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失态

袁清安的簽售會很快就要到了,最後一件衣服也終于塵埃落定。

棠鳶在工作室将三套衣服整理好,套上防塵罩。

很多次在自己手下打版、裁剪、縫制,一點點看着每一件衣服從布料變得精致,富有生命,成為她人衣櫃裏的獨特,她都像重新被注入一次活水。

生活好像就是為了這一點點成就感,才能感受到活着。

她本來要開車去送給袁清安的,順便看一看團團。但蘇苡晚上約了她小聚,只好先讓費聞昭來拿回去。

“安姐,不好意思,我下次一定去看你們。”

“我是沒關系啦小棠,團團好像不開心的掉豆豆呢。”袁清安把視頻轉向團團,她亂糟糟的小卷發埋在沙發裏,小手捂着眼睛。

隔着屏幕安慰了幾句,挂斷電話,棠鳶的自責感又重了幾分。

在工作室裏等費聞昭的時間很漫長,她又想起那晚的樓道,還有被捂着的眼睛。

她忘記了自己最後含糊着回應了什麽。

總之,費聞昭紳士地放過了她。

他拿開放在她眼睛上的手,手臂緩緩從後用力,把她的身體向前帶,棠鳶的身體已經僵硬了,完全站着不動。

僵持着禮貌的距離。

她聽到費聞昭笑了一下,呼吸重重。

“這麽怕我。”好像在問,好像又不是。

棠鳶已經分辨不清,她捏着費聞昭的衣角偷偷用力,已經浸了些汗,好似四年前的舞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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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惚着搖頭,慢慢睜開眼适應黑暗。

皎月如水,斜灑在他的側臉,明暗裏她看到費聞昭垂下眼,接着深呼吸,他欲說什麽卻又頓了頓。

“是我失态了。”

他的手臂從腰後向下滑走,棠鳶努力控制好重心。

費聞昭向後退了一步,“走吧。”

告別的時候,棠鳶站在路燈下,看不到自己潮紅的脖頸和臉頰,額前的碎發被細汗染上潮氣,濕漉漉的貼在額頭。

“回去的時候小心。”費聞昭扶着方向盤,撇着頭。

“你也是。”棠鳶眼神飄忽,連揮手都忘了,直接注目禮到看不到車的影子。

費聞昭在手機上說一會兒到,棠鳶還沒準備好怎麽面對。

正想着,樓梯上傳來噠噠的聲音。

“棠小姐麽?”是那個不知哪裏口音的女房東,她披着橘紅羊毛卷,穿一條皮褲,樂福鞋。

“漲租的電話收到了吧,我老公給你打的。”她把皮包啪的一聲放到棠鳶的工作臺上,鏈條重重地磕在桌面發出金屬響聲,壓到了要給袁清安送去的衣服。

棠鳶趕緊走過去,“收到了,包包我先給您放一邊,這個衣服很貴重。”

“小破作坊能做出什麽貴重的衣服。”女房東點起一根煙,冷哼一聲,二郎腿甩得快要踢到桌上的布料。

“請您放尊重,還有我這裏禁止抽煙。”

“給錢,不給錢談什麽尊重,”女房東吐着煙圈,“限你一周,這都八天了,你打算什麽時候給?”

棠鳶收到費聞昭轉的急救款後,并沒有着急轉給房東。

電話算什麽,見不到人面一分錢都休想從她手裏騙走。

反詐知識她學了不少,積極配合國家反詐工作。

“這房租您說漲就漲,我的租期還有三個月才到期,為什麽不僅漲價還要提前收租?”

棠鳶也不再客氣,質問道。

女房東按耐不住脾氣,不知從哪學來的怪腔調:“拜托,疫情時我沒漲租夠客氣了好不啦,實話告訴你了啦,有人出了比你更高的價格,我很難保證你明年還能租到這麽便宜的房子。”

激将法。

棠鳶不慌,“那你們應該去找人家,畢竟這樣你們才能更賺到更多啊,姐,你說呢?”

“大家相識一場,我和我老公自然還是更想照顧老租戶了啦——”女房東東張西望,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塊布,彎下腰去擦拭皮鞋頭。

下一秒,那塊提花棉麻已經在棠鳶手裏。

“姐,您別太過分,這些都是我的心血。”

即使奪回來,但已經有了些灰,哪怕是她留下來的邊角料也不允許被人拿去擦鞋啊!

“你這個小破作坊我是什麽動不得啊!我還不信了,”女房東倏地站起,開始四處亂翻,打亂了棠鳶整理好的輔料,“都是什麽破玩意兒。”

“我以為多高大上呢,不過就是個小破裁縫。”

她四處亂走,撞翻了地上的畫板。

棠鳶再也忍不了了,把女房東的包包挂在門外的把手上,“請你出去!”

“你有什麽資格趕我走?”女房東吊兒郎當的無禮樣子,讓棠鳶怒氣向上湧。

“好,大姐,我明确地告訴你,房租一到期,我不會多停留一天。”棠鳶聲音提高,很少動怒的她,竟有些氣到要大口呼吸。

“我不租了!請你立刻出去!”

