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從寧清宮回去的路上, 李研的臉色都不算太好,他唇角是慣有的溫笑,拉着宋楚靈的那只手, 卻是冷的。
“王爺?”宋楚靈假裝不知李研為何如此, 她晃了晃李研的手。
李研“嗯”了一聲,神情不冷不熱。
宋楚靈知他不悅, 卻不知到底為何,她扁了扁嘴,問:“是不是我方才哪裏做得不好, 在皇後面前給王爺丢人了?”
李研無奈看她, “你這樣想我麽?”
宋楚靈抿唇不再說話, 那神情顯然是委屈上了, 李研嘆了口氣,就近尋了處亭子,與她進去後, 将身旁宮人揮退。
“為何應下母後, 你不是怕她麽?”李研眉心微蹙, 望着她道。
宋楚靈似乎根本沒意識到李研為何情緒不好,她帶着幾分委屈道:“一開始是害怕的, 可後來我發現,皇後娘娘人很好的……”說着, 她還将衣袖拉開, 露出那晶瑩剔透的白玉镯道, “娘娘還送我镯子了。”
李研看都沒看那镯子一眼, 吸氣道:“只是見了一面, 聊了幾句,再送你一樣東西, 你便能斷出那是好人了?”
她這樣單純的心性,怎能讓他放心将她送去寧清殿。
“當然不是因為這些啊,”宋楚靈着急地蹙了眉頭,“那是因為皇後娘娘是王爺的娘親啊!王爺這樣好,王爺的娘親自然也好,而且王爺和娘娘長得那般像,我看見娘娘自然就覺得親切了。”
若這番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就會有刻意讨好的嫌疑,可從宋楚靈口中說出來,就莫名的令人信服。
李研沒想到,宋楚靈會是因為他的緣故,才願意應下皇後去寧清殿的。
如今知道真相,他的那些不安的情緒倏然間就消散了,他怔了一瞬後,帶着幾分溫哄去拉她衣角,“所以,你是愛屋及烏?”
宋楚靈扁着嘴,沒好氣地點了點頭。
李研将她手攥在手心中,唇角的笑意又深幾分。
兩人回到含涼殿,他叫她來身旁坐下,耐下心将鳳儀女官之事說予她聽。
宋楚靈聽完後,又驚又喜道:“原來皇後娘娘留我這兩月,是打算讓我她的鳳儀女官。”
“你想做女官?”李研見她如此反應,倒是有些意外。
宋楚靈沒有回答,而是趴在李研腿上,偏着頭擡眼望他,“王爺呢,不想我去麽?”
李研輕揉着她耳垂上那顆小巧的銅玦,輕道:“我不想和你分開……”
宋楚靈有些慌神,緩緩坐起身道:“我也舍不得和王爺分開,但是……我還是覺得娘娘說得是對的,我得去的。”
“你怕旁人非議你?”李研問道。
宋楚靈搖搖頭,起身将凳子拉到李研正面前,擡眸直直地望着他,認真道:“旁人怎麽看我,我才不在意呢,只要不用身份壓我,給我扣罪名來懲治我,我是不會害怕的。”
她将李研的雙手一并拉到面前,語氣忽地軟了下來,“可我不想旁人說你……”
李研不解,“說我?”
宋楚靈點頭道:“王爺想娶我,着實是我高攀,被人議論也在常理,可若是旁人因此而怪責王爺壞了禮數的話,那我肯定是不願意的,我的王爺這般好,誰也不許說……”
李研有些怔愣地望着她道:“楚靈,你是在護短麽?”
宋楚靈用力地點頭道:“是,我就是不想任何人說王爺,哪怕一星半點的不好,我聽了都會難受!”
小姑娘氣鼓鼓的模樣,令他心尖處莫名生出一陣癢意。
“楚靈。”他輕柔地喚了她一聲,擡起一只手,用拇指輕撫着她的耳垂,手掌捧着她半邊臉頰,手指緩緩深入她發絲間,他的身子也随之慢慢前傾,在距離她臉頰不過半尺的距離,停了下來,“可以麽?”
