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回行宮這一路上, 兩人都未再開口,只是李硯不知是趕時間,還是故意存心招惹宋楚靈, 他将馬駕得飛快, 宋楚靈只能将他緊緊環住,半分都不敢松開。
直到下馬後, 宋楚靈扭動着發酸的胳膊,才不冷不淡朝他道:“日後不要找人跟我。”
李硯将馬交給接應的黑衣人,随後拉起她的手, 朝一旁小道走去。
他沒有回答她, 便是默認了還要繼續找人跟她。
李硯輕功了得, 他身邊的那些人自然不會差, 若是當真還要跟她,會讓她極難覺察。
“李硯。”宋楚靈等不遠處巡邏的侍衛離開,又低聲叫他, “你到底聽到沒有?”
李硯停下腳步, 垂眸看她, “知道了,不會了。”
回答的很是敷衍。
宋楚靈正要再開口, 李硯又将她拉至一個角落,不遠處又是一陣腳步聲。
她靠在他心口上, 聽着衣服裏那沉緩的心跳聲, 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罷了, 就算逼他此刻應下, 依照他的性子, 定還是會找人跟的。
腳步聲漸漸遠去,李硯又拉着她往含涼殿的方向走, 宋楚靈看了眼天色,停下腳步,低道:“我還有事要做,你先回去歇息吧。”
李硯沒有将她的手松開,低聲問道:“你要去何處?”
宋楚靈有些猶豫。
李硯卻是猜到了,“尋連修?”
宋楚靈點頭道:“是要事。”
她前腳将他利用完,後腳又要去尋連修,李硯的臉色瞬間沉下,冷冷道:“宋楚靈你別太過分。”
宋楚靈擡眼看向他,那雙細眉微微蹙起,沒有将他手掙脫,反而還将另一只手放在他手背上,用指腹輕輕摩挲着那攏起的青筋,輕嘆:“你別這樣,我是當真有要事需要他去查。”
又是用這招,當他是狗麽?
李硯眉眼不僅未松,反而又添了一抹愠色,嗓音陰沉道:“那我與你一起,為何不可?”
宋楚靈沒有說話,又是長嘆一聲,再擡眼時,月色下她眼尾已紅,她就這樣楚楚可憐地盯着李硯。
可到底李硯不是李研,根本不吃她這套。
宋楚靈最後無奈垂眸,将他手松開,神情與語氣明顯比方才冷硬不少,“算了,天也快亮了,日後再說吧。”
“日後?”李硯蹙眉,眼看天快亮,他們就算要說什麽,也不會在一起太久,若當真今日不讓她去,保不齊他們背着他要做是什麽,李硯讨厭那些難以掌控的事,索性臉色緩了幾分,将她手腕重新拉住,“罷了,夜裏巡邏的多,我送你過去。”
李硯這次倒是說話算數,并沒有要和他一起進去,只是與她一起來到連修院中,朝她生硬地揮了揮手,讓她別耽誤工夫。
宋楚靈來到連修門前,輕叩了兩聲,屋內很快傳來響動。
連修漠然的聲音在裏面響起,“誰?”
宋楚靈四下張望一番,低沉回道:“是我。”
連修很是意外,卻半刻也不敢耽誤,忙披了衣裳起身将門打開。
宋楚靈走入屋中,轉身去關門時,院裏已不見李硯的身影。
連修将她拉到桌旁,這才将燈點亮,他仔細看她神情,又将她上下打量,見她并未有本分異樣,這才極為輕緩地舒了口氣。
他給宋楚靈倒水時,忽然意識到他衣衫不整,随着提壺的動作,胸口的肌膚露出了一大片。
他耳根瞬間發熱,還未倒水,就先将茶壺放下,強壓着心頭的慌亂,淡道:“出了何事?”
她能在這個時間點來尋他,想來定是極其要緊之事。
連修問完,起身背對宋楚靈,開始整理衣衫。
“那日我與賀白說了許久,才知他是姐姐故人……”
宋楚靈原本那日在送連修時,便想與他說的,只是後來因李硯的介入,這才沒有尋到機會與他說。
連修一邊聽着,一邊将衣衫穿好,等他回過身時,看見宋楚靈手中拿着杯盞。
連修正要出聲阻止,就見宋楚靈擡手将杯子裏的水喝了下去,等她喝完後,才發覺氣氛有些不對,她疑惑地看向連修,“怎麽了,這水……有問題麽?”
連修坐回椅子上,眼神明顯帶着幾分閃爍,他低道:“那是我的杯子,睡前我用過……還未、未來及清洗。”
宋楚靈愣了一下,忙将杯子放回桌上,“抱歉,我不知這是你的杯子,我等會兒幫你洗淨。”
“不必,我、我不是嫌棄你,是……”
是他一想到,她與他唇齒間接觸碰到了一處,心頭便頓時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
連修極少會像現在這樣,慌亂的心緒似乎很難被平複,他微微蹙眉,忙将臉向一側偏去,一縷長絲緩緩滑落至臉頰。
宋楚靈一時看不到他神色,但大致是猜出他為何這樣了,她語氣故作輕松地道:“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連修“嗯”了一聲,卻還是沒有将臉頰轉過來。
宋楚靈擡手幫他将那縷發絲撩開,慢慢別致耳後,在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那耳垂時,才發覺他的耳垂,竟在不知不覺中這般滾燙。
指尖仿若被灼傷一般,宋楚靈立即将手收了回去,她清了下嗓,繼續道:“當初姐姐與賀白這般情意,入宮後都能如此避諱,便斷然不會與人在延晖閣私通。”
這一點他們之前就知道,宸妃一定是被陷害的,可如今知道了賀白的事,便更加能夠篤定,宸妃不會與任何人私通,她沒有理由這樣做。
宋楚靈道:“如今我疑惑之處,在于姐姐為何要去延晖閣,是何人用了什麽樣的法子,将她引去的?”
