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海棠

“學長, 我在不動産登記中心查到了,房子是在我名下。”

棠鳶出發前迅速查詢了名下的房産,當初舅舅出國前曾蹲在她身邊,抱着她說:“舅舅無能, 沒能幫你守住一個完整的家, 這套小房子, 是我和你爸媽給你的禮物。”

只是那時候她還小。後來她長大了, 房子舊了。

但那片天地,變成她被文敏痛罵以及和棠铮打架後,唯一的心靈歸宿。她知道,她只要長到某一天, 會有一個屬于她的地方等着她。

到時候,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住在房間裏打滾,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

換言之, 是這座房子, 支撐着她。

她可以失去很多, 但她唯一的家不能失去。

在知道房子在名字名下時, 棠鳶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有了對房屋的所有權, 文敏的任何行為都算作無權代理。

“好,你在家等我, 收拾一下, 一會兒我回去就出發。”費聞昭的聲音果斷幹脆, 給了棠鳶一些信心。

外面陰沉小雨,飄在玻璃上形成雨珠,房間暗沉沉的。棠鳶獨自躺在床上, 聽着音樂,這樣的天氣就應該抱一杯熱乎奶茶, 窩在沙發裏看一場投影電影。

她不喜歡雨天出行,但是房子的事緊急。

棠鳶打起精神,打算收拾一下行李,卻發現這裏根本沒有自己的物品。

這是費聞昭的家啊。

“或許你注意過他衣服的袖口嗎?”

突然想起袁清安的話,學長的袖口,會有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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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鳶抑制不住好奇心,眼睛裏閃着光,驅動着她。費聞昭好像有很多秘密,她不知道該不該好奇。

這樣想着,棠鳶的腳步已經邁進了費聞昭的卧室。

米色的窗簾和壁紙相得益彰,單調卻溫暖,衣帽間在卧室的隔斷處,有一道磨砂推拉門。

我就幫他拿點洗漱用品,不過分吧。棠鳶咬了咬唇,暗示自己。

她以為門會很重,用了很大力,結果門的慣性把她的手磕在了細邊框,她趕緊收回手吹了吹。

眼神絲毫不離面前的一切——

單調的黑白色系西裝,偶有一兩件深藍色襯衫,夏日的t恤也是沒有任何圖案的。

她伸手撫過其中的幾件,淡淡的植物清香,又似當年借位吻的味道。

那時她在費聞昭的胸膛前,慢慢靠近的記憶又湧回大腦。

棠鳶用手給灼熱起來的臉頰扇扇風,把燥熱克制住。

“呼——”

袁清安說的袖口到底有什麽呢?

棠鳶走向西服區,用手輕輕托起一件灰色西裝的衣袖,将袖口處輕捏到視線前。她細細打量着袖口的細節。

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繡着一朵淡淡的海棠花,用線并不亮麗,快要和西裝本身的顏色融為一體,所以不會被外人察覺。

這朵西府海棠摻雜了淺色的金絲,但是花邊的針腳勾勒得并不細密和精致,反而,怎麽說呢,棠鳶覺得有些潦草。

如果是定制,按費聞昭的身份會找最好的蘇繡,把這朵海棠精湛的工藝體現出來。

而面前這朵海棠,采用了雙面繡,花邊簡單經不起細究,花梗偏長,花瓣不飽滿不秀氣,整體姿态不夠優美,與矜貴的西裝面料并不相稱。

詫異間,她覺得有些熟悉。

棠鳶又翻了一件西服,無論顏色款式,黑色灰色中式西式。這朵小孩作畫般的海棠都雷打不動地出現在袖口內側。

靠近手腕處,只要穿衣服的人掌心簡單地一握,便能摸到這刺繡的起伏。

她拍了拍額頭,實在想不起來。下一秒被一件質感很差的白t吸引住,在衆多白色棉質短袖裏,它竟然有些出乎意料地發黃?

