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龍陽
龍柏郡內,齊府後院。
自上次找到殷翊和暮秋嘯的屍體過去了四日,司徒天幹從江南風塵仆仆、快馬加鞭趕來,這個面對殷翊時愛笑愛鬧的男子,面對齊華池與林韞時,也是一副人畜無愛的模樣,左臉上的小酒窩讓他在笑起來時更顯得可愛可親。
時節步入深秋,司徒天幹捂着口鼻站在放了兩具屍體的房內。
這四日時間,足夠齊華池恢複當初的神采,他站在一旁,眸中劃過一抹寒光:“你什麽時候給殷翊下的生蛇蠱?”
“他按照我們的計劃被懸空寺的和尚抓到的時候。”司徒天幹的聲音也是明快開朗,“我和阿韞都知道你不會同意,但誰讓花念真喜歡他,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林韞與齊華池冰冷的目光對視,咽了咽口水,沒有說任何辯解的話。
司徒天幹毫不在意齊華池身上強烈的殺意,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包銀針,挑出其中一根,然後在一個瓷瓶中放了放,重新抽出時一滴液體順着尖端滴落。
他将銀針紮在殷翊的額頭中央,片刻後,重新抽出,看了眼,擡眼看向齊華池,撅了噘嘴道:“這不是殷翊,你們應該檢查過他們的臉了吧,一模一樣的容顏許是人|皮面具,而能做到讓面具和臉容如此貼合,甚至無法揭下,當世難尋。不知殷翊找到了哪位隐世前輩。至于另一個是不是暮秋嘯,誰知道呢。”
齊華池沉默不語,林韞開了口:“若他們都還活着,會不會也易了容?”
司徒天幹收起銀針:“極有可能。”他聳了聳肩,“就算如此,他或許早就死在江湖某地了。花念真從我這裏拿了生蛇蠱的解藥,我沒騙她,也在她面前驗證了。可她不知,這解藥解了生蛇蠱毒的同時,第五日便會暴斃而亡,她急着去找殷翊,根本無心等待是否有異。”
殺氣越來越重,刀光轉瞬間砍向司徒天幹的面門。
背上的五行棍驀地出現在司徒天幹的手裏,“锵——”的一聲,火花四濺。
“我從沒說要他死。”齊華池咬着牙,眼神中的寒意好似要将司徒天幹的性命斷絕在這裏。
“可我要他死。”對方的刀意兇猛,司徒天幹渾不在意,扯了扯嘴角,嘲諷道:“齊華池,我們誰也沒資格殺了誰。你別忘了,當初阮冥提議我們找人去襲擊輪迴谷,你也接受了。從那天開始……不,按照計劃認識殷翊開始,你就和我們一樣,都是卑鄙無恥、自私自利的小人罷了。”
似乎是擊中了齊華池的痛點,俊美的臉孔扭曲了一瞬。
司徒天幹先收了五行棍,人影一閃躲到了林韞身後,他探頭看向齊華池:“好了,我不是來和你打架的,既然知道殷翊未死,起碼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說不定他就趕到我師父所在的毒火山,若真是如此,讓我師父出手,不也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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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霄和嵇遠寒參與了第二日石卿婕的出殡,不斷響起的哭聲逐漸從石府來到街道上,白紙漫天飛灑,氣氛凝重到令人窒息。
出殡結束,在石府用過午食後,殷九霄和嵇遠寒向石府一衆請辭。
一日前的石老爺看上去精神奕奕,一日過去,好似老了十來歲,他雖然深陷女兒逝世的情緒裏無法自拔,卻也知道如果不是這兩位俠士,自己或許連女兒的遺體都無法見到,便希望殷九霄和嵇遠寒能多留幾日,好讓他做好地主之誼。
石卿月性格活潑,雖然作為大家閨秀,卻偷偷摸摸學了點功夫,原本見到殷嵇兩位劍客,她絕對會上去請教一番,然而這次突然遭逢噩耗,讓她大受打擊,一直都打不起精神。