“可、可以什……”麽字尚未出口,就被一陣泛着淡淡藥香的溫軟所掩住。
許久後,他才将她松開,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似是被泉水浸泡過一般,溫柔的水光似要從眼底漫出。
小姑娘臉頰紅如滴血,她将眼眸垂下,對方才發生的事顯然還有些沒緩過神來,那張晶瑩的小嘴,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最終,也只是用極低的聲音,嘟囔着,“我還未說完,王爺怎就、怎就……”
李研在她鼻尖上輕輕勾了一下,“我聽見‘可以’二字,便以為你同意了。”
“王爺欺負我……”宋楚靈還是不敢擡眼看他,還是低低嘟囔。
李研忽然又不說話了,只那溫潤的眉眼,愈發灼熱,片刻後他強迫自己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輕咳兩聲,道:“明日開始,我與你一起去寧清殿。”
宋楚靈以為李研只是說說,沒想到第二日晨起後,李研宛如父母送子女去學堂一樣,陪着她一起來到寧清殿。
“你當真就不放心到如此地步了?”皇後無奈又覺好笑。
李研倒是神色自然道:“人是我推薦給母後的,自然要幫母後看看,她能否堪認。”
“好啊。”皇後樂得如此,畢竟從前的李研性子太過孤靜,整日悶在寧壽宮不肯出來,若以後他為了護着宋楚靈,可以日日都到她跟前來,這倒不失為一樁好事。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宋楚靈晨起之後,先和李研在含涼殿中用早膳,随後兩人會一起去寧清殿。
李研帶着書冊,在寧清殿的水榭中看書,宋楚靈在另一邊同嬷嬷們學習規矩,皇後則在佛堂裏抄誦經文,待休息時,她也會來到水榭,與李研一道喝茶吃點。
快至午膳時,李研會帶着宋楚靈離開,等午憩醒來後,她陪着他将那碗最為苦澀的藥用完,李研又會陪她來寧清殿,直至晚膳前,兩人再度離開。
“我還從未想過,研兒能做到如此地步。”
夜裏,皇後已經洗漱完,她坐在鏡前,輕笑着搖頭道。
身後的趙嬷嬷取下最後一根金簪,擱在妝盒中,用玉籬幫她輕柔地梳着頭發,“老奴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講。”
“說吧。”皇後道。
趙嬷嬷望着鏡中的皇後,緩緩開口:“娘娘既是答應要将鳳儀女官的位子給宋楚靈,那她便是娘娘身側的人了,畢竟她與王爺的婚事還未定下,如今卻日日伴在王爺身側,甚至夜裏也宿在含涼殿,若是傳出去,恐是會招人非議。”
皇後沒有說話,怔愣地望着鏡中出神,許久後,她才淡淡應了一聲,“本宮知道了。”
第二日便是皇後的生辰宴。
李研一早帶着宋楚靈來到寧清殿,這個時辰賓客還未到,只那主殿裏繁忙的宮人來來去去。
宋楚靈随桂嬷嬷在偏殿學規矩,李研則去後堂尋皇後,也不知二人說了什麽,等宋楚靈與他在水榭中碰面時,他心情看起來格外好。
宋楚靈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她倒了盞茶給李研,等李研将書合上,飲茶時,她才忍不住開口道:“王爺,昨日內侍省發了新的宮牌給我,如今算來,我已經不再是含涼殿的宮人了,今日嬷嬷教我規矩的時候,好像是在暗示我……不該總和王爺回含涼殿。”
其實桂嬷嬷人很好,并沒有暗示她什麽,但她實在是不想每日這般來回折騰了,她好不容易尋到機會能來皇後身側,若日日有李研陪着,她恐怕很難查出線索。
“怎麽辦呢?”李研嘆氣,“我放心不下你。”
宋楚靈抿起唇,扣着小手道:“我也放心不下王爺。”
李研唇角抑制不住地輕輕勾起,“還有午憩醒來的那一碗藥,苦澀難耐,你不在身側,我喝不下去。”
“也是哦……”宋楚靈為難地點了點頭。
李研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那笑容愈發深了。
午膳時宮宴中的人基本已經到齊,皇上稱事務繁忙,沒有露面,只是叫連寶福送了東西過來。
皇後沒有半分不悅,反而還憂心地囑咐連寶福,“瓦剌這半年來異常動蕩,的确是不得不讓人煩憂,皇上朝事再是繁忙,也得注意身子,好生休息。”
自打宸妃過世以後,宮中大小宴會,皇上極少露面,就連除夕宮宴,他都只是象征性出來與衆臣囑咐幾句,便離開了,所以今日皇上未到,在場衆人皆已見怪不怪。
随着奏樂聲起,殿內頓時熱鬧起來。
皇後瞥了眼李研身後的桌子,那本應是李硯的位置,此刻卻是空的。
李硯雖然平日裏玩鬧了些,可到底在她面前還是講規矩的,隔三差五會來和她問安,更是從未缺席過她的生辰宴。
想來李硯似乎有一段時間未來與她請安了,皇後暗暗嘆了口氣。
宮宴已經過半,皇後将視線落在最後排欣美人身上,揚聲問道:“欣美人身子如何了?”
