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晏江瀾擡起手,柳飛莺緊閉雙眼,窗外人群的吵鬧聲,空中飛來的鳥叫聲,樓下酒肆的閑談聲,仿佛被暫停了般。他此刻,只想着頭頂上那只冰涼的手掌,會不會落在自己的銀發上。

額前銀絲似柳枝吹拂,清泉潺潺流過他的心底,涼意沁入耳後。那人手若芙蕖,勾起垂柳滑過平靜的水面,泛起陣陣碧波蕩漾。指尖掃過耳骨,柳飛莺情不自禁地擡眼看向他。

釋然了,一切都。

他終于摸了自己的頭,還替他束了發,纏了紅色系帶。

晏江瀾淡抿薄唇,眉間舒展,道:“去吧,這下不用再蓬頭垢面的在外面丢人現眼了。那些只是尋常百姓家,不認得你,你也不用害怕有人會認出你。”

柳飛莺擋開那手,轉過身,微怒:“你才丢人現眼!你長得那麽醜,出去要被別人看見,定會吓破膽子的!”

他低沉的笑意回蕩在柳飛莺耳邊:“我醜,你好看就行了。”

說實話,他柳飛莺真的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更不是一個小氣的人。

小乞丐被他帶到郊外,他從客棧廚房帶了許多幹糧和水給他。随即将身上從車夫哪兒取回來的銀子全都給了小乞丐,順便雇人把他那死老爹給埋了。

小男孩樣貌不凡,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他,傳聞江湖中有些英雄,行正義之事,做好事不留名。眼前的柳飛莺在他看來,就是超級大大大英雄。

他站在墳前一股腦向他磕頭,道:“大英雄!謝謝您!您的恩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從此以後我願追随您,甘願為您做牛做馬,我只聽英雄一個人的話!”

柳飛莺頓住,他其實什麽也沒做,他只是給了他一些銀兩。何況自己有任務在身,各大門派只想取他性命。如今他只能躲在晏江瀾的身後,哪裏還敢帶個小孩子?

自然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他看着扯着自己衣袍的小男孩,為難道:“我不是什麽大英雄,往後更不能護着你。你要學會獨自面對,學會接受生活,知道嗎?”

豆大的淚珠滾了下來,他哭道:“爹爹死了,娘親也死了,家裏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大哥哥,你要是不嫌棄我,就收我做義子罷!我以後一定努力掙錢,我會好好照顧你給你養老送終的!”

柳飛莺背對着陽光,看着草地上抱着他不撒手的小男孩,不知如何是好。

Advertisement

“我年紀也不大,何況我也是個小孩兒呢。哪裏收得你這樣大的義子,要是傳出去,這江湖上的人都會笑話我的。”

男孩兒一聽,更是哭得稀裏嘩啦,似乎是賴着他不走了。

為難之際,晏江瀾從身後走出來。他俯視着男孩,就像是一條毒蛇吐着信子,一口就咬将他咬死一樣,目光冷冽,寒氣逼人。

男孩收了聲,盈盈起身,害怕的躲在柳飛莺身後。

柳飛莺嘆口氣,早知,他也許該聽他的話,管這些破事做什麽?

“義父,你什麽時候有這麽大的兒子了?”晏江瀾淡淡笑道。

柳飛莺忽然漲紅了臉,結巴道:“你胡說什麽呢!我…我才沒有!”

他走過來,肩膀撞上他了的後背:“那怎麽辦?他賴上你了。”

怎麽辦?他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十分窘迫。

柳飛莺:要不要,求求他幫忙?

柳飛莺:唉,都是我非要幫,又把這種麻煩丢給別人做什麽。

柳飛莺:我就不該多管閑事,婆婆媽媽的!操!

晏江瀾擡手攬過他的腰,将他拉到身後,俯身對着男孩道:“他是我的,我已經霸占了。而且,他還小,生不出你這麽大的兒子。”

柳飛莺一聽,僵在原地,紅色系帶被風帶起,遮住了他的視線,他伸手抓住,望着他高大的背影。

晏江瀾唇畔略笑:“那鐵匠是你舅舅吧?”

柳飛莺怔住:舅舅?那男人居然是他舅舅!

男孩恐懼的點點頭:“是…”

他繼續帶着那蠱惑的聲音,對他說道:“你覺得,你那酒鬼老爹真的是喝酒喝死的?”

他後退兩步,雙腿顫抖一屁股坐在地上,恐懼着:“我…我不知道…”

晏江瀾陰沉着臉:“你既然什麽都看見了,何必裝作若無其事呢?這位大哥哥已經給了你許多銀子,你難道想靠別人接濟你活下去嗎?還是說,殺父之仇,強取你家房契店鋪,你要原諒他嗎?從此活在他的庇護下,一輩子當牛做馬?”

