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跌入

棠鳶開門插鑰匙時,發現自己的鎖孔位置不對。

因為是獨居,她特意留了心眼,每次鎖門時都将鎖孔正向朝上。

剛剛她下意識朝上扭轉鑰匙對準,卻沒能一次進去。

怎麽回事?

她沒有出聲,只是用閃光燈照亮看清楚,表面盡量自然不讓費聞昭擔心。

“小棠你回來啦?”

門開了,棠鳶努力平複疑慮,何寧抱着叨樂在身後,一臉微笑。

“今天有客人?”

“嗯。”

自從上次何寧的冒犯,棠鳶便躲着他,每次要等聽到何寧外出閉門的聲音,漸遠的腳步聲,她才從家裏出來。以防打照面。

費聞昭從臺階上來,路過何寧家,走到棠鳶身後,擋住何寧的視線。

何寧還想搭話,輕輕推了推在他懷中掙紮的叨樂,叨樂一溜煙朝棠鳶家裏跑去,繞過費聞昭的腳下,蹭到棠鳶的裙邊,從門縫滑進,在裏面得意地喵喵叫。

“叨樂!快回來!”

何寧喊着跑過來,棠鳶只好拉開門,躲着不去看費聞昭沉着的臉。

“不好意思,叨樂不懂事。”

胡亂收起散落的衣物,棠鳶給費聞昭接了杯熱水,他坐在單人沙發,看着棠鳶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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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不大,貼滿雜志、便利貼,有女孩的香氣。還有一些堆積的廢邊角料沒扔,模拟人體就放在陽臺,淩亂的生活氣息。

看着何寧貓着腰到處找叨樂,棠鳶無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阿寧,不然你先把叨樂放我家,一會兒我給你送過去。”

“小棠,啊,我看到它了。”

叨樂在冰箱角落看見何寧,開啓跑酷,風一般直沖客廳。

棠鳶和何寧過來時,看到費聞昭西褲上已經落有貓爪印。

叨樂前竄後跳,最後卧在他腿邊。

“看來它更喜歡我。”費聞昭拍拍腿上的小梅花,對上何寧的眼神。

它還是她。

何寧心知肚明。

空氣凝滞,棠鳶啞口。

“叨樂,乖,過來。”何寧輕喚,叨樂舔舔貓爪,不情願地邁開貓步。

“不是告訴你,不要靠近陌生人。”何寧摸着叨樂的下巴,叨樂呼嚕呼嚕地卧在懷裏。

“棠鳶,”費聞昭叫她的名字,語氣冷冷,“門沒關。”

何寧聽聞,頭也不擡,“不用了,我們回家叨樂。”

“叨樂下次再來玩哈。”棠鳶客氣道,朝玄關走去。

從剛剛費聞昭出現,何寧已經用餘光打量了無數次,費聞昭端起杯子的手腕上那塊百達翡麗腕表,是他夢寐多年的。

他明白來者身價不凡,渾身都充斥他才能感受到的敵意和不屑。

他對空氣中暗暗滋生的不屑,過敏。

何寧看向棠鳶,她依舊是彎起眼睛的笑,可卻有了不同味道。

那種曾經他被老師訓斥,走回座位時無意和優等生對視,看到的對方的笑。

嘲笑。

現在的女孩,不過都是想飛到鳳凰枝頭,搖搖欲墜還不知,終有一天會嘗到嫁入豪門的苦。

本以為棠鳶與他一樣為自由,為真心。現在看來,棠鳶不過也是洪流中的一只。

寧願去當一只金絲雀。

何寧想着,厚厚的鏡片下味道不明地盯向棠鳶,下巴微揚,壓低聲音,“記得把門鎖好。”

棠鳶本能點頭,随之反應過來——

是他嗎?

是他動了我的鎖?

一陣涼意從後背傳來。

“叨樂,和媽媽再見。”何寧恢複輕快語氣,自顧自走出門外。

又是上次的惡寒直傾過來,棠鳶站在門口,這次沒忍住:“何寧,請你自重。”

“我怎麽了?”

樓道裏回蕩着何寧的輕佻,那聲音令棠鳶反胃至極。

“別裝了,我不是叨樂的媽媽,也不會是。”棠鳶收斂往日親和,緊皺眉頭,面露微怒警告道。

費聞昭聞聲從沙發起身走來。

他看到棠鳶很少表現出的愠怒,一雙杏眼冷冷清清,單單站在玄關處與何寧對峙,空氣中有尖刺在生長。

驚覺自己很想過去摸一摸小孩的頭。

他在玄關處将大衣挂上衣架,用手點了點棠鳶的肩。

“需要換鞋嗎。”

棠鳶低頭去找備用拖鞋,何寧好像說了什麽,她沒仔細聽。

嘭。

下一秒,門已經被鎖上。

“無須多費口舌。”費聞昭松開把手冷冷道。

“學長,我們只是鄰居。”

“不用解釋。”

多一秒解釋,多一秒有關那個男人的話題,他都不想聽。

關門時,他看到何寧在笑,那種肌肉帶動嘴角努力扯上去的笑,在厚厚鏡片下顯得猙獰而畸形。

還帶些挑釁。

何寧走後,房間原本的尴尬局面只剩下安靜。

“學長,很抱歉,剛剛讓你看笑話了。”生活不易,棠鳶嘆氣,她抱着腿坐在費聞昭旁邊的沙發。

“無妨,不用道歉。”費聞昭向後靠,身體放松下來,看向棠鳶小小的身體,她的頭發散落在肩上,正抵着下巴想問題,眉間擰起,撅着小嘴。

“你說現在的男性怎麽這麽随便呢!鄰居也要發展成女朋友啊,做夢!

