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逢

一路導航,循環喜歡的歌。

棠鳶的車緩緩駛向莊園所在的山下。

莊園其實并不在山上,只是有一些曲折的坡路,兩邊林木森森,已經落了薄薄的白色,顯得夜色明亮許多。

車內的空調很足,棠鳶一路集中注意力開車,要注意占道、路口、紅綠燈,不知不覺緊握方向盤的手滲出些汗,腰也有些酸。

郊外的車輛少,棠鳶終于放松了些,滑下車窗吹風,卻發現因為郊外空氣冷,路上的積雪絲毫沒有融化的痕跡。甚至鮮有車胎印。

棠鳶越開越慌,她握着方向盤的手沁出汗,擰緊了眉心。

這是她沒有預料到的。

導航還有兩三公裏,幾乎都是坡路,她看着目的地和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明顯感到自己的小車有些吃力。

儀表盤上的蓄電池标志開始閃爍。

她眼底閃過驚慌。此刻才意識到,冬天氣溫低,耗電也會更快,而且她一路開着空調。

救命。

臉色瞬間煞白,她緊咬着下唇,渾身都緊張起來,內心吶喊出來的一刻,“滴滴滴——”車停駐在坡中間。

下一秒,車燈沒有防備的暗下去。

世界靜默。

她在車裏呆滞幾秒鐘,黑暗中的寂靜最是可怕。

棠鳶一身冷汗把都面龐浸得濃墨重彩,眼睛一眨,火速拉手剎下車,擺好三角警示牌。

Advertisement

約定的八點快到了,看來只能走過去了。

這樣的情況,打電話給袁女士可能也沒有什麽好的解決辦法,聽介紹人姐姐說,袁女士獨居,打電話的時候她又聽到裏面小孩子的聲音。

棠鳶還是低估了文城的雪天,山間夾道的風裹着雪打落在她的皮膚、睫毛,她被肆虐的風雪吹的快要睜不開眼睛,披散的長發被吹得亂糟糟。

她提着的資料和兩件樣衣需要好好保護,她只好抱在懷裏。

一陣瘙癢從手背和脖頸後傳來。棠鳶輕輕觸摸到皮膚上的凸起,她不想去看也知道。

寒冷性荨麻疹又發作了。

渾身難耐的她好想打給蘇苡,來接她接回去。

她內心嗚咽,一路只有昏暗的路燈與她作伴,還好她膽子大。正想着發現本就冰冷的腳尖,有雪水滲進鞋裏的濕涼,她忍住眼底湧出的委屈。

地圖上還有十幾分鐘的路程,棠鳶咬牙,而她好不容易鼓足的勁頭,被前面一盞壞了的路燈徹底打蔫。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消耗了大量力氣和熱量,棠鳶走走停停,身體的異樣越來越明顯。她卻只能仰頭看着無盡的大雪長嘆,晶亮的瞳和雪花相互輝映,小巧的臉皎若明月。

“嘶——”

輕剎車聲。

明亮的車燈迎面而來,棠鳶半捂着眼睛,看到一輛黑色越野車由遠及近,視野裏慢慢放大。她抓到救命稻草般,開始瘋狂揮手。

逆光裏,有挺拔的身姿朝她走來。

遇到了心軟的神明嗎?

讓我上車!!!

直到看清楚來人,棠鳶仰起臉,眼瞳裏有光流轉,語氣詫異:“費——學長?”

四年未見,費聞昭一身西服配廓形大衣,不似當年的書生氣,金絲邊眼鏡下的眼眸深邃狹長,讓棠鳶在雪夜更覺周圍凜冽。

“你怎麽在這兒?”

費聞昭不由分說抽出棠鳶懷裏的袋子,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臉頰蒼白,鼻尖通紅的女孩。

“來接你。”

“上車。”

車裏開足了暖風,棠鳶縮瑟的身體稍微舒展,皮膚的異癢讓她內心焦急,一時間忘了說話。

“你的車在哪?”

熟悉的聲音讓棠鳶回過神來,她指着車玻璃,“在前面——旁邊有一棵冬青樹!”

她看着窗外退後的樹林,知趣地扁扁嘴。記了但沒完全記住。

“怎麽不打電話?”