這話似乎刺痛了他的心,他奮力站起身,哭喊道:“我不要!我不要一輩子都這樣,我要複仇!”他沖向一旁,對着他爹爹墳頭重重的磕頭。“爹!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報仇,拿回我們家的東西!”

接着,他的視線最後穿過晏江瀾的身影,掃了一眼在風中淩亂的柳飛莺,獨自跑了出去。

這是他,這一輩都不忘掉的畫面。

他第一次見一個男人,竟然如此美豔。

柳飛莺捏緊手心,一把抓住晏江瀾的衣袍,斥責道:“你教他用仇恨活着?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毀了他的!”

晏江瀾低頭看了眼他的手,一把拽過他拉近自己身前道:“義父,他若不走,你就得收了這個義子,你在怪我趕他走嗎?”

他們習武之人,為何個個手勁都這麽大?

柳飛莺紅了臉,掙紮開道:“那你也不能教他去複仇!”

“世間像他這樣的人數以萬計,你今日能他幫一個,那往後呢?兩個?三個?四個這樣的人出現,幫得了他們一時,還能幫他們一世嗎?人性本就是善與惡的根源,無論我方才怎麽挑撥他,他已經親眼目睹了自己親人是如何死的,你以為,他內心深處真的不想複仇?我只不過順水推舟,幫了他一把而已。至于他的死活,他的生活該如何過,幹我何事?我不想做他的義父,更沒善心去憐憫他。”說着,晏江瀾低頭伏在他耳邊輕輕道:“不過,我可以做你的義父,一輩子庇護你。”

碧波粼粼,一圈又一圈蕩開。他的心猛然跳動,根本無法挪動腳步。

“我說,你啊。”他伸手敲了敲柳飛莺的額頭。“別傻愣着,該回去了。”

柳飛莺一定不知道,此刻他的臉紅得像天邊的晚霞。

系統:心動值掉落:20點。恭喜貴方,解鎖人格:襟懷坦白。

夜晚,柳飛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思來想去還是穿上了衣裳起身。他踮起腳推開房門,隔壁就是晏江瀾睡的屋子。他畏手畏腳的站在他的門前,側耳輕輕聽着裏面,果然沒有任何響聲。

如今他已經熟睡,自己也好做一些事情。

他又回到自己房間,翻窗跳下,踩着水窪出了白記莊。

不知輕功跑了多久,他回到了昨日發現屍體的那個地方。掏出噬心劍,在撒滿落葉與海棠花的地面上翻找着。

只聽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他收回劍,蹲下開始刨開花瓣。在一層又一層落葉中尋到了那根斷裂成幾段的紅玉簪。

柳飛莺拿出手帕,将紅玉簪擦幹淨放回懷中。

這下,他的事情辦完了。

剛站起,他頭疼欲裂,五髒六腑開始疼痛,脖頸上的紋路顏色變深,腳下一軟,他跪倒在地上。

他伸手摸了摸耳後,無比的疼痛。

系統:這是柳飛莺走火入魔的印記,想必是你體內的情花毒與它相克,所以才會這般。

柳飛莺看了看時辰,差不多是他情花毒發作的時候。

系統:平時你毒發,是晏江瀾替你運功療傷壓制你的毒。不過,他應該不知道你體內的還有一股內力。

柳飛莺:什麽內力?

系統:涉及劇透,不予回答,祝您好運連連,度過難關!

柳飛莺聽得雲裏霧裏:喂!你說清楚啊!

系統:歇了歇了!

他迷迷糊糊地靠到海棠樹後,一臉紅暈。月色朦胧,他仰起頭望着皎月,思索着。柳飛莺捂着心口,大汗淋漓,語氣緩慢:“我想…回家。”

他垂眸看着身下,四周漆黑一片,異樣的身體變化使得他越來越痛苦。哪裏就像是針紮般疼痛,他一拳砸到樹杆上,擦傷了手心,鮮血直流。

漫天飄來紅色的海棠,一簾煙花雨,一瓣砸到他的臉上。柳飛莺喘着粗氣,閉上眼。

春來柳綠花紅,夜色靜谧,他咬牙運功療傷,脖頸上的印記竟然泛起紫光。體內火苗亂竄,與另外一股氣撞去,冰火交融,烈火如同一頭猛獸将要吞噬它。

汗水滴落,吐出一口血,咳嗽起來。他再次走火入魔了,身體不由自主的由內向外散出內力,他擡手一揮,震裂了四周的樹杆,将樹劈成兩半。

海棠樹的枝桠掉了下來,他被花瓣萦繞着,遠處一瞧,似乎落入了花池中,光敝日月,碧波萬頃。

忽然他被人從身後抱住,清涼的風将他纏繞。柳飛莺發了狂,血瞳映出月光,他面帶痛苦地想伸手将自己拍暈。

不料那人握住他的手,清淺的聲音落入他耳中:“別怕。”

他差點兒就失去理智了,頓時反應過來,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身後的人一聲不吭的将他再次抱緊,他正在解自己的衣袍。柳飛莺看着衣衫落下,露出光滑的背,他靠着枝桠,一把折斷了海棠花。

晏江瀾伸手,淺淺淡淡的莞爾:“這不是什麽羞愧的事情,放松點。”

柳飛莺渾身顫抖,眼圈一紅,溫熱的濕氣浮上眼角,嗔怒道:“別碰我!”

