
等她一頓叭叭叭說完前因後果,賈母、王熙鳳等人都徹底懵了,面面相觑具是一臉茫然。
最終還是王熙鳳率先反應過來,跳起來就打發人,“還不快找些人追上去攔着!一家子親姐妹打上門去像個什麽話?還要臉不要了!”
“這話不錯。”賈母也緊随着連連點頭,心裏頭不放心,又指指王熙鳳,“那些個不中用的怕還拉不開這架,你且随着去瞧瞧,可別真鬧出什麽‘笑話’來,都是一家子親戚有什麽不能關起門來好好說的,不管不顧打上門去便是有理也該變成沒理了。”
着重的“笑話”二字透露出些許異樣的味道,再瞧瞧老太太那意味深長的滿眼厲色,王熙鳳頓時一個激靈,明白了。
這是怕那蠢貨氣急之下嘴上沒個把門的,将當年薛蟠那事兒扯出來說道呢。
那可不僅僅能要了薛家的命,賈家、王家又哪個能跑得了?一旦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揭露開少不得要扒層皮不可了。
造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