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李嬷嬷之所以記得這樣清楚, 是那時娴貴妃在說完這句話後,皇後娘娘臉色微變,她沒有像往常那樣, 等人散了之後就回屋休息, 而是在那裏坐了許久,久到天色大亮, 趙嬷嬷在她耳旁低低說了幾句話,她這才起身離開。

“趙嬷嬷是皇後娘娘最為信任的人,她向來口風極嚴, 我們有時好奇想探聽些消息, 都探不出來。”說着, 李嬷嬷還特意強調, “那時趙嬷嬷說了什麽,這我的确是聽不到,也問不出的。”

宋楚靈不知在想什麽, 她眉心微蹙, 火光在她漆黑的眸中灼灼跳躍。

這片刻的靜默, 讓李嬷嬷愈發不安,最後她實在沒忍住, 顫着聲繼續往下說起。

整個白日裏似乎再也沒有什麽值得去細說的事了,直到天色漸暗, 約摸是在戌時之後, 皇上才來坤寧宮。

她那日沒有進殿伺候, 只在院內守着, 随時聽候吩咐。

一開始帝後二人還算和睦, 就如從前那樣相敬如賓,待到了夜裏, 兩人去了寝屋,在這之前,她因為伺候洗漱,進去了一趟。

那時帝後之間的氣氛,好像已經有些不對勁兒了,她也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麽了,總之,皇上一直冷着臉,皇後卻還是面色如常。

熄燈之後,她就下值了,院裏便是由別的嬷嬷守着,她也是後來和那相熟的嬷嬷聊了幾句才知,那屋裏的燈很快就又亮了起來。

由于隔着牆,做下人的又不能靠近細聽,只有只言片語偶然傳出。

似是因為皇後在勸皇上雨露均沾,起初似乎并沒有徹底将皇上惹惱,後來皇後不知又說了什麽,竟哭了起來。

皇後已經許久未曾哭過了,且那日還哭得異常傷心,最後皇上實在忍受不了,這才在臨近子時的時候,拂袖而去。

說完,見宋楚靈依舊沒有出聲,她越是不說話,李嬷嬷越覺得駭人,再說她這胳膊上還在滲血,她顫着唇又是一陣哭求,“我真的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了,主子們為何事争吵,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李碂為何會死?”沉默許久的宋楚靈終于出聲,聲音卻是那般的寒涼。

李嬷嬷不由打了個寒顫,忙道:“不是老奴為皇後說話,而是那五殿下的過世,的确和娘娘無關。”

“皇後娘娘當真是喜愛孩子,她對小皇子極為上心,夜裏都是直接讓小皇子睡在她身側的,可那孩子許是和生母連着心的,自打宸妃過世之後,他夜夜哭鬧不已,娘娘一點也沒覺得厭煩,還總是半夜起來抱着他哄,一哄就是半宿。”

宋楚靈忽然問道:“娴貴妃做的那些衣物,去了何處?”

李嬷嬷猜出她為何這樣詢問,便如實道:“能讓小皇子近身的東西,都是太醫院和六局仔細查驗過的,便是那奶娘每次給小皇子喂乳時,她身上的穿戴也會由人細細檢查。”

說到這兒,李嬷嬷不由嘆氣,“那孩子生得極好,模樣可心疼人了,就是……唉,就是福薄吧,又或是宸妃娘娘舍不得他……”

宋楚靈倏然擡眼,雙手也随之握緊,她想要指責這是謬論,這是無稽之談,可到底還是忍住了。

她眼尾微紅,語氣依舊平靜,只那聲音透着幾分沙啞,“李碂死後,他的近身之物都去了何處?”

李嬷嬷道:“照宮中規矩,自是都燒了。”

宋楚靈冷冷垂眸,暗忖了片刻後,她忽然擡眼,“奶娘……李碂死後,他的奶娘去了何處?”

李嬷嬷道:“小皇子在坤寧宮時,有兩個奶娘,在他死後,那兩個奶娘都已出宮去了,剩下的我便實在不知曉了。”

“與我說說這二人。”宋楚靈道。

李嬷嬷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片刻才緩緩道:“宮裏的奶娘要求極為嚴格,每日他們的吃喝都是膳房特別做出來的,都是些要催奶的吃食……”

這二人平日裏話都不多,平日只在小皇子吃奶時才會出現,其中一個因平日裏吃得多,已經是個婦人模樣了,另一個奶娘,她倒是頗有印象。

那奶娘還不到二十的年紀,看着瘦瘦弱弱,奶水卻極為充足,她五官生得普通,但那皮膚,白皙似雪,李嬷嬷入宮這麽多年,頭一次見到哪個女子皮膚可以那樣雪白,站在日頭下,就好似要發光了。

“她還有什麽特征?”宋楚靈問。

“好像沒什麽了,就是她頭發挺少的,還不如我這老婆子多呢,許是因為喂奶的緣故吧。”李嬷嬷是這般猜想的。

畢竟哺育孩子,的确是挺耗損元氣的,許多女子在這個時候,都會如此。

宋楚靈從李嬷嬷腰間抽出一條手帕,拿到她手腕處的紅痕上,一面幫她包紮,一面問道:“皇後當初為何要害王美人?”