他抓住柳飛莺的脖頸,白皙的後頸上,走火入魔的印記已經延伸到了肩上。看着紫光,晏江瀾俯下身道:“你想修劍魄嗎?”

柳飛莺低頭喘息:“我要你會給我嗎?”

“當然,只要你說,“我要”。我現在就給你,如何?”

他看着自己落在手背上的汗滴,回首見腳踝被他死死桎梏住,越發氣了。

這羞愧的無地自容的感覺,低聲下氣求人的感覺,況且還是求那個他最讨厭的人,他的死對頭。

“我沒什麽耐心的。”

柳飛莺鼻息急促,腳腕開始抽筋,他擡頭呵斥道:“你要是敢!我就殺了你!”

晏江瀾低吟:“莺莺,你想修劍魄,需得靜心排除雜念。我想,你如今恐怕是修不了了。忍忍罷,現在只有這種辦法了。”

“晏江瀾!”他猛地吼道。“你欺負我!”

說罷,眼眶濕潤起來,他悶聲低頭,埋進晏江瀾的懷裏。

“我要殺了你!”

晏江瀾抱緊他:“随時歡迎。”

柳飛莺氣息贏弱,大腦被撞得恍惚起來。

“我一定會,殺了你!”

“嗯。”

天際概日淩雲,亂花迷人眼,晏江瀾埋下頭鼓吻弄舌,不漏一絲縫隙。或許,從一開始,就不該戲弄他。捉什麽蜜蜂,采什麽花,學別人做什麽浪蕩公子哥兒,如今好了,被人家吃幹抹淨了。

碧花潭水照進一束清晖月光,尤花殢雪,久久回蕩着。

柳飛莺醒了,他早就在客棧中了。他警覺的聽着四周動向,害怕會遇上晏江瀾。這一次他記得很清楚,上一次莫名其妙就睡着了,這回,包括晏江瀾在他耳旁說的一字一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微虛着眼,酒肆的客人說話聲傳來,接着樓梯的嘎吱聲混入其中。

柳飛莺想着,晏江瀾應該不在,于是慢慢擡起眼皮,剛睜開眼就看見那人坐在窗邊目視着他,似乎一直坐在哪裏,盯着自己。

“醒了這麽久,終于舍得睜開眼睛了?”

他輕輕歪頭,陽光穿過他的耳後,照在床邊的地板上。漆黑的瞳孔折射出金色的光芒,他烏黑的長發散于肩上,眉目如畫。一只蝴蝶從窗外飛了進來,晏江瀾擡手,一手拖着下巴,伸出手背舉起來,那蝴蝶就這麽落在他的指尖上。

柳飛莺抓緊被子,忘記了身體的不适,只被這景色吸引住,半響沒能回神。

待灼熱的視線相交後,晏江瀾瞬間揮手,将蝴蝶趕了出去,垂下眼簾紅了臉。

柳飛莺怔住,下意識咬了咬舌頭,看着他手背上的咬痕跟着也是臉上一紅,又倒了回去蒙上被子。

柳飛莺:我紅個屁的臉啊!我不是斷袖啊!昨晚那種情況…那只是,只是為了緩解毒發罷了!沒錯!是這樣的!

晏江瀾慢慢走了過來,在床邊坐下:“莺莺,既然醒了就起來罷。”說着便要拉他的被子。

柳飛莺心慌臉燙的抓緊被子:“我困!不起!”

接着,只聽他沉吟道:“我們還要趕路去苗疆,若你不起來,今晚毒發,你又要痛死了。”說罷,柳飛莺身體一抖。

他要痛死,他…怎麽說話總是一語雙關,他不羞嗎?

随着聲音淡去,他感覺被什麽壓住了,隔着被子他聽見晏江瀾對他說道:“還是說,你不想解毒?”

柳飛莺蹭地推開他坐起:“解!我要解!我可不想被狗咬第二次了!”

“第二次?”

“走!”

柳飛莺掀開被子,剛踏上地板,腰上一軟,直直跪了下去。

柳飛莺:操!

晏江瀾立即将他扶起來:“疼嗎?”

他甩開他的手,爬起來穿衣裳:“不疼!快點收拾!我們趕路!”

心髒,快要受不了了。

--------------------

作者有話要說:

不錯,幹得漂亮,晏公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