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流心小湯圓
“我問過汪教授了,不會影響以後日常用眼。”費聞昭走進病房。
“那可真是萬幸了,”蘇苡站起身,開心道,“小湯圓,以後多注意啊,別太拼。”
棠鳶臉上露出以往的微笑,紗布陪襯下,添了分易碎感。
費聞昭動了動喉結,“下個月來注射第二針。”
“怕嗎?”
“還好啦哈哈。”棠鳶調整坐姿,背後的坐墊不小心掉到地上,她着急地彎腰去撿,側着身子向前探,床邊沒有任何遮擋,她撲了空。
半個身子被扶着抱起。
眼前的暗讓鼻尖的味道更敏感,那麽熟悉。
費聞昭彎着腰,下巴觸到棠鳶的額頭,額前碎發讓他眼裏泛起波瀾。
他伸手在她頭頂揉了揉,“小心啊。”
蘇苡在一旁無聲尖叫:嗑到真的了!
“小湯圓,那你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了?”蘇苡問到,“費學長你送她回去吧。”
“好,你回公司吧。”費聞昭拿起外套,“我會安全送她回去,棠鳶,我們準備一個輪椅吧?”
“不用,”蘇苡擺手,“你可以抱她下去啊。”
棠鳶:……
“蘇蘇幫我拆了紗布吧,我還有一只眼是健康的。”她尴尬一笑,蘇蘇盡出馊主意。
Advertisement
單捂着眼睛讓棠鳶還有些不适應,她有些不敢正面擡頭看。
“不用太在意。”費聞昭打着方向盤,突然說,他看出棠鳶很在意眼睛上的紗布。
“是不是很醜啊學長,哎。”棠鳶情緒低落,還沒敢提起從設計集訓提前出來的事。
“怎麽嘆氣。”
“沒有,我只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和我一起,不用那麽多顧慮。”
“我提前從公館出來了。”棠鳶右眼看窗外的樹木,視野範圍小了很多,餘光正好屏蔽了費聞昭的位置。
“我知道。”
“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棠鳶還是問了出來。大概是費聞昭舉薦的原因,她好像一直憑着不想讓對方失望的勁頭在努力。
因為眼睛而住院,沒有完成頌風的任務,她心裏炙熱的執着也随着淋了一場大雨。
紗布蓋住的不僅是她的眼睛,還有期待。
“你做的很好。”
短短的句子擲地有聲。
“你做的很好,祁瑤已經向我彙報過了,哪怕最後一件作品沒有完成也不會影響,另外兩件可以一并面世,”他聲音在周圍的喇叭聲中,依然不疾不徐,“你只有四天時間,而她們有六天,這樣對比不公平。”
“棠鳶,不要着急否定自己,也不要誠惶誠恐。”
“我選擇了你,是我明白你的實力。”
“那個,大學得獎後得意地向我炫耀的棠鳶呢。”
前方紅燈,費聞昭緩緩停下。
“正視自己,而不是自我懷疑。”
說完,費聞昭發現身邊的女孩沒有動靜,他扭頭看去。
棠鳶眼睛紅紅,盈滿了淚水,怔怔地轉過頭看他。
“學長我嗚嗚嗚……”她就那樣猝不及防地哭了起來。
滿臉都是眼淚,包着紗布的那邊,底層已經浸濕了,還在留下眼淚。晶瑩的,在陽光下讓他很想去撫摸。
“棠鳶。”
女孩聽到叫她的名字,嗚咽地更洶湧,她用雙手捂着自己的臉,淚水從手邊滑下來。
費聞昭被後方的喇叭提醒,才啓動車子。
心上有無數的蚜蟲在細密地啄。
他只能忍着,加速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靠邊停下,看身邊的女孩還沒從情緒裏脫離。
費聞昭的話,字字句句都像是棠鳶另一個人格的自我寬慰。
這些年,她不時地鼓勵、給自己打氣,好熬過那些難熬的日子,無數次自我摒棄和厭惡人間,又在太陽升起時重新恢複勇氣。
靠的都是那些無用的雞湯。
可是當這些肯定的話語,從費聞昭那裏聽到時,那麽真誠有力,讓她潰不成軍。
她是個俗人,被安慰的時候會更委屈。
他看穿了所有的脆弱,依然選擇了去撫慰她。
她沒能忍住,這些天的疲憊無力,對未來的焦慮,都讓她惶恐極了。而她只能坐在病床上,沉浸在裹着紗布的黑暗裏。
不是她的眼睛在黑暗,是她。
可是此刻,太陽從車窗外照進來,又照到她身上。
太陽真好啊,從不對人間挑三揀四。*
“棠鳶,轉過身來。”費聞昭轉向她,用手去扶她的肩膀。
棠鳶的眼周、臉頰帶動着脖子,都哭得潮紅。
看她淚眼婆娑,費聞昭低低笑了。
“小委屈。”
“不對,剛剛是流心小湯圓。”
他的手探到棠鳶頭後,輕輕拉開紗布的結。紗布掉落,掉在棠鳶手上,傳來濕意。
她的另一只眼睛還有些障礙,但右眼能清楚地看到。
費聞昭用手撫去她眼角的淚,聲音溫柔,讓她想起那片羽毛。
“別哭。”
“我都知道。”
兩句話,又惹得棠鳶開始扁嘴,不知道怎麽回應。
她低下頭。手搭在費聞昭擡起的手臂上。
沾濕的睫毛上還有淚珠,眼尾通紅,鼻尖也紅紅的,眼眶裏還在氤氲淚水。
費聞昭的手逗留許久不想拿開,喉結又不自覺地滾了頓。
“棠鳶。”
他又在叫她的名字。
車裏安靜,側窗隐秘。有暧昧的因子在空氣打轉。
費聞昭要說什麽,動了動下唇又收了回去。
他反握住棠鳶搭上來的手,像那天一樣攥在手裏,這次力道重了些,放在座椅上。
輕輕的吻,落在棠鳶眼角,柔軟潮濕。
費聞昭的呼吸灑在她的眉骨,她看到他起伏的胸腔,和呼吸頻率的不成正比。
他在克制。
她沒敢擡眼。
“不要總對我說謝謝。”
“嗯。”
“那,我要說抱歉嗎?”