她不想和對方有身體抑或行為上的接觸。

這樣的房東,遲早會把她當韭菜一茬一茬的年年收割。何必受這樣的氣。

還有三個月,足夠去找一個合适的地段。

“現在還在我合法續租期,我請你離開。”

女房東不理棠鳶,自顧自打着電話,“老公,她說她到期後不租了,怎麽辦嘛,你說的方法我都用了。”

棠鳶仰頭深呼吸,真是一出好戲。

“棠小姐,我老公說房租還可以再商量……”

“不用商量了,您左一個破作坊,右一個破玩意,我把這個破地方重新還給您,我不配,期待它在您的手裏變出花。”

棠鳶陰陽怪氣,想趕緊結束。

“還有,提醒您,少依賴男人。”

“上次你老公打電話的時候,手機裏的女人聲音可不是您的哦。”

女房東臨走的時候,塗滿粉底的臉隐約還因氣急而發紅着。

“棠小姐,謝謝你。其實我早就發現了,只是沒有證據。”女房東拿到電話錄音,氣焰消失殆盡,恢複了正常口音。

“今天本來是他來要賬,他推給了我,還教我一定要用氣勢壓人,惡人每次都讓我來當。”

“收回去的錢我也一分沒見着。”

棠鳶為了防止忘記客戶的要求或者預約時間,有時候會開啓電話自帶錄音。

上次也是湊巧,她事後打算删錄音才發現的。

雖然用別人的隐私和家事來反擊,真的很不道德,她明白,只是她也是一時嘴快。

她明白一個家對女性的重要,明白婚姻裏的忠誠和背叛的分量。

唉。

棠鳶自責着,說什麽不好。她又想起女房東聽到那句話後,臉頰的僵硬。

女房東只是被人指使來要賬,為什麽要因為自己而遭受心靈打擊呢。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實際是向女房東的生活扔了一顆炸彈啊。

叫醒一個女人,不過是讓她清醒着感受痛苦。

何必呢,何必呢。

她用自己的沖動去打碎一位女性的夢,也許對方找不到證據還能繼續幸福呢,也許她老公幡然悔悟又回到她身邊呢。

難得糊塗啊。

她反省好久,只覺得自己只有一句話沒說錯——少依賴男人。

獨立思考的後果是不斷的自我懷疑和惡性循環。

因為女房東的事情,棠鳶心情不佳,連帶着開始自我厭棄。

她在工作室裏坐不住了,起身給費聞昭打電話。

“學長,我等不到你了,我想先出去透透氣,一會兒再聯系好嗎?”

“可以。”

棠鳶裝好衣服,打算趕快去和蘇苡會面。

再也憋不住了,何寧的奇怪,女房東的反差,都讓她太想找個人傾訴。

棠鳶發消息:【蘇蘇,我想快點見到你555,我好想你。】

蘇苡回語音,語氣關切:【怎麽啦小湯圓,我已經在路上了。】

棠鳶:【有好多話想和你說T T】

火鍋店裏熱氣蒸騰,湯油滾滾。

棠鳶一股腦兒把這些天所有的事情都給蘇苡講了一遍,嚼着生菜,繪聲繪色,像個小兔子。

蘇苡用紙巾擦掉口紅,睫毛扇動。

“我們先說你下午發生的這件事,”蘇苡語氣不疾不徐,娓娓道來,“你的房東,她老公出軌已成既定事實,她作為當事人也是知情的,你并沒有傷害到她,反而是在提醒她。”

棠鳶看到蘇苡眼眸裏閃着理性的光,蘇苡大她一歲,總是像姐姐一樣照顧她,寬慰她。

“可是,我和她解決的是租戶租客之間的事,是我先上升到她個人隐私的,唉。”棠鳶鑽了牛角尖,陷在漩渦裏出不來。

“我們不要去想如果,話既然說出口,就只需要去接受結果。結果是好的呀,她感謝了你,不是嗎?”

“我知道,只是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用這件事去讓她難堪,會不會……”

“不會。”蘇苡肯定道,當汽車銷售這些年,她見過太多被丈夫蒙在鼓裏的太太。

丈夫提的車一樣,身邊的人不同。

“她們必定要去接受丈夫出軌的事實,只是遲早的事。

“這是她們生活裏隐藏的地雷,随時會爆炸。

“她們的生活也不會因為你的一句話,變好,或變壞。”

棠鳶沉默下來,或許是吧。

“你就是道德感太高了,她那樣在工作室胡鬧,你不應該恨她?”蘇苡看着棠鳶嘆氣的樣子,忍不住心裏感嘆。

棠鳶嘟嘟嘴,“當時确實挺恨她的!只不過後來……”

誰忍心呢,大家同是女性。

“好啦,小湯圓,咱們好久不見面,換個輕松的話題呗。”蘇苡大而亮的眼睛散發着光,霧眉揚起,滿滿的期待——

“給我講講費聞昭和你鄰居的修羅場怎麽樣???”

棠鳶自動略過樓道的事,“何寧太過分了,我都不知道以後還怎麽和他當鄰居相處,每天只為了躲着他好累。”

“小湯圓~”蘇苡伸手摸摸棠鳶下巴,“你可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你和費聞昭之間再沒發生其他事?”

“我倆能發生什麽。”

棠鳶不敢對上蘇苡的眼神,蘇苡情商很高,捕捉人情緒的敏銳度像貓,不然不會年輕貌美就成為銷冠。

“哦對了,他讓我給他上課。”

“上什麽課?用什麽上課?在哪上課?”蘇苡八卦三連問,堪比營銷號小編。

“漢服課,他要了解漢服知識。”

“我可不信,我看他是想了解你。”

蘇苡紅唇勾起,尾音拖長。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可太懂了。

“別亂說哦。”

棠鳶給蘇苡撈菜,沒注意身邊有人走來站定。

費聞昭下班看到棠鳶發的位置便趕過來,在樓下就看到坐在窗邊聊天嘻鬧的兩人。

他不作聲走到棠鳶身邊——

“蘇苡說的對。”

我就是想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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