連修情緒漸漸平複,只是他回過臉,眸光不經意間落向水杯時,呼吸還是有幾分淩亂,“當年延晖閣與永壽宮的宮人,已經都被處決,這一點很難再查清了。”
“之前我将重點偏離了,”宋楚靈說着,擡眸看向連修,“任何人想要查清當年的事,都會将重點放在永壽宮與延晖閣,可若是細細想來,有一個人才是重點,那便是傳訊之人。”
連修清冷的眉宇瞬間蹙起。
的确如此,那時皇上将永壽宮看護的極為嚴實,便是連個蒼蠅都別想近宸妃的身,有人想在那日将宸妃引去延晖閣,自然是得差人送訊給她。
想至此,連修低道:“我來找這個人。”
宋楚靈先是點了點頭,可随後又面帶憂心地望他道:“我們現在對這個人的身份,毫無所知,連她是男是女,為哪個宮做事,到底是那日送的訊息,都毫不知情。”
她說着,語氣微微低下,“而且事情已經過了八年,這太難了……”
“不算難。”連修看向宋楚靈,神情中未見半分疑慮,“傳訊之人定是當日傳達的消息,因為皇上幾乎日日都歇在永壽宮,除了上朝之外,幾乎與宸妃寸步不離,那人要避開皇上,還要尋個正當緣由接近宸妃,且還要宸妃能如願上鈎,這消息便不能傳得太早,不然哪一處出了岔子,這個局就廢了。”
宋楚靈望着連修,半晌都沒有開口說話,只那漆黑的眼眸不住地閃着光亮。
連修沒有回避,那極盡清冷的眸光,在與她對望時,漸漸變得柔軟起來,“沒有想象中那般複雜,我要尋的皆是不尋常之處,畢竟,不尋常的才是少數。”
宋楚靈怎會不知道這些,然哪裏會有連修說得這般輕松,她眼眸低垂,依舊抿唇沒有言語。
見她似有愧疚,連修輕嘆,起身從櫃中翻出一樣東西,待拿到宋楚靈眼前,她才看清,這是一個香囊。
一個繡工極其精致,比她送給他的那個還要好看的香囊。
他修長白淨的指節,将她碧色的薄衫輕輕撩開,在腰間最側邊,一個毫不起眼的地方,幫她将香囊系上。
“月底宮宴一事,晉王與你說了麽?”他一面垂眸系着,一面低聲詢問。
沒有得到宋楚靈的回應,他便猜出,這件事她還不知道,于是繼續道:“前幾日你去送賀白,李硯也還未尋去時,他與我說……”
連修微微頓住,擡眸看向宋楚靈,“他說,他要帶你去宮宴。”
“嗯?”宋楚靈眉心蹙起,一時有些不明所以,“我是晉王的近身女婢,王爺要是參加宮宴,帶我在身側不是很正常麽?”
連修垂眸,将香囊的紅繩拉緊,等起身之後,才重新望向她道:“可晉王特地囑咐我,要在他身旁,給你備一張座椅。”
宋楚靈頓時愣住。
連修十分淡定地望着她,叮囑道:“李研與李硯,這二人皆不簡單,以後應付他們時,定要當心。”
他用的是“應付”這個詞。
宋楚靈再度怔住,過了片刻才慢慢回神,她看向連修,一時竟有些不知該怎麽開口,“你……你今晚可有什麽想問我的?”
連修望着她緩緩搖頭,“你想說時便會說,我不必詢問。”
宋楚靈勻了幾個呼吸,将眸光重新落回那香囊上。
連修唇角揚起一抹淡淡弧度。
他知道那二人的香囊也是出自她手,然從那兩個香囊的繡工,遠不及他身上的這個。
他與他們不同,他從一開始就清楚明白,又怎會讓她為難。
旁人也許不知,他卻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日她給李硯倒茶,根本不是受益于劉貴,而是因為憂心李硯為難他,铤而走險。
想至此,連修輕道:“楚靈,日後他們在時,不必顧及我,我信你……”
也認定你。
清晨第一縷日光,伴随着院內珍珠鳥鳴叫的聲音緩緩出現。
她望着他露出笑顏,如那滿山花草般,讓他孤冷許久的心尖,逐漸生出一片暖意。
在她離開之後,他睡意全無。
他來到桌邊,望着那水杯看了許久,最後,他緩緩坐下,将那剩下的半杯水端起……又擱下,擱下……又拿起……
如此不知反複多少次。
到最後,他将那水杯拿到唇邊,聞到那淡淡的清香時,卻又再度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