棠鳶沒有回應,被費聞昭攥着的手想要抽出來。
“我可能還需要時間,”棠鳶兩只手交叉着糾結玩弄紗布,“但不會很久,可以嗎學長?”
“好。”
這算不算成年人的坦誠。在四年之後,他和棠鳶都能夠以足夠的成熟去應對感情,他反而很喜歡棠鳶這樣的直接,我需要思考,但不會吊着不回應。
讓他懸而未決的心終有落地的時間。
費聞昭在駕駛位上坐正,發動車子,又忍不住伸長手臂,揉了揉棠鳶的腦袋。
“做得很好,小湯圓。”他淺淺笑起。
他的女孩也在長大啊。
費聞昭看向窗外的一片明媚春光,眼睛和心都靓麗起來。
草柳發芽,萬物值得期待。
“我還有一些東西在公館,什麽時候去拿比較合适呢?”
“我已經讓祁瑤給你收拾了,她送到我公司了,下次帶給你。”
“學長,你現在開始說長句子了哦。”棠鳶輕輕笑起來,手裏的紗布依舊濕着,剛發生過的事情顯得都不真實起來。
“對喜歡的人總有說不完的話,不是這樣嗎?”
棠鳶別過臉看車窗外,淺淺的梨渦印在玻璃上。
一周沒有回家,竟然覺得樓道又落了不少灰塵。
老舊小區的物業管理不是很好,很多樓都是業主自己的打掃。棠鳶住的這棟樓大家都比較懶散,一些年輕人租房,早出晚歸更不可能清理。
不過這都擋不住棠鳶回自己小窩的熱情。
她和費聞昭一前一後走到門口。
文媽總該回去了吧。
棠鳶掏出鑰匙,依舊習慣性鑰匙孔朝上,朝下,朝四個方向試了一遍,根本插不進去。
她在門口蹲下來,觀察門鎖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她家的鎖,這分明是新型防盜門的鎖。
她擡頭,又跑到樓道窗口向外望,确認這是她的家。
“怎麽回事?”費聞昭看到神色變了的棠鳶,跑來跑去,“你眼睛還沒好,小心點。”
正打算過去扶她,棠鳶又沖到鄰居何寧的門外,使勁地敲。禮貌與否她不在意了。
她家的門鎖被換了。
沒有鑰匙。
回不去自己家。
“何寧開門,你知道是誰換的門鎖吧?”棠鳶喊着,聲音在劣質空曠的樓道回音傳來。
“是你還是另有其人!”
何寧在門後被激怒,依舊不開門,“棠鳶你這麽懷疑我就過分了,我是這種人嗎?”
“你上次提醒我鎖好門是什麽意思?你開門啊,你不心虛就當面對我說。”棠鳶貼在何寧的門上,着急地臉微紅。
“是一個阿姨,找人換的!”何寧的話從門裏傳出來,聲音不大卻直擊棠鳶心髒。
一個阿姨。
是文敏。
上次她不是扔了鑰匙摔門走了嗎?
備用鑰匙?
棠鳶因為心情激動,眼前看到漂游的星星點點,她終于知道什麽是眼冒金星了。
“你想到是誰了嗎?”費聞昭拍拍她,找了東西墊子都樓梯上,扶她坐下。
“我媽,準确地說是我養母。”
她拿出手機開始給他們打電話,棠铮和棠爸的手機都是“正在通話中”,文敏直接關機不接。
棠鳶坐在自己家外面,看門鎖和手裏的鑰匙。
好心情變成了周遭的灰塵。
文敏到底想做什麽?多大的利益能夠不通過商量做到這種份上。
“這不是你的房子嗎?”費聞昭問道,“我是說房産證上的名字,是誰的?”
“好像……”棠鳶猶豫了。當年舅舅買房子時,她還很小,舅舅只是和棠爸文媽商量了一下,便買下了。
她當時剛要上初中,哪懂這些呢。畢業後自然而然地住了進來,忘記了房産證不在她手裏。
難怪,文媽那麽理直氣壯地讓棠铮進來。
真傻。棠鳶失笑,剛治好了眼睛,又無家可歸了是嗎?
家就在眼前,竟然就這樣被拒之門外?
她不甘心。
“費學長,你有熟悉的律師嗎,我需要走法律程序了。”棠鳶把頭埋到兩個肩膀裏。
費聞昭聽到她深呼吸。
“別擔心,我會全程幫你的。”
費聞昭站起身,棠鳶那麽一小只蹲坐在他面前。
他後退一步,也蹲下來,眼神炙熱,聲音裏有期待:
“今晚跟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