棠鳶踮腳拿下來。

好吧。她瞳孔地震——是她大學為舞臺劇準備的那件道具情侶衫,她的那一件已經不知所蹤。

胸口還有她趕時間繡的海棠花…

她是為了讓祁牧明白蘇苡的單戀…

emmm當時的中二想法全都席卷而來。

她端詳了一下她當時拙劣的刺繡手法,輕捂着嘴有些想笑,繡的什麽玩意兒,這朵海棠真是不修邊幅啊。

随即,棠鳶餘光又看到剛剛撫過的西裝。

是同一朵。同樣的姿态和笨拙,甚至,同樣的潦草。

棠鳶拿着它,和每一件西服袖口都進行對比。

每一次都被西服刺繡的相似度給震驚到。

她能确信,這是有意的複刻,照本宣科式地保留。

她心裏有風呼嘯而過,帶走了片刻的心跳——所以,費聞昭把她無意之作,完美地留在了自己的袖口。

這,又是何意?

心裏的答案冒出來。

房間偌大,衣帽間只有她一個,她看着滿櫃子的海棠,每一朵都無限放大,在她眼前滋生瘋長,綻開出能映紅臉頰的花瓣。

它,在這裏生長了多久?

在一處隐蔽的沃土裏,它埋藏了多久?

棠鳶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在顫動,帶動了渾身的血液,四處瘋湧,眼神都變得無處安放。此刻她覺得這裏太小了,一個人在裏面都讓空氣變得炙熱。

慌亂地退出衣帽間,棠鳶趕緊拉上門。

費聞昭回來的時候,棠鳶還在收拾東西。

“棠鳶?”

“學長你回來啦!”棠鳶從洗漱間跑出來,面頰有些察覺不到的微紅,手上還拿着他的剃須刀。

費聞昭放下購物袋,朝她勾勾手。

“路過商場,随便給你挑了幾件。”

“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先穿着吧。”

棠鳶看了看購物袋上的Burberry ,淺吸一口涼氣。

“拿着剃須刀做什麽?”費聞昭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

“我不知道要不要帶,問問你。”

“過夜的話可以帶。”

話音剛落,棠鳶已經跑回衛生間,把他的剃須刀重新放回臺子上。

留費聞昭在原地笑意盈滿眼睛,幫她裝起幾件衣服。

“出發。”

棠家在文城邊上的一個小鎮,開車要兩三個小時。馬路被雨水淋濕,車窗的雨水散開,堆積,滑下,在玻璃上起了淡霧。

外面模糊不清,車裏放着梁博的《日落大道》,鼓點震動,別有風味。

棠鳶在車上昏昏欲睡。

“是幾歲來棠家的?”

“五歲?記不太清了。”

“為什麽不和舅舅一起生活?”

棠鳶睜開眼睛,看面前的車流:“他不要我,他說這是我父母的意思。”

“你父母認識養父?”

“應該是的,或許還是很信任的人吧。我舅舅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帶我生活,他喜歡旅游,我不可能居無定所,畢竟要上學。”棠鳶想着當年的事情,神色黯淡不明,此刻卻發現記憶稀薄。

“關于你父母,還知道其他的事嗎?”費聞昭淡淡地問,盡量顯得不刻意。

“怎麽了學長?需要這些信息嗎?”

“沒,”費聞昭輕咳一聲,看向遠處,“是我想知道。”

“喔,再沒有人願意告訴我太多的事情了,我也很想知道。”她眼眸暗下,“我想知道的更多,他們還在嗎,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一定是棠家?”

費聞昭感知到棠鳶的情緒低落,便沒有再問。

大學時,她明媚朝氣,有散不盡的甜意,吸引他靠近。他總以為,棠鳶的治愈感來自她的家庭,卻不想來自她的僞裝。

複雜的心情流過心田。

“你想好怎麽對他們說了嗎?”