費聞昭扭頭瞥了一眼正在扒拉手的棠鳶,她垂下眼睑,鼻尖和臉頰被風吹得通紅,還沒緩過來,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淚。

“我哪裏你在嘛,聽說袁女士獨居,我想着雪天出來不安全。”她捂着手背的風團。

找到她的車子,兩人合力将車挪到路邊,棠鳶戴一對藕粉色小羊皮手套,下車時費聞昭扔給她的。

說是合力,實際——

“你把控方向盤,我來推。”費聞昭獨自走到車後。

“我坐在上面會不會很重啊?”棠鳶小心翼翼地問道。

費聞昭嘴角淺揚,打量了一下剛到他肩頭的棠鳶:“舉手之勞。”

棠鳶察覺到那抹笑,有些失神。

幾年前,同樣的人,相同的話,在剛剛好似又放映了一遍。

到達莊園已經快九點。路上棠鳶努力找話題進行寒暄,讓車裏氛圍不至于太冷,費聞昭專注開車,兩人一問一答。

真正置身私人莊園,棠鳶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中式別墅坐落其間,大約是徽派建築。棠鳶不懂,但白牆黛瓦,色澤典雅大氣。

盡管覆蓋了一層雪,棠鳶仍能看清楚露天游泳池,廊亭花園和假山。鵝卵石小徑曲折迂回,道邊有結薄冰的小水池,隐約有冰下的水聲傳來,清冽悅耳。

不過花草看起來很久沒有打理,前院的梧桐更顯稀稀落落。

“袁女士這莊園合法嗎?”

棠鳶并肩與費聞昭走着,不安分地東張西望,一副驚喜的神色,然後降低聲音偷偷問道。

“合法,這塊地都是她的。”

果然。

棠鳶只想吶喊:要是我住這裏,拍攝還租什麽攝影棚子,買什麽公園門票啊!!!

“不過她很少住在這裏,以後或許會移交商用。”

“那你在這裏是做什麽的?”棠鳶脫口而出。她心思在觀賞,沒注意費聞昭停住腳步。

轉身,費聞昭只是望着她,雪在他的大衣上經久不化,成為點綴。

棠鳶以為他不知如何啓口,便輕松一笑:“管家是不是?我聽說現在很多豪門請高學歷的管家和家庭教師兼職呢。”

費聞昭眉目舒展,忍着笑意,快步走到棠鳶身邊。

“嗯,你猜的沒錯。”他的語氣柔和了許多,棠鳶聽後嘿嘿笑着。

下一秒,她看到費聞昭擡起手。

輕輕撥去她發上的雪。

“是棠小姐吧?快進來。”

棠鳶聞聲朝臺階上看去,袁女士已經在檐下迎接他們。

傳聞袁女士已到了不惑之年,育有一女。棠鳶看着她緊了緊燕麥色高領針織外的咖色披肩,襯得光潔的皮膚愈發細白,在背後暖光下散發着優雅與溫暖,是女作家獨有的知性氣質。

“您好袁女士,我是棠鳶。”

站在偌大的客廳,她環視四周古色古香的紅花梨木家具,玄關的迎客松盆景,暈染效果的地磚,牆板大多是雕花,滿滿的歷史沉澱感。

棠鳶身心都舒暢起來。

“小棠實在不好意思啊,我臨時換了住處,一路開車不容易吧。”

袁清安晚上在給女兒讀繪本,還是費聞昭提醒她,你預約的設計師還沒到。

剛剛在門外的一切她都盡收眼底。

“袁女士,我大概了解了您的需求,有一些初步設計想法,想和您談談看看您的意見。”

棠鳶在袁清安盛情下喝了清茶,正準備拿出設計案例和樣衣開始進入工作。

“小棠不用着急,先喝杯茶暖暖,我叫袁清安,你可以叫我安姐。”

不等棠鳶說話,袁清安聲音輕快,“成年後自己改的名字,以前喜歡讀李清照的詞,但總覺袁易安吧又不太好聽,就兩者結合一下,哈哈。”

俏皮的解釋一下子讓棠鳶放松下來。

“清安很好聽哎。”

棠鳶品着名字,抿一口新茶,茶盞是青綠釉色,像冬天裏的一抹生機。

手背上的紅色風團還未消下,棠鳶盡力按耐着不去碰它,藏在袖子裏。

“熱水袋。”

費聞昭不知從哪裏出來,将熱水袋放到棠鳶身側的邊幾上,然後坐到了中間的沙發,不再多言,慵懶地向後靠着,全然不顧袁清安的挑眉和棠鳶的惶恐。

……

“謝謝。”棠鳶壓低聲音,接過熱水袋壓在手上,擋住那突兀的疹子。

這是費聞昭今晚第二次救她。

大概是主人的客人要照顧周全,或是念及同窗情,這點道理她明白。

“這裏沒有抗過敏藥,需要的話一會兒可以泡個熱水澡。”

說完,費聞昭将眼鏡卸下,輕揉着眉頭。

“過敏了小棠?”袁清安擔心地問道。

“小毛病尋麻疹,沒關系的,過會兒就好了。”

“小棠和聞昭看來彼此很熟悉啊?”