欣美人聞聲,連忙起身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托娘娘洪福,臣妾身子已經康複了。”
皇後慈善地點了點頭,“那便好,本宮有一事要說。”
聽到此話,正在與身旁之人閑聊的人,連忙噤聲端坐,正推杯換盞者,也立即擱下酒杯,朝皇後看去。
堂內很快靜下,皇後含笑着看向身側。
皇後娘娘身邊大多數都是年紀頗長的嬷嬷,衆人頭一次發現還有這般年輕的一位宮婢。
有些見過宋楚靈的人,此刻不由心中驚訝,有的從未見過宋楚靈的,只是覺得好奇。
迎着衆人打量的目光,宋楚靈深吸一口氣,規矩又大方地站在那兒,并沒有露怯。
桂嬷嬷見狀,滿意地笑着點了點頭,這小丫頭可當真是個拿得出手的,也不枉她這幾日細心教導,看來是将她的話都聽進去了。
就在衆人不明所以時,皇後再度開口道:“年初欣美人在宮內險些落水喪命,幸得宮女宋楚靈入水相救,這才避免一樁禍事橫。”
這件事幾乎人盡皆知,然之前私下議論時,大都會說那欣美人命好,或者還有覺出些門道的,會覺得宋楚靈傻,這樣的事不該管的。
如今聽到皇後話中是褒獎之意,自然也會順着她的話去誇贊。
在各種褒獎聲中,內侍省的連少監與六局的趙宮正也走進殿中,齊齊朝她行禮。
皇後擡手将二人喚起身,又讓宋楚靈一并站到殿中,對衆人道:“宋楚靈入宮三年以來,規矩守禮,勤奮上進,恪盡職守,與人為善,本宮特封宋楚靈為鳳儀女官。 ”
殿內先是忽然靜下,然緊接着便是衆人議論的聲音。
在大魏,鳳儀女官可不是後宮的尋常官職,那可是妃位以下都不必行禮的官位,向來都是年長的宮人所擔任,還未曾見過哪一朝的鳳儀女官,是這般年輕的小姑娘。
玉嫔最先坐不住了,她與宋楚靈是結過梁子的,若當真讓那賤婢做了鳳儀女官,日後兩人見面,那賤婢豈不是連禮都不用給她行了。
玉嫔與娴貴妃對視一眼,忽然笑着揚聲道:“娘娘是在與姐妹們說笑,還是當真啊?”
皇後道:“本宮幾日前便已經與內侍省和六局說過此事,如今鳳儀的令牌都已做好,自然是當真。”
玉嫔用她一貫心直口快的做派,直接就道:“宋楚靈身為宮婢,救主子也是應當的,據臣妾所知,皇後與娴貴妃皆已給了她賞賜,這還不夠麽?若當真只因這區區一件事,便直接讓她做鳳儀女官,豈不是有失公允?”
說着,她一道厲眼落在欣美人身上,“臣妾聽聞,欣美人身側那宮婢趙芝,與宋楚靈私交頗深,那日欣美人剛一落水,宋楚靈正好就在旁邊,将她救起,也不知這當真是巧合,還是有人蓄意設局,營造一個救人立功的假象……”
玉嫔這段話,不僅将宋楚靈與欣美人推到風口浪尖,同時還質疑了皇後的決斷。
欣美人瞬間白了臉色,自打她住進鐘粹宮,便沒少被玉嫔欺辱,想到玉嫔那些手段,她腿就發軟,若不是一旁趙芝将她扶住,她恐怕早就跌坐在地了。
宋楚靈依舊沒有露怯,她只是在玉嫔最開始出聲質疑的時候,看了李研一眼,在得到李研肯定的眼神後,她便徹底安下心來。
皇後什麽也沒說,将目光落在了娴貴妃身上,娴貴妃此時正在悠哉地喝茶吃點,仿若殿內之事都與她無關一般。
感覺到皇後的目光,她才慢悠悠擡起眼皮來,朝她淡淡一笑。
鳳袍中皇後雙手逐漸握緊,她平靜地收回目光,對宋楚靈道,“本宮問你,有妃嫔當着本宮面,出言不遜,該當如何懲治?”
宋楚靈沒有半分的遲疑,直接上前躬身道:“回娘娘的話,出言不遜者,掌嘴十板。”
“好。”皇後點了點頭,頗為贊賞道,“本宮果真沒有看錯人,你這記性的确好,這才幾日,便将宮中規矩記得這樣牢,比有些入宮數載的人都要清楚。”
玉嫔料定皇後不會動手,只是故意拿話來壓她,便不由問道:“娘娘此言何意?”
向來溫潤慈善的皇後,在此刻倏然冷下臉來,只聽她揚聲道:“本宮的宴上見不得血腥,來人,将玉嫔帶去偏殿,掌嘴二十,由鳳儀女官代本宮行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