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視

“中央氣象臺預計,從明天開始新一輪較強冷空氣即将來襲,部分地區今晚會有中到大雪……”

棠鳶停穩車子,電臺播報戛然而止。

她迅速拉下車載化妝鏡,擦掉口紅,一邊将頭上的步搖流蘇發簪取下,一邊解開衣服上的盤扣。

盡管減淡了妝容,柳葉眉下那雙漆黑澄澈的清眸,仍含着水光,襯着細潤的肌膚,在鏡中顯得盈盈,溫婉的盤發讓整個人燦若春華。

換上普通羽絨服,棠鳶又把繡花鞋放置副駕。下車前她看着自己的精致妝造,輕嘆一口氣。

如果不是父親總一而再再二三地挑剔她的事業,說她設計的衣服不入主流,不會被大衆接受,又在她開工作室時百般阻撓,她也不會這樣畏首畏尾,總要把自己塑造得不能再過平凡才敢回家。

悠緩的古風鈴聲響起。

“鳶兒,我們到餐廳了,你在哪呢?”手機裏除了文媽的聲音,隐約還有弟弟棠铮和未謀面的弟妹的笑聲。

“我快到門口了,你們先坐。”棠鳶給自己留出兩分鐘整理心情,她時刻提醒自己,今天有客人,要忍耐,一定要給弟妹營造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

距離上次與他們鬧不愉快,她已經有半年多不曾回家。

而這次棠铮的生日,文媽專程來電,不過是想借她之力吃喝玩樂些新鮮,此外再帶些禮物回家。

所幸漢服交流會如期結束,她能有時間去商場專賣店買禮物,不然又會落得文媽口舌。

只是苦了她的信用卡。

棠鳶想着有些失笑。

蹬上備好的運動鞋,下車時她已然是一副扔到人群裏都不起眼的普通裝扮,但只要細看,精致的五官和不妝而赤的姣好面容仍舊出挑。

棠铮選的文城網紅德萊西餐廳,環境雅致,鋼琴曲緩緩在耳畔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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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小铮!”棠鳶走到桌前,笑着雙手遞給棠铮禮物。

棠铮接過并未站起,邊打量禮物邊介紹,語氣平淡:“我女朋友露露。”

女孩站起來表示問好,棠鳶誇她漂亮又報以微笑。看着面前女孩的v領短裙,棠鳶感嘆年輕人的禦寒能力。

文城的冬天不算漫長,只是這短冬有着滲入肌骨的濕冷,加上偶爾落雪和大風,着實難耐。棠鳶最怕冬季,她的寒冷性荨麻疹不允許。

聽着周圍人浮皮潦草的關心和寒暄,棠鳶望向窗外。

幾近黃昏,陰陰沉沉的暮色從外面壓倒過來,棠鳶心思雜亂,中央駐演的小提琴讓她身心聒噪。

她索性胡亂扒拉些牛肉燴飯和餐前小點,刷着手機看天氣。

德萊餐廳包廂。

衆人都知,德萊餐廳是文城首席代表的二公子祁牧所開,唯一的包廂宴請之人非富即貴。

包廂很大。以荔枝紅為主色調,鮮豔濃稠,似乎噴湧而出。弧形元素和肌理牆面大面積包裹,十分私密安靜。分設幾塊區域,用解構手法空間切割,黑色廊檐直延續到大門。

費聞昭獨自坐在包廂入口的沙發上。

他穿一件遠山灰襯衫,向上淺淺挽起的袖口下,小臂線條勁瘦有力,青澀的筋脈縱橫,懶懶地搭在西褲上。

有三兩女生剛剛圍過來,最後悻悻而去。

望着對面一群推杯交盞的年輕人,在煙霧缭繞中忸怩,他不禁皺了皺眉。

祁牧這家夥三天兩頭開派對。正想着,祁牧搖着紅酒杯走來,臉上一堆笑。

“費總,不來玩玩?”

