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研有一瞬的恍惚,思緒被莫名拉去許久前,白雪皚皚那日的忍冬樹下。

劉貴沒有注意到李研有幾分晃神,等他推着李研來到院中時,李研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的目光掃過翠綠鮮亮的竹葉,掃過錯落有致的假山,掃過那一個個有些笨拙,卻十分質樸的木雕,最後再落回宋楚靈身上時,眸光不自覺深了幾分。

片刻後,李研看向正在小允子懷裏的凝雨。

許是一路上玩的乏了,凝雨這會兒不再鬧騰,它微眯着眼,懶洋洋窩在小允子懷中,只有那尾巴有節奏地一翹一翹,看起來十分享受。

李研問道:“你可知道,它為何會來這座院子?”

小允子怔了一下,也不知王爺這是在問他,還是在問宋楚靈。可見到宋楚靈跪在那裏一聲不吭,他又不敢讓王爺一直等着,索性就開了口。

“楚靈平日裏會去後院幫活,凝雨出去曬太陽的時候經常能碰到她,興許是對了眼緣,凝雨一看見楚靈,就喜歡得緊,今日……”今日他也不知道凝雨怎麽了,可面對李研的詢問,他又不能什麽也不說,只好猜測道,“許是念想楚靈了,就、就一路尋着味兒跟過來了吧……”

小允子越說聲越小,連他都能聽出來這番話有多麽沒底氣。

好在李研也沒有追究,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朝劉貴遞去一個眼神,劉貴微微颔首,一雙眉眼頓時多了幾分凜冽,他開始在院裏一邊踱步,一邊四處查驗。

片刻後,劉貴已将院子仔細地查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之處,只好回到李研身邊,朝他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跪在地上的宋楚靈,袖口處不經意地挪動了一下,立即引了二人的目光過去。

劉貴問道:“你手裏是什麽?”

宋楚靈緊張地搖頭道:“沒、沒什麽。”

劉貴蹙眉上前,厲聲道:“還不呈上來。”

宋楚靈從剛才李研進院到現在,一直是垂着頭的,直到此刻她才慢慢擡起臉來,一雙杏眸裏含着薄薄一層水霧,看着委屈又緊張。

劉貴莫名覺得這宮婢有些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小宮婢顫顫巍巍将手擡起,拿出一個糖包子,上面沾着些許灰塵,還被咬了兩口。

劉貴愣了一下,抽出一條帕子将糖包接了過去,随後拿到凝雨面前。

小允子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王爺是在懷疑宋楚靈,以為她用了什麽法子,才故意将凝雨引到了此處,想起凝雨今日的反常行為,小允子心裏也不由咯噔一下,立即謹慎起來。

可誰知,凝雨只是聞了一下,便極為嫌棄地別過臉去,沒有絲毫感興趣的意思。

劉貴朝李研搖了搖頭。

李研沒有說話,目光落在宋楚靈身上,思忖片刻後,他才慢慢開口:“看來,他是真的喜歡你。”

說完,李研輕咳一聲,對劉貴道:“回去吧。”

劉貴推着李研走出院子,小允子也立即抱着凝雨跟随其後,只有宋楚靈還在原處跪着,在幾人身影即将消失在眼前時,她忽然怯懦懦地小聲問道:“王爺,奴婢的包子……能還給奴婢麽?”

李研沒有回頭,聲音卻是帶着幾分笑意道:“可以啊。”

宋楚靈嘿嘿一笑,臉上的膽怯一掃而去,可前面那幾人并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越走越遠。

在一處轉彎的地方,劉貴回頭朝院子裏看了一眼,見那丫頭還傻乎乎的跪在那裏,才恍然想起是在何處見過她了。

那宮婢不就是初雪那日,養性苑裏摸黑掃雪的宋楚靈麽,原來被安排到這兒了,怪不得那小院子被收拾得如此幹淨。

劉貴向來喜歡做事認真的宮人,對宋楚靈的印象便是極好的,他忍不住對李研道:“王爺,那丫頭還眼巴巴跪在那裏,等奴才将包子還給她呢。”

