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晉王寝殿後的不遠處,有兩條長廊,這便是寧雅日常幹活的地方,宋楚靈從剛來那日,就從碧如口中得知了。
所以她與其讨好碧如,惹她生疑,不如直接将重心放在寧雅身上。
只要她們關系逐漸相熟,她定能尋到一個機會,一個不會逾矩,卻又能很好熟悉安壽殿的機會。
今日,便讓她尋到了機會。
晉王每日午膳後都要小憩一陣,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他躺下不過片刻,便喉癢難忍,起初是幾聲低咳,後來就成了一陣又一陣嘶啞的急咳。
寝殿附近的宮人都知道晉王的習慣,每日這個時辰幹活的話,多會極為小心,生怕惹出什麽動靜,驚擾到晉王。
如此一來,寝殿內的咳嗽聲便顯得尤為明顯,連不遠處廊道上正在幫寧雅幹活的宋楚靈,都聽得一清二楚。
宋楚靈站在長梯上,一手扶着梯子,一手用撣子掃着廊頂灰塵,她幹活認真又專注,只會在清掃寝殿那個方向的位置時,才會借機會朝那邊看去。
冬日雖冷,晉王的寝殿內卻一直燒着地龍,只她來這半個時辰,就見宮人從火道處添了三次木炭,想必殿內定是溫暖如夏。
宋楚靈掃完一處,又挪了地方,這一次角度正好能看到寝院裏。
她發覺李研咳了許久,只看到有宮人匆忙往裏面送藥,卻沒看到有人拿唾壺出來。
按理來說,不管是喝完藥後的淨口,還是咳嗽時生出的痰液,都會吐入唾壺中,而唾壺裏一旦有污物,宮人們便會立即拿出來清理。
所以,那湯藥晉王沒有喝,且他咳了這般久,喉中也未生出痰液。
宋楚靈記起入宮前,師父令她讀的那些醫書裏,曾記載着這樣一句話:久咳不見痰,乃幹燥之症引起。
冬日裏本就幹燥,晉王平日又會吃許多滋補之物,再加寝殿內燒得極旺的地龍,想不幹燥也難。
怪不得他兩次去養性苑,冒着初日的寒霜,都未見咳成這樣,因為養性苑的石亭落于水中,空氣裏濕潤的水汽,便能緩解喉中幹燥。
這樣看來,晉王的咳疾并不是什麽疑難雜症,太醫院應當看得出來,只需讓他多飲水,不要總悶在燒地龍的房間內,便能緩解不少。
可轉念一想,若是在寒冬時外出,染了風寒,可比這咳疾要嚴重許多,到時候陛下追究起來,倒是因為聽了太醫的吩咐才染的病,這樣的罪責,誰也擔不起。
如此一來,便不會有太醫勸他外出,頂多是多飲水,讓他就在屋裏歇着更穩妥,只是人會遭些罪罷了。
宋楚靈不由覺得諷刺,怪不得師父當初總說,宮中的太醫,心思不在醫術上,要她自己務必學會。
掃完廊頂,宋楚靈輕手輕腳從梯上下來,剛一擡頭,便看到院個宮人推開門,從房裏抱着一只貓走了出來,他挑了一處光線好的地方,坐在廊邊,一面瞧着二郎腿,一面拿着小梳子替那貓兒順毛。
見宋楚靈好奇地盯着那邊看,寧雅靠過來壓着嗓子道:“那是去年波斯上貢來的貓兒,毛發極長像個圓球一樣,你看它張臉別提多奇怪了,又扁又圓,我可從未見過這樣的貓。”
去年波斯使臣來時,宋楚靈就聽宮人議論過這只貓,聽說這貓性子極溫,從不撓人,皇後初見時十分喜愛,後來也不知為何,就轉到了晉王宮中。
“那王爺喜歡它麽?”宋楚靈問。
寧雅道:“應當是喜歡的吧,我記得聽人說過,天還未涼下時,那貓兒總趴在王爺腿上,後來王爺入冬犯了咳疾,怕那貓的毛發加重病情,這才專門找了小允子來看管它。”
小允子隐約聽到寧雅提他名字,擡起眼來朝這邊看,寧雅與他還算相熟,便拉着宋楚靈走了過去,與小允子閑聊起來,介紹起宋楚靈時,寧雅可是沒有吝啬,說了她一通好話。
小允子眯着眼想了半晌,問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去年我還沒過來時,就聽人說起過她,好像是在……對,寒石宮是不是?”
“對,奴婢之前就在寒石宮。”宋楚靈腼腆地笑了笑,目光落下地面時,看到掉了一團白毛,立即就彎身握在了手中。
瞧她極有眼力勁,小允子笑着點頭道:“那應該就是你,好些人都說你為人老實又勤快,總是願意幫旁人的忙。”
“都是舉手之勞罷了。”宋楚靈笑着撓了撓頭,手心裏的那團白毛正好就落在她頭頂上,将寧雅和小允子逗得眉開眼笑。
她也跟着一起笑,見寧雅從她頭上取下貓毛時,她才反應過來,也沒羞澀,反而笑容更深,整個臉頰都變得紅撲撲的,瞧着就讨人喜歡。
小允子懷裏的貓兒,伸了個懶腰,眯眼朝宋楚靈眨巴眨巴。
“公公可真厲害,将它養得白白淨淨,圓圓滾滾的。”宋楚靈笑着問道,“它平日裏都吃什麽呀?”