“這就是你說的商業會談?”費聞昭挑眉,聲音冷洌。

“別生氣,我也是臨時起意,你加班半個月想讓你出來放松放松,熱鬧熱鬧嘛,外面這麽冷。”祁牧斟一杯歐頌紅酒,又拿來一盤黑松露薯條。

費聞昭不回應,只是翻看雜志。

祁牧看着不遠處交疊的身影,自己是被安排相親一類調侃的話到嘴邊,看着費聞昭垂下的眼眸又止住了。

他明白費聞昭的壓力。

“新品牌策劃的怎麽樣了?”祁牧忍着擔憂,淡淡問道。

費聞昭回國剛接手頌風集團不久,有一群老謀深算的股東盯着他,前段時間有媒體報道,他無視公司品牌定位和理念,想借頌風總裁職位另起爐竈。

祁牧:擦汗。

歸結原因,不過是費聞昭想創立一個漢服新品牌,那群老古董欣賞不來,覺得沒有市場,會觸及他們的利益。

新品牌的一系列策劃、設計、營銷投資,費時費力。

不如坐吃老本。

畢竟頌風集團已經穩坐文城和全國的服裝品牌頂端,睥睨一切。

“還可以。”費聞昭漫不經心地回應,他四顧茫然,被雪茄嗆到輕咳一聲。

“鬼才信,多少媒體報道你負面消息,你也不公關一下啊?”有兩篇公衆號文章亂寫,還是他祁牧讓秘書下場警告才删掉。

“祁公子,有沒有聽過那句話,”費聞昭的眉頭松懈,露出一抹笑,頓了頓說:“黑紅也是紅。”

薄唇緩緩挑起一句:“品牌名已經被大家熟知不是嗎?”

祁牧:震驚。

“話說你為何一定要創立‘知棠’這個品牌,個人拙見還是快消時尚更賺錢啊,”祁牧品了品這個即将面世的品牌名稱。

知棠。

“你不會……”祁牧剛要說完,只見費聞昭擡眸,沒有溫度的眼神掃過來。

祁牧意味深長地一笑,依舊一副痞氣:“你不會還是對當年的小棠學妹念念不忘吧?”

“什麽學妹?看來祁公子要比我記性好。”

“就是那個,棠鳶學妹啊,知棠不也是她的棠字?”祁牧疑惑:我猜的不對嗎?

“純屬巧合。”

“你的聯想能力很不錯。”

費聞昭垂眸淡淡道,修長的手指微微蜷縮,看向桌上的餐點,再沒有表情。祁牧拿不準他的心思,只是聳肩,扁扁嘴。

“随你,不過有需要幫忙的,盡管call 我!”祁牧欲拍拍費聞昭的肩,被對方提前甩開,兩只手短兵相接。

和大學時如出一轍。

祁牧嬉笑着走開。這兄弟還是這樣,讨厭一切的身體接觸。

作為費聞昭最好的朋友,他不承認,祁牧也能猜到。

費聞昭留學時選修了視覺藝術課,當時他還納悶。

現在一切清晰起來。

當年大學那個不知深淺就吻了費聞昭的棠學妹,便是設計系的,每天在圖書館鑽研古代美學,幾次見她都身着古裝,并不突兀。

祁牧分不清什麽宋制明制,只覺學妹甜美獨特,一張出水芙蓉般的圓臉,加上波光流轉的杏瞳,讓人看了難忘。而後費聞昭又接連提起。

祁牧當時就明白。

學妹殊色,不得觊觎。

包廂換了一首金屬樂。費聞昭不喜這種嘈雜和鼓點,側身将門開了縫隙,正想站起來出去透透氣。

他側着頭從門縫斜望過去,正巧看到對面散桌的客人。

心跳一滞。

那是熟悉的側臉弧度,柔和秀氣,不染纖塵的白皙脖頸,柔光的球形燈自上而下灑在女孩的面龐,似乎浸在蜂蜜裏,盈盈剔透閃着蜜的光澤。

費聞昭有些迷蒙恍惚。

記憶裏的燦然模樣和眼前的女孩重疊明滅,來來回回讓他确定是同一個人。

是她。

費聞昭放下手中的雜志,在包廂裏毫不掩飾地望過去,幽深的眼神裏閃爍了幾下,他扶着門的手忘了收回,手指愈發緊握。

他的瞳孔裏映着對面的女孩,輕輕仰起脖子喝水,笑容盈滿地說話。

在他将要用力拉開包廂隔音門,打算走過去時。一位服務生走到散桌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于是,他在門口止住腳步。

朝着對面喊了句:“Waiter.”