“是得還的。”

李研說着,用指節在那黑漆描金纏枝蓮文的手爐上,一下一下很有節奏地輕輕敲着。

宋楚靈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到晚膳的時間了。

寧雅正在做秀活,見她推門進來,便與她說起午後凝雨從寝院跑出來的事,平時宋楚靈很是喜歡聽她說起這些新鮮的事,可今日卻顯得有幾分興致缺缺。

她先給自己倒了兩杯水,喝完後,就趴在了桌上。

寧雅說得起勁兒,也沒留意她情緒有些不對,當說到不知最後凝雨跑去了何處時,才聽宋楚靈嘆道:“跑我那小院子裏去了。”

“啊?”寧雅停下手中動作,驚訝地看向她,“凝雨可真喜歡你,只是……你今日可見到王爺了?”

宮人們今日都看見了,跟在凝雨身後的可不只是小允子,還有王爺呢。

宋楚靈有些垂頭喪氣道:“見到了。”

寧雅這才注意到宋楚靈情緒不大對勁兒,忙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宋楚靈将事情的經過簡單說出,寧雅蹙眉想了片刻,猶豫道:“王爺為人向來寬厚,應該……應該沒有惱你吧。”

宋楚靈小聲道:“可他說了要還我糖包子,我在那裏跪了好久,他都沒有給我……”

寧雅原本是有些替她擔憂的,在聽完這番話後,都忍不住笑了,“你啊,光惦記着吃呢,一個包子而已,你若喜歡,下次姐姐再留一個給你。”

宋楚靈沒有說話,小嘴裏緩緩吹出一口氣。

寧雅怕她想多了犯愁,便岔開話題道:“你今日怎麽不繡香囊了?”

宋楚靈道:“我累了,今日不想繡了。”

寧雅與她開玩笑道:“原來楚靈也是會累的啊。”

說完,她眸光不經意間從宋楚靈腰間掃過,眉梢微微挑起,“咦,你的香囊呢?”

“嗯?”宋楚靈擰眉,佯裝不知,下意識就用手朝腰間摸去,自然是什麽也沒摸到,她頓時直起腰背,原地看了一圈,又在身上摸了好幾處,見實在沒尋到,最後只好扁着嘴再次趴回桌上,有氣無力道:“好像是丢了……”

他們這樣的灑掃宮婢,忙起來不慎丢了東西,也不算稀奇,寧雅怕宋楚靈會難過,便寬慰道:“你那香囊裏的草是何處尋來的,聞那味道還挺清新的,待開了春,姐姐采些回來,幫你繡兩個戴身上。”

宋楚靈擱下杯子,一面看着寧雅,一面道:“好像是路過何處的石板,見縫隙裏生出一撮草,便想着是野菜,聞着不難聞,就随手采了回來,姐姐可是能聞出那是什麽草?”

她語氣與平日無異,只是眼底深處,逐漸漫出一股寒意。

“我哪裏聞得出來啊。”寧雅自是沒有覺察出來,笑着與她道,“好歹你叫我一聲姐姐,還能讓我寧雅的妹妹用野草做香囊?”

說着,寧雅将自己腰上香囊解開,要送給她。

見寧雅神情沒有任何異樣,宋楚靈這才松了口氣,眼底的寒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散去。