小允子得意道:“咱們凝雨可是雞鴨魚肉,天天不重樣的換着吃!”
凝雨這名字,還是晉王親自給取的。
宋楚靈眼神羨慕地看着凝雨,随口又問:“那它吃草麽,或者蔬果那些?”
小允子眉梢一挑,神情就好像是在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笑着道:“咱們凝雨可是貓,貓是肉食動物,只吃肉就能行,根本用不着吃什麽草啊蔬菜的。”
宋楚靈露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嘆道:“原來這樣啊,我從前在村裏的時候,還見那野貓去地裏吃草呢,想來是餓急了吧?”
小允子點頭道:“那可不,咱凝雨什麽都不缺,自是不會吃那些。”
寧雅還有活沒做完,三人只是簡單聊了一會兒,宋楚靈又和她一起去廊道幹活,待天色剛一擦黑,兩人便做完了。
回去後,寧雅不勝感激,她原以為宋楚靈只是過來意思一下,卻沒想到,宋楚靈幫她時會這樣賣力,要知道沒有宋楚靈的話,她累死累活不說,至少得熬到子時才能幹完。
寧雅為表感謝,将自己最喜歡的幾樣繡活,全部拿出來讓宋楚靈挑選,宋楚靈沒敢拿,連忙擺手道:“姐姐每日繡東西這樣辛苦,我怎麽能随便拿呢?”
寧雅見她不願意要,硬塞了一個荷包給她。
宋楚靈也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将那荷包看了又看,使勁誇寧雅的手藝好,自己如何羨慕,将寧雅誇得笑容滿面,方才的疲憊頓時全無。
到兩人說到最後,宋楚靈卻漸漸笑不出來了,她欲言又止道:“寧雅姐姐,我不想讓你受罰,可我整日一個人待在那個小院裏連個人影的看不見……”
寧雅一下便反應過來了,拉着宋楚靈的手便道:“這還不好說,你只要把自己的活做完,來尋我便是,或者我去尋你也行。”
宋楚靈道:“我那地方又遠又荒,還是我來尋姐姐吧,還是姐姐那裏有意思,還能看到凝雨呢。”
從這日之後,宋楚靈隔三差五就會去尋寧雅,起初旁邊的宮人見了她,還會給她甩臉色看,後來時間長了,發現宋楚靈根本不像是個心思重的人。
她不僅每次會幫寧雅幹活,但凡看到誰需要搭把手,她都會立即上前,今日幫某個宮婢掃掃牆灰,明日幫某個太監擡桌搬椅,旁人幫忙便是仨瓜兩棗,多少也得要些好處,宋楚靈可從來都是嘿嘿一笑,什麽都不肯收。
久而久之,除了寝院裏近身伺候的宮人,外面的這些人都和宋楚靈漸漸熟悉起來,之前背地裏那些議論她的傳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最早碧如是來尋過她麻煩的,以為她不安分,跑來找寧雅偷懶,就将她拎回去查驗她的活,結果發現,那小院子在她的打理下,竟越來越好了,幹淨齊整不說,竹子也愈發鮮活,葉子嫩的就好似能掐出水來。
碧如都忍不住問她,“你怎就這樣大的精神,不知道累嗎?”
宋楚靈卻是笑道:“奴婢從小就在田裏幫家裏種地,這些活和田裏的比起來,輕松多了!”
碧如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最後也只是叮囑她要老實本分,不能惹事生非,畢竟這丫頭傻是傻了些,活可是做得漂亮,有她在前頭幫忙,碧如也覺得能省心不少。
很快便到了臘月,年底事情更多,那些活就好像做不完似的,但凡有人看見宋楚靈,都會立即将她叫住,拉着她過去幫忙。
就如今日,臘月二十四,撣塵掃房子。
宋楚靈早上将自己院裏打掃幹淨,待午膳後,她來尋寧雅,平日裏這個時辰,小允子會抱着寧雅坐在廊邊曬太陽,宋楚靈碰到了便會與他聊上兩句,有時候還會進屋幫忙打掃凝雨的毛發,又或者替他将沾了貓便的細沙清理出來。
也不過幾次,凝雨就和宋楚靈熟了起來,好幾次一看到她就要從小允子身上下來,跟在宋楚靈身旁不住地蹭她腳踝,小允子也是納罕,向來認生的凝雨,怎就一點也不怕宋楚靈,甚至還喜歡的不行。
宋楚靈也極有規矩,除了幫小允子忙,從不會去主動碰凝雨。
只是今日她過來,看了一圈,也沒見到小允子,一問寧雅才知,方才小允子帶着凝雨去了寝院。
翻過年就要開春,天氣的确漸漸暖和起來,連殿內晉王的咳嗽聲都少了,也怪不得他會想起凝雨。
宋楚靈微微出神時,寧雅拍了拍她的肩膀,“楚靈,你幫我扶下梯子,我要上廊頂掃灰。”
宋楚靈很快回過神來,笑着對寧雅道:“姐姐休息休息,還是我來吧!”
說着,她從寧雅手中接過掃帚,轉身就朝梯子上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