李嬷嬷登時一愣,嘴巴驚訝地張了許久,才哆哆嗦嗦開口道:“沒、沒有啊,皇後娘娘是奴婢見過最心善的人,她、她不會主動去害人的,王、王美人……她、她是因為神志……”

“主動?”宋楚靈動作一頓,擡眸看她。

李嬷嬷又是一怔,這一次她沒敢在随意開口,只是那雙慘白的唇還在一直發抖。

而一旁的李硯,此刻神情極為陰鸷,他剛上前一步,身側的手就被宋楚靈一把拉住。

她沖他搖了搖頭,做出一個“我來”的口型。

李硯垂眸望着她,片刻後臉上的陰冷終于慢慢散開,朝她微微颔首。

宋楚靈将他手松開,又将那尚未系好的帕子抽了出來,擱在桌上。

“先是王美人,又是宸妃,若皇後當真如此心善,那這一切便是巧合麽?”宋楚靈一面語氣平靜地說着,一面用手指在李嬷嬷手腕上的傷口處,用力一擠,大顆大顆的血珠頓時向外湧出,“李嬷嬷,你自己信麽?”

李嬷嬷又疼又懼,她哭得渾身都在發顫,“我要離開上京,将我送得越遠越好!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了,我能說得都說了啊!”

“是麽?”宋楚靈将手松開,用帕子将手指上的血漬擦淨,緩緩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在此處等死吧。”

宋楚靈說完,慢慢起身,将椅子推回原處,便毫不猶豫地朝屋外走去。

當她來到門口處,将門推開,一陣風忽然吹進屋中,身後的李嬷嬷終于忍受不住,頓時啞聲哭求,“啊——別走別走!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宋楚靈重新将門合上,坐回原處。

李嬷嬷哭着道:“我要是說了,你、你保證要将我平安送走,我、我要去西域,我不要留在大魏!”

宋楚靈對她保證道:“這是自然。”

李嬷嬷勻了幾個呼吸,将那本就低啞的聲音又向下壓了幾分,“皇後忌憚娴貴妃。”

宋楚靈道:“為何?”

“娴貴妃若當真閑散大度,就她那般姿容,如何能嫁入秦王府,且阖府上下,就她一連誕下兩位子嗣,還坐上了貴妃之位。”

李嬷嬷索性徹底将話說開。

“在未誕下晉王前,皇後娘娘的确心高氣傲,可自打王爺出事,她也的确收斂心性,一心向佛,可那娴貴妃是在會拿捏人心,便是她再三教唆,才讓皇後亂了心智,不然,那晚皇後也不會和皇上起争執,宸妃又如何能出事?”

“老奴可不是在為皇後說話,若姑娘當真是個聰慧之人,想必能将這當中事情梳理清楚。”

“至于王美人之事……”李嬷嬷頓了頓,道,“沒有任何君王的後宮不會出現陰謀算計,王美人當初之死,的确蹊跷,可陛下不過問,下面查驗時也只會糊弄應付,畢竟死的人身份低,或者的都是不敢輕易招惹的主。”

宋楚靈眼睛微眯,揣度着她的話,問道:“你覺得是何人,是娴貴妃?”

李嬷嬷道:“凡事講究真憑實據,老奴只能說,若沒有她,可能後宮中便不會有諸多亂子了。”

“你方才為何不直說,是因為怕她?”宋楚靈道。

“姑娘啊。”李嬷嬷又是長出一口氣道:“當今聖上自宸妃死後,便再無所出,日後這大魏天下,便是這四子當中之一,晉王體殘,二皇子善文,三皇子善武,他們三人身後都有依仗,而四皇子雖已是皇後嫡出,可到底……”

“到底争不過那二人。”宋楚靈替她将話說完,側目去看一旁李硯,他此刻唇角微揚,眸中卻是一片冷意。

“所以,你覺得日後掌管大魏之人,定是娴貴妃之子。”

宋楚靈說完,李嬷嬷點了點頭,道,“老身就猜測一下,若到了那個時候,太後之位必是娴貴妃的,她絕不可能會像現在這樣對皇後恭恭敬敬的。”

宋楚靈不在說話,她用帕子将李嬷嬷手腕上的血痕包好,起身與李硯離開屋中。

李硯與黑衣人低低交代了一番,又一道翻牆而出。

眼看就要卯時,兩人不敢再耽擱工夫,快馬加鞭就朝行宮的方向而去。

回去的路上,宋楚靈沒有像來時那樣坐他身前,而是在他身後,将他腰身緊緊環住。

李硯微微側過臉去,對身後的宋楚靈道:“那嬷嬷最後所說,你如何看?”

“皇後是李嬷嬷舊主,也許她念及情誼,護住心切,将髒水都潑去了娴貴妃身上,然也許,她所言句句為真,但是……”宋楚靈說着,朝李硯看去一眼,“她在說宸妃與王美人這兩件事時,情緒截然不同。”

“我知道。”李硯默了許久後,才忽地冷笑一聲,“弑母的仇人,怎會只有一個。”

宋楚靈有些驚訝道:“你知道是何人?”

李硯“嗯”了一聲,随後轉移話題,問她,“你姐姐之事,你可聽出眉目了?”

“不是皇後,便是娴妃,畢竟後宮除她們之外,沒有人再有那個能力,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宋楚靈蹙眉思忖道。

李硯又問:“可還有什麽需要我之處?”

宋楚靈道:“如果可以的話,能幫我去尋一下李碂的奶娘麽,尤其是那個膚色白皙的?”

李硯沒有問緣由,直接點頭應下,“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宋楚靈長舒一口氣,可那口氣還未全然呼出時,她忽然想起什麽,眼眸瞬間睜大,整個人都不由頓住,“你、你是如何知道宸妃是我姐姐的?”

李硯彎了下唇角,沒有回答。

宋楚靈蹙眉暗忖,很快就覺出了端倪,原來前幾日不是巧合,李硯是故意将她拉到和賀白一起說話時的那間小院子。

宋楚靈不可置信,那雙杏眼睜得圓圓大大,迎着身下的馬蹄聲,還有耳邊呼嘯的夜風,宋楚靈揚聲質問,“李硯,你竟然派人跟我?”

李硯唇角微揚,帶着幾分無奈地呼出一口氣,低道:“不跟你,怎麽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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