“不瞞你說他還PUA我,好笑,說我個子矮正好和他很搭。

“別肖想着養只貓就能被女孩子喜歡,貓是寵物,又不是工具!喜歡也是喜歡貓,誰會喜歡他!”

“……”

棠鳶吐槽個沒完,抑揚頓挫,沒注意到費聞昭在笑,他眼尾揚起,睫毛快要抵住卧蠶。

眼睛裏濃濃的寵溺。

“那你喜歡誰?”

“……”

棠鳶抿抿嘴,不上當,“反正他不行,智者不入愛河。”

費聞昭只是笑,雖然很讨厭她提起隔壁那個男人,但既然是吐槽,還勉強可以聽聽。其實他也沒怎麽聽,只是在觀察,看她鮮活的表情,看她跨越四年又切實地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起身環顧棠鳶的屋子。

“這是租的嗎?”

“不是啦,我舅舅用爸媽遺産給我買的。”

“不考慮換個環境好點的嗎?”簡而言之,這裏很差,他指的是人。

“沒辦法,先努力把工作室搞好,做大做強,先謀生,才有機會考慮生活質量嘛。”棠鳶伸出小拳頭,做出“沖沖沖”的動作。

“頌風是個很好的機會,”費聞昭頓了頓,他凝視棠鳶的眼睛,“相信你可以。”

棠鳶很少覺得人的眼神會有力量。

但剛剛四目相對時,她好像能感知到學長呼之欲出的話,只是他又藏在了眼底。

“我一定努力,不讓你失望。”

“看來我的存在很重要。”費聞昭似問非問。

“那當然啦!”棠鳶聲音甜甜肯定着,沒注意對方眼裏的晦暗。

棠鳶為了不讓費聞昭無聊,借着家裏的一些樣衣,正好給費聞昭大致講了每個朝代衣服的不同。

“你看這件,”棠鳶鋪開一件裸色襦裙,“這是唐朝女子服飾,上衫下裙很是柔美,盛唐的時候,衣裙變寬,腰線也往上移,變成齊胸的一片式……”

說着,她在自己胸前圍了一圈,低頭穿孔固定着。

清淡的粉,襯托着她淡淡的唇,挺翹的鼻尖,睫羽垂下一小片陰影,眉毛茸茸。

“棠老師很厲害,”費聞昭挑起眉毛,“随時開課。”

“哈哈,這不是怕你說我拿了錢不辦事嘛,我要敬業一點,對得起你的學費。”棠鳶笑開。

不是,她是太怕了。怕和費聞昭獨處一室的寂靜。

會讓人有溺水之感。呼吸不上來。

她只好不遺餘力去找話題,打破沉默。

所幸效果良好,費聞昭聽得進去,她也滔滔不絕。

不給尴尬留餘地。

送費聞昭到樓下時,又要經過沒燈的二樓。

棠鳶提前把手機燈筒打開,在後面給費聞昭照明。

低着頭,亦步亦趨。

費聞昭身影高大,月光從樓道的窗戶外透進來,在燈筒的光源雙重作用下,他們的影子模糊着交錯、重疊、放大、縮小,纏繞不絕。

“唔。”

棠鳶撞到前面突然止步的人背上,腳無處落地,從費聞昭的腿滑下又不穩地踩到他的腳。

接着以奇怪的姿勢跌入一個臂彎。

棠鳶趕快擺正身體,嘴裏呢喃着不好意思。

手裏的燈筒亂了方向,此刻正朝下,在二樓的黑暗中隐約亮起。

就像她的心。

下一秒,她的手機被費聞昭輕輕從手裏抽走。

燈滅下來。

樓道的窗戶裏能看到靜靜地月亮高懸,但棠鳶不敢看過去。

她被有力的手臂輕輕向後傾推,直到腳後抵住牆壁,無處可退,她清晰地聽到呼吸聲,甚至快要分不清是誰的。

費聞昭的整個手臂墊在她身後,與落滿灰塵和掉漆的牆壁形成一道屏障。

她才感覺到,她的腰是靠在費聞昭的手臂上。

她甚至不敢睜開眼睛。

“棠鳶。”費聞昭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尾音下沉,叫着她的名字。

心髒一顫。

她不知道費聞昭此刻是怎樣的神情,她也不敢去想。

費聞昭微微傾着腰,感受到女孩緊張的身體,看她用力地閉着眼睛,鼻尖皺起。

他沒能克制住。

何寧的出現,挑釁,威脅,以及他的不安全感,通通湧來,在女孩身上變作強烈的占有欲。

今天的一切,他都沒能克制,或許是他不想,或許是他等了太久。

但他不願讓她看到眼裏的欲。

他用另一只手輕輕覆上棠鳶的眼睛。

近在咫尺的,用彼此才能聽到的氣音,灑在耳邊——

“棠鳶。”

“如果是我呢?”

他不行。

如果是我呢。

你會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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