寧壽宮裏有單獨的膳房,宮人們無需自己燒飯,待到了規定好的時間,去膳房領飯便是。

宋楚靈稱身子乏,晚會兒再去,寧雅便先提着食盒走了,等她徹底離開,宋楚靈才起身脫去宮服,重新換了件幹淨衣裳。

她将宮服拿到院裏,打了桶水開始清洗,在腰側的位置用皂粉反複揉搓,直到她徹底聞不出任何荊芥的味道,這才作罷。

荊芥的确是野草,在昭偌寺的山上很是常見,自從一年前她聽說晉王養了只貓,便開始留心各種石縫瓦礫之間的雜草,宮中荊芥不算多,但若是有心的話,還是能尋到的。

這種草貓兒很是喜歡,平日裏吃一些不僅有助于消化,還會令它們心情愉悅。

在第一次見到凝雨的時候,她故意問起貓兒吃草的事,小允子的回答讓她得知,小允子并不清楚荊芥的事,想來晉王也應當不知,因為他若知道的話,沒理由不尋來給凝雨吃。

宋楚靈這才放下心來,摘了荊芥草磨成粉,裝進香囊中,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凝雨平日裏才會一見她,就想靠過來蹭她,今日也正是因為這荊芥粉,才能将凝雨一路引去小院尋她,而凝雨的一反常态,一定會引起晉王的好奇。

後面發生的一切,也基本都在她的預料中,只是有一事她有些想不明白,為何最後在她想要讨回包子的時候,晉王要騙她呢?

宋楚靈望着盆中的冷水,呆坐了片刻,最後長出一口氣,起身将擰幹的宮服,拿到晾衣繩上挂好,正準備轉身回屋,就見碧如提着食盒,眉開眼笑朝她走來。

宋楚靈立即笑着迎上前,朝她屈了屈腿,“姑姑尋奴婢有何事呢?”

碧如揮手示意楚靈進屋再說。

等兩人來到屋裏,碧如将那食盒放在桌上,這才笑着道:“楚靈啊,你快看看這裏面的是什麽?”

說着,她将蓋子打開,裏面是整整一籠冒着熱氣的包子,有翡翠鮮蝦的,有蜜棗豆沙的,還有什錦蔬菜的,每個口味各三個,總共是九個香噴噴、白胖胖的大包子,光是聞着味兒就讓人忍不住想流口水。

“別傻愣了,這可是王爺賞給你的!”碧如将食盒裏的兩個籠屜拿出來,擺在桌上。

宋楚靈這下終于是反應過來了,李研不是在騙她,而是在逗弄她,又或者還有別的意思……

她驀地一下想起了紅梅,這讓她再次看向籠屜時,眼神裏藏了幾分幽暗。

她可沒有忘記,晉王極盡溫潤笑容裏,可是會藏着刀的。

“王爺為何要賞一籠包子給奴婢啊?”宋楚靈問道。

碧如也是方才得知,宋楚靈今天撞了大運,那凝雨竟帶着晉王尋到了她灑掃的地方,內中詳情碧如雖不清楚,可猜也能猜得出,定是王爺愛屋及烏,因着凝雨的關系,才會給宋楚靈賞賜。

碧如一面直勾勾地盯着籠屜裏冒着騰騰熱氣的包子,一面道:“我當初就說了,那院子是個好地方,是我專門給你挑的,你可不能得了好處,就将姑姑我忘了。”

這番話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若是平日裏,宋楚靈便會裝作聽不懂,因為她懶得在碧如身上下功夫,可今日,她只是略微頓了一下,做出在思考的模樣,很快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拿起一個包子遞到碧如面前,乖巧道:“多謝姑姑,姑姑要是不嫌棄,就吃幾個包子再走吧。”

碧如以為宋楚靈終于是開竅了,也沒想那麽多,笑着将包子接到手中,趁熱就咬了一口,齒頰間頓時被蝦肉鹹香的味道塞得滿滿的,便是想要刻意遮掩,都遮掩不住味蕾帶給她的享受。

宋楚靈靜靜地看着她,等她吃完一個包子,又殷勤的拿了兩個其他餡兒的給她,見她一口氣吃下三個包子,全程沒有半分異樣,宋楚靈眼底藏着的那股幽暗才漸漸散去。

看來晉王當真只是想要逗弄她,而非明賞暗罰。

如果說将她調來安壽殿,是因為李研偶然生出的幾分心血來潮,那麽今日賞下來的這些包子,便可讓她心中篤定,李研已經對她上心了,卻是不知,這次他對她究竟上了多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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