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緣法與緣法
“師兄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沈雲屏容色淡淡,“既是洞澈真君的要求,身為門中弟子理應襄助一二。”
這話聽起來合理,但只是說的客氣話而已,論理還是他承了沈家的人情。
于是褚徵笑了笑,正準備開口,餘光忽然瞥見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對方分明也瞧見了他,卻當機立斷後退一步,顯然不欲與他迎上。
褚徵略略失神。
理智提醒着他回神,時刻保持着那張完美的面具。因而從外表看,他只是略微一頓,便十分自然地接話:“哪裏,多虧了師妹相助,我才能順利完成師尊的囑托。若有哪日能償還一二,還望師妹不棄。”
“那便先多謝師兄了。”沈雲屏面上仍是一派風輕雲淡模樣,心中卻略略松了口氣。
雲家費盡心思得來的消息,耗費的人力物力也不小,總算是搭上了褚徵這條線,讓他欠下了自己一個人情。
明明嘴上說着如此謙恭的話,語氣卻是從容不迫的,沈雲屏擡頭看了他一眼,對方眉目帶笑,看上去十分可親。
然而她知道,微笑可親的模樣不過是表象,其下深湧的心流她這麽久也未能觸及分毫。
沈雲屏不知同多少名家子弟,人中龍鳳打過交道,卻從未見過褚徵這樣的。
說他難纏,他卻又好說話得很;說他好相與,她卻一點也看不透他。
她抿了抿唇,還打算強打精神同他交談,卻突然瞥見了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和意。”
“阿姐!”
沈和意走到她面前,她正準備說些什麽,又想起來褚徵還在身邊,介紹道:“這是我胞弟,沈和意。”
Advertisement
兩人互通了姓名師承,沈和意卻表現得有些激動。
沈雲屏暗自皺了皺眉。
原以為只是一時的,結果和意說話時也與平日裏有些不同。平時讓他多說一句都縮得像個鹌鹑蛋,這話卻提些“迷幻陣”之類的不着調的話頭,跟喝醉了酒一樣。
幸好褚徵看上去沒什麽異樣,以他的品性,想來對方有失禮之處也會包容。
但沈雲屏還是不大滿意,談話裏也夾雜上幾句暗示性的警告。
他安靜地聽了會兒,正當沈雲屏以為他收到了話裏的暗示時,沈和意突然一驚乍,“呀,我都忘了,方才和我同行的丁……”
說着,他便回過頭去看,身後空空如也,哪還有什麽丁昭昭?
此時的丁昭昭早已跑得沒了人形。
沈和意有點尴尬,吶吶道:“奇怪,明明剛剛還在……”
褚徵心念一動,正打算說些什麽,那頭沈雲屏卻生怕他再出醜,立馬堵住他的話口:“今日弟子衆多,人群中走散了也是合情合理。”
“也是。”
……
大會一散,丁昭昭敏銳地感覺到背後有道視線盯着她。
然後腦中飛速閃過掌門的wink,頓時警鈴大作。
趕緊離開了現場。
李曦耀完成了身為一宗掌門的任務,正開開心心地給褚徵傳消息,準備最後的收尾。
忽然又想起什麽,擡頭在人群裏搜尋着那個孩子,卻恰好看見她匆忙逃跑的身影,仿佛身後有野獸在追。
他直接笑出聲來,引得身邊弟子頻頻側目,詢問他是怎麽回事。
李曦耀擺擺手,遠遠地看見褚徵身影,忙招手:“褚兄——!”
走在石階上的某位長老聽見這會,腳下一個趔趄,險些就沒站穩。
“掌門——”他回過頭來,神色嚴厲。
身為大宗掌門,這成何體統。
若是讓外人瞧見聽見了……
褚徵倒是沒什麽表情,認認真真同他行禮:“掌門。”
他行禮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便被李曦耀一把握住,拖着往一邊去了。
對方大大咧咧地抓着他的手,“來來來,同你說個事。”
“掌門請講。”
“還記得前一段時間本座同你說的事嗎?”
褚徵低斂着眉目,回道:“自然記得。”
話一出口,他看見對方臉上擴大的笑意,覺得有些不妙,右手掐訣,在二人身周随手設了個隔音禁制。
李曦耀眼中笑意加深,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記得就好,本座今日……果然遇上了那位有緣之人。”
他語氣神神秘秘的,仿佛藏了天大的秘密。
裝神弄鬼。
褚徵神色不改,“掌門需要弟子做些什麽呢?”