“沒什麽好說的,拿到房産證,我們就走。”棠鳶不想裝了。

“學長,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人很假?”她苦笑,臉上神色平靜,語氣自嘲。辛辛苦苦地搭建起來對生活的熱情,這樣被人親手澆滅,她不甘心。

“我說過了,你做得很好。”他的語氣不假思索。

“學長,雖然有點俗,但還是想謝謝你鼓勵我。”

謝謝你還讓我在覆滅裏感受到一點光亮。

“用行動來感謝。”

“可以呀。”

想到她之前欠的情債,她又抿了抿嘴,好家夥,這下子又把自己兜進去了。債越攢越多,怎麽一次性還完啊?

“不急,慢慢還。”費聞昭像是聽到沉默中她的心聲。

車開到棠家門前,是獨棟自建房,有一個不大的院落,稀疏地擺着幾盆花,看起來很久沒人打理,在雨天裏蔫着。

真的到了這種時刻,棠鳶心裏有些忐忑。不是怕關系鬧僵,是怕他們的态度。

費聞昭伸出手臂,輕輕攬了下棠鳶的肩膀,将她靠近自己身旁,讓她心裏鎮定。

棠鳶移開眼神點了點頭。

棠爸開的門,很久沒有見到他,棠鳶沒能叫出“爸”來。棠正軍頭發白了許多,額頭皺紋橫生,看到來人,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

“鳶兒,這件事是你媽的錯,我阻止不了她啊,你知道嗎,我也不想這樣。”棠正軍皺着眉頭,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棠鳶和費聞昭坐在客廳的木椅上,偶爾環顧四周,看棠正軍演戲。

“棠铮呢?”

“小铮啊,他去文城打工了。”

“文媽又去哪了?”

“她,她,”棠正軍開始支吾,“哦她啊,應該是買菜去了吧。”

費聞昭掃了一眼餐桌上的單人份殘羹剩飯,看向棠鳶。

“這次我是來要回房産證,我已經查過了,那所房子在我的名下,我現在成年了,擁有房屋的所有權。”棠鳶聲音冷靜,語氣生硬,“也請您告訴文媽,不想被起訴,請把房子還給我。我不想讓我們在法庭相見。”

“哦哦。”棠正軍只是敷衍着點頭,“回來你和你媽說。”

棠鳶被他這完全擔當不起的樣子給氣到,從小到大,棠正軍都被文敏捏在手裏,大小事都沒有自己決定的權利,在家伏低做小,除了在文敏罵他不該把棠鳶抱回來時,他才會反擊兩句。

不過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就像棠鳶現在一樣。

“給我文媽的手機號。”

“鳶兒,她一會兒就回來了。”

棠正軍的演技拙劣,棠鳶受不了了,她眼周愠怒,捏緊手指,提高音量:“別裝了,她不在家!”

“她……”

“她去哪兒了,什麽時候走的?”

“中午,她進城了。”棠正軍皺着眉,話音很低。

“去文城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鳶兒。”棠正軍口不擇言。

棠鳶冷冷地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房産證呢?你不會要說她帶走了吧?”

“我真不知道,鳶兒你先坐下。”

費聞昭看棠鳶情緒激動,站起身來扶她肩膀,他感受到棠鳶的顫抖。

“請您轉告文女士,她很快就會收到法院傳票。”費聞昭語氣更加冷洌。

說完,他拍了拍棠鳶的後背,見棠鳶僵在原地,他的手從身後滑下,淺淺握住棠鳶冰涼的手,手指用了幾分力,棠鳶才收回眼神。

她蹙着眉眼角發紅,對上費聞昭的眼睛。

“走吧棠鳶。”

棠正軍只是站在門口,望着他們上車,沒有說話。

棠鳶走過小院,這座她長大的院落,那麽熟悉,這次她只是朝前走,甚至沒有回頭。

費聞昭打了一把傘,步伐堅定地走在她身側。

剛上車,棠鳶的手機震動,是房産中介打來的——

“棠小姐哦,不好意思呢,不能帶你去看房了,你看上的那座房子已經賣出去了,您看還有需要我可以再推薦的……”

棠鳶睜大杏眼,滿臉難以置信,拿着手機的手僵在耳邊:她的房子,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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