袁清安邊沏茶邊笑着問起。

該來的還是來了,棠鳶本想用微笑應付過去,沒想到旁邊的費聞昭已經嘴唇輕啓。

“不熟。”

“……”

“嗯确實是這樣,他是學長,我們不同系。”

棠鳶不看費聞昭的方向,專心捧着茶杯應和,熱氣熏着臉頰很惬意。

未發現此刻費聞昭的神色一頓,他似有似無地抿了下唇,不再言語。

袁清安輕笑緩解尴尬,轉移話題:“小棠,工作室是你個人創業還是和朋友一起的?”

“是我個人的。”

“哦是嗎,現在的年輕人很厲害啊。”

“安姐,這些是我之前設計的一些圖稿,都有成品在我工作室,您先挑選一下中意的樣式、風格,比如……”

棠鳶正翻着文件滔滔不絕,打算長談一下。扭頭發現袁女士已經站起身子。

“小棠,你看外面大雪封路,今晚你先住下,這些我們明天細聊好嗎?我的小女兒在樓上休息了,我想早些去陪陪她,小孩子睡覺不安分。”

“西邊客房是你的房間,”袁清安拿來一身睡衣和浴巾,塞在棠鳶手裏,“這是幹淨的睡衣,你先用着。下雪天冷,連累你身體也遭了罪,快去泡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早點休息。”

“聞昭,去給小棠準備熱水。”

棠鳶不知如何應答,只好乖巧點頭道:“好的謝謝安姐。”

“沒什麽事我先上去了。”

望着袁清安上樓遠去的背影,棠鳶又跌坐回沙發。

既來之則安之。

其實之前也有過上門定制,在客戶家過夜的情況,不過那都是在通宵改設計稿。

上門定制并不是行業規則,只是現在懶人經濟發達起來,幹洗店都已經有上門取件的服務了。

一些客人并不想花時間專門到工作室去交流,亦或者約定時間場所,更多是線上交談,但棠鳶因為線上溝通表達不夠清晰的弊端,曾錯失三位顧客。

所以後來她幹脆設身處地去設計,效果良好。

只是此刻客廳只剩下她和費聞昭兩個人。時間又陷入了怪圈,走的很慢,而棠鳶手裏的茶很快喝完了。

“費學長,今天謝謝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可能到不了莊園就凍死在路邊了哈哈。推完車我看你的手好像也凍紅了,用不用抹點凍瘡藥?”

費聞昭擡眸,将冷冷的鏡片架起,聲音好似也閃出刀光。

“不用管我。”

“你房間隔壁有浴室,把手向右是熱水。”

費聞昭起身,目光瞥向棠鳶的手:“快去。”

棠鳶套近乎沒成功。她明天要和費聞昭好好談談,好讓她以後有機會免費來拍攝。

對別人來說,人脈是錢脈,在她這裏,人脈就是省錢脈~

不過費大校草好像比大學時更冷淡和不近人情,領口緊系的扣子和令人仰望的高度,增添了不怒自威的低氣壓。

一句“不熟”,讓她本覺得偶遇老同學的親密沖淡不少。

她其實還想問一問,畢業後他留學的事,或者問問工作待遇如何,聊一聊打工人的專屬話題不好嗎。

她回到房間,在鏡子看到裏後背也有不少紅色疹子印記已經淡去一些,還隐約有癢感。

浴室大而明亮,中式壁龛和實木條裝飾,以及擡頭就能看到的金色石材畫,她都很喜歡。

她沉溺在溫暖的泡泡浴裏昏昏欲睡。

直到傳來敲門聲,棠鳶才如夢初醒,揉着惺忪睡眼,迷迷蒙蒙從水中坐起。

等等。

浴室的敲門聲?

“給你送東西。”

她忽然想起來忘了反鎖浴室門——

“啊啊啊你別進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