心心念念的上腦牛排和舒芙蕾終于上了,在服務生被叫走前,棠鳶眼疾手快主動接過,準備大快朵頤。

閨蜜蘇苡發來消息:【小湯圓,招待完吸血鬼們沒?】

棠鳶:【沒有吶!不過我已經在大吃特吃了!可憐.jpg】

蘇苡:【多吃點。】

蘇苡:【你打算這樣強撐到什麽時候,你養父母還有那個三無兒子,不是一次兩次來占便宜了。】

今天的餐廳是棠铮點名要來的,禮物是他朋友圈發的,大概是只棠鳶可見吧。

而棠鳶要強,不想讓他們覺得她是創業失敗者。

棠鳶:【先應付着。】

蘇苡:【你晚上去客戶家,一個人開車可以嗎?】

棠鳶:【沒問題的蘇蘇~】

蘇苡:【那我不送你了,晚上還有應酬,路上小心。】

棠鳶回以抱抱的表情包。

從高中到現在,蘇苡已經出落成飒爽美豔的銷售經理,而她還在為自己的工作室資金沒日沒夜發愁。

索性認真工作有了回報。她之前的一個顧客在結婚前定制了一套出門旗袍,十分滿意,便介紹了今天要登門拜訪的袁女士。

了解到這位袁女士是位女作家,人又貌美,簡直是行走的模特和服裝廣告。

這也算一種“鳶袁”(淵源)吧~

棠鳶心想。

費聞昭的那聲Waiter并未引起棠鳶的注意。

服務生迎面走來:“先生,包廂有專屬服務的,您是需要其他的什麽嗎?”

“有推薦的嗎?”

“這是我們包廂專屬菜單,您看下。我比較推薦最新的北海道甜蝦,您根據口味自選吧。”

費聞昭拿起包廂的菜單,骨節分明的手輕握着翻了翻,眼神不明地看向對面,擡擡下巴,漫不經心道:“對面那桌看起來不錯。”

服務生順着看去:“那位女士面前的是牛排和法式舒芙蕾,您需要嗎?”

費聞昭合上菜單,收回眼神:“可以,來一份就好。”

“好,您稍等。”

“等等,”費聞昭把西服放下,擺擺手,“順便結一下那桌的餐費吧。”

服務生有些詫異:“先生,你們認識嗎?”

費聞昭喉間輕動,似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好您請跟我來。”

“不好意思,107的客人已經提前結賬了。”

費聞昭轉頭看着前方漸遠的背影,神色暗了暗。

幾秒鐘前,棠鳶用餐完畢,起身離開餐桌,走向洗手間。

還好她機智,找熟人用了可以打折的內部會員卡,免費送一份法式甜點,棠鳶暗喜。

95折是她最後的倔強。

正要洗手的時候,手機響了,棠鳶忙接起來。

“小棠啊,我把袁女士的聯系方式發給你啦,讓她給你發一個地址。”是之前那位姐姐,聲音溫柔親切。

“好的收到啦!”棠鳶甜甜道,杏眼彎起,臉頰顯出淺淺的梨渦。

“加油哦,拿下這位客戶,你的工作室就有出頭之日啦。”

“我會的,真的非常非常感謝您的舉薦!”

棠鳶一陣熱淚盈眶,這算不算是Girls help girls 呢。會有一個陌生人信任你喜歡你,願意為你的夢想助力。

走出餐廳。

天色暗下來,路燈下能看到飛揚的小雪花,紛紛而下,在路面上消融成水,讓路面看起來濃墨重彩有點點星光。

路人都在仰頭感受這雪天的快樂。

只有棠鳶眉頭促起。

袁女士短信告訴她了地址,竟是在郊外的一座私人莊園。她提醒棠鳶有一小段山路,注意行駛安全。

棠鳶并不熟悉路,在文城許久,很少去郊區。偶爾拍攝需要,也是去城邊的公園。

她心裏的退堂鼓開始演奏,站在餐廳門口,望着停車位上的小電車(新能源汽車),棠鳶猶豫再三。

遠處一輛拐彎的車開着遠光燈,直射着一掃而過。

棠鳶下意識眯眼。緩過神來,擡頭只見雪已是成片的落下。

不去一趟,丢了客戶,會後悔的吧。

她不想後悔。

何況還來得及。

她一鼓作氣跑進車裏。

身後,費聞昭拿着從前臺借來的黑傘,身形颀長,在車水馬龍的嘈雜中靜立。路燈将他的五官襯得更加冷峻,深邃的眼眸望着女孩的身影,眼底的意味在雪色中朦胧不清。

雪紛紛灑在他肩頭,自他的眼前飄落而下。

微微抿唇,似有似無的呢喃流出——

“棠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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