李曦耀略一沉吟,道:“雖然只是個同我有眼緣的弟子,但——慧門推演中最講究此際緣法,本座需要你替我照看一二,別讓她在秘境中枉死了去。”
“若是遭受了本不該遭受的命運,本座好不容易有個眼緣的弟子就這樣沒了,那多可惜啊。”
說着,他嘆了口氣,仿佛很惋惜似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若不是知曉他無從得知前塵往事,褚徵簡直要以為他是故意為之了。
“幹嘛這樣看着我,怪吓人的。”
褚徵淡淡道:“掌門誤會了,只是不知那名弟子姓甚名誰。若不知曉,弟子即便有心也無力。”
“既是掌門難得的緣法,弟子沒有不關心的道理。”
褚徵同他對視,良久,李曦耀率先移開了目光,搖了搖頭。
“你啊你啊,就是太較真了。”
褚徵不語,只是含着笑等他的話。
“她也是你比較熟絡的師妹了,我還曾聽說過你們倆同進同出呢。”
這個描述,莫非是……
李曦耀眸光定定地看着他,笑着放下搭在他肩上的手。
“三光峰,寧瑤。”
果然如此。
原來如此。
褚徵袖中的手指微動,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早已料到的喜悅。
李曦耀說完,揚揚手便走了。
好不容易有個有眼緣的弟子……
褚徵低着頭,忽然回憶起很久之前的時候。
那時他年紀還小,不通世事,無意間爆發的魔氣不僅屠戮了整個村莊的人,而且也提醒了他一個他很久之後才明白的道理——他是不同于其他人的異類。
連魔族都有他們的同伴,而他自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
還未通靈便造了一身殺孽,所有人都同意要将他這個危患扼殺于襁褓之中。
是李曦耀力排衆議,将他帶回弘人仙宗教化。
那時他也是笑眯眯的模樣,獨挑群雄也不落下風,嘴裏說的是:“哎呀,這小孩同我有緣,放心,不會給你們教出個歪苗子的。”
再後來……
褚徵微微吐氣,遙遙地望向夕陽落下去的山崖。
那紅光彙聚成一點,将白霧染得金紅,很快就要沉沒了。
他忘了他曾說過,我也是同他有緣法的。
……
褚徵雖得了掌門下達的暗中保護的指令,一時間卻沒有行動起來。
往日有這樣的蛛絲馬跡,他必然會設計一個萬全之策,讓對方心甘情願地把消息通通倒給他。
但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卻總覺得事情另有蹊跷。
李曦耀雖行事輕薄,但向來言出必行,從他嘴裏親口說出來的話,想必不會有假。
許是自己多慮了。
但,無論如何,已知的變數是不會變的。
這樣想的褚徵,有一天再次出現在了丁昭昭面前。
?
丁昭昭望着面前的男主,頗為不解。
距離他們關系轉冷,已經過去不知道多久了,然而褚徵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平靜而又熟練地問她後來是否還有遲到的情況,需不需要他幫着照看魚群,真是令她嘆為觀止。
丁昭昭都不知道該誇他是心态好還是臉皮厚了。
“不必了,多謝師兄好意。”丁昭昭委婉拒絕。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以為自己已經夠冷淡了,以褚徵那高嶺之花的性格必然拉不下這個臉繼續同她說話。
誰料對方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說:“上次見師妹對我的耳墜感興趣,想來只看了片刻也不夠了解其中的陣法構造,我便托人又重新打了一副。”
說着,他笑盈盈地取了出來,手心一抹深藍,暗蘊的藍光如月華般流墜,同他耳畔的那副別無二致。
丁昭昭像看一個怪胎一樣看着他把耳墜放到她手心裏。
褚徵仿佛感受不到她的眼神,眨了眨眼,解釋道:“此物贈與師妹。”
丁昭昭十分不自在地咳嗽起來。
她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對方這是演的哪一出。
救命,給她整不會了。
“無功不受祿。”
褚徵一頓,忽然道:“全當是感謝師妹了,替我照料天生鯨。”
天生鯨?!
丁昭昭吃驚地睜圓了眼,連忙看了看四周,确定無人後湊得更近了些。
“天生鯨是你的寵物?”這消息可謂是十分沖擊了,丁昭昭又想起了什麽,“那你還——”
褚徵嘆了口氣,“事急從權,并非有意隐瞞師妹。”
丁昭昭沉默了一下,覺得有理有據,還是收下了耳墜。
若不是褚徵,又有誰能将外來的妖獸帶進宗門的浮海島呢?而且養了這麽久都無人察覺。
也許有人察覺,但至少無人敢過問。
此間手段,也不知是術法還是人情,又或者兩者都有。
褚徵見她神色緩和,終于将話題引向了正題。
“師妹現在可以告訴我,前些日子為什麽對我避之不及了嗎?”
丁昭昭猛地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