殷九霄直言道:“我也并非想如此着急地趕路,只不過……”他嘆息一聲,虛弱地笑了笑,“說來慚愧,我生在江南,一直都未感受過雪國風光,這次就是打算走一遭北國依慶前去賞雪的。也是無奈,我患有頑疾,再不趕着去,我怕自己沒到北國就先撐不住了。”
以殷九霄現在這幅瘦骨嶙峋的樣子确實極有說服力。
他長嘆一聲,看向嵇遠寒:“我在路上遇到了嵇兄,一見如故,說起這個願望時,他道願意陪我去完成。”
在嵇遠寒看來,以前的殷九霄從不屑于說謊,現在卻是妄語連篇,臉不紅心不跳乃至侃侃而談,這種改變并未讓他有什麽難以接受。
在這段與主人朝夕相處的日子裏,嵇遠寒已經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殷九霄的變化。
石老爺自知失言,連忙致歉,也不便再挽留。
送兩人離開之時,石老爺讓下人将裝上了車輿的兩匹馬牽了出來:“殷俠士身患頑疾,更要在路途上保重身體。請恕老夫自作主張給你們的馬安了車輿,希望嵇俠士多多擔待。”
他向石老爺作了一輯:“多謝石老爺。”
石老爺的做法也讓嵇遠寒松了口氣,近日來生蛇蠱發作格外兇猛,他曾提議過換成馬車,這樣更讓殷九霄白日裏好好休息,不至于晚上無法入眠更加難受。當然,這個提議直接殷九霄以拖慢速度為由果斷否決,這下終于解決了這個憂患。
他跟着殷九霄對石老爺道謝,真心實意。
殷九霄坐進車輿內,馬車駛動,他撩開簾子,朝石府門口望去,看到秋芸從人群後方跑出來,雙眸噙淚,對着他們遠去的馬車深深地彎身行禮。
殷九霄和嵇遠寒不知道,他們離開州浮城不久後,江湖上多了一個“鹿曲雙劍”的稱號,以此來稱呼一對行俠仗義的劍客。
據說這一雙劍客以高超劍術殺了作惡多端的穿雲寨兩大當家,從而救下了衆多受辱的女子,後來那些女子勇敢報官,從而剿滅了一個原本使得周遭名不聊生的山寨。
一時間,江湖上對這突然冒出來的鹿曲雙劍充滿了各種臆測。
有被救的女子說,雙劍中一人身穿白衣,容貌俊朗,卻冷若冰霜,讓人望而生畏,但将她們救出時,眼神中沒有鄙夷,平平淡淡的神情倒是讓她們有種被尊重的感覺。而另一位身穿黑衣,長相平平無奇,卻極其愛笑,那人笑得溫暖而動人,見到他的笑容便讓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氣,更別說之後這位俠士還給了每位女子一些安生的銀錢。
另外有女子說,這鹿曲雙劍關系要好,救下她們後,白衣劍客牽着兩匹馬的缰繩走在前頭,一匹白馬馱着一具女子的屍體,黑衣劍客坐在另一匹黑馬上,似乎精神不佳,晃晃悠悠地坐着。白衣劍客似乎很是擔憂,最後讓一位流着淚的少女牽了白馬,自己坐到了黑馬前頭,黑衣劍客攬着白衣劍客的腰,靠着對方的背閉目假寐。
這些話傳來傳去,也不知從哪裏開始變了味。
一些茶館和酒館的說書人嘴裏,有的版本成了“鹿曲雙劍”是一對患難兄弟,有的則是一對斷袖,更甚者,有的版本幹脆将黑衣劍客改為女扮男裝的女俠,與白衣劍客是一對仗劍天涯的俠侶。
江湖風起雲湧,風流人物何其多,這樣一對在江湖初露鋒芒的劍客,亦不過是波谲雲詭的江湖中随時可能消失的色彩。
“我遠在州浮城見過‘鹿曲雙劍’的好友說得清清楚楚,是那位白衣劍客有龍陽之好,對黑衣劍客大獻殷情,至于黑衣劍客到底有沒有接受,反正他們離開時我好友也不得而知。”
即使江湖上多得是黑衣白衣的劍客,但為了防止萬一,殷九霄和嵇遠寒還是換了其他顏色的衣衫。
青天白日,他們坐在暫時休息的驿站,聽着閑談的江湖人說得活靈活現,好看這個好友就是他自己一般。
殷九霄瞥了抿着茶水的嵇遠寒一眼,然後湊近了他,趁着對方愣神中,耳語道:“你有龍陽之好?我怎不知?”
嵇遠寒不知自己為何成為別人嘴裏喜好龍陽的男子,有些茫然也有些怪異的窘迫,淡淡道:“都是胡言。”
殷九霄笑呵呵地倒下一杯茶,不再逼視。
他又怎會不明白這些都是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