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是風動

此次休息過後,他們将要橫渡十裏外的綏鄂江。

又是一年陽月,每到這個時節,陽月裏每隔七天,綏鄂江就會有兩艘安夢觀的福船渡江,前後一共四次,一共八艘,從東渡口到西渡口歷時六天五夜。美其名曰是帶領江湖人欣賞綏鄂江的風景,實則是安夢觀這個門派為弟子們創造尋覓良人的機會。

夢安觀在江湖中屬于很特別的一個門派,只因門派中有一本可供男女修行的武功秘籍,只有互通心意,陰陽相通的男女才可修煉,所以才有了一年一度的福船渡江行。

那些只要沒在江湖中留下過可循劣跡的江湖子弟,都可在繳納一定費用後登船。

而整個陽月裏,夢安觀提前用銀錢與附近的船工們打好商量,每逢這時綏鄂江将不會再有其他的船只進出。所以夢安觀也很歡迎那些對覓良行無興趣只需渡江的船客。

殷九霄當年與師父阮正卿一路北上,恰逢十月途徑綏鄂江,聽聞福船除了比一般的漁船行進速度快了一倍,船艙內還專門隔成了舒适的客房,于是阮正卿毫不猶豫地選擇等待七天。

登船之後,看到一位位或豐腴或窈窕的女子投注在甲板上的目光時,花甲之年的師父直接忽略了那些年輕的男弟子,還害臊地說自己今天就把老臉丢這裏不要了。

這次,殷九霄和嵇遠寒恰巧在福船開船的前一日到達此地,兩人買好一堆幹糧放上馬車,不再耽擱,往江邊趕去。

到達江邊的時候,天色漸晚,一到這個時節,黑夜來臨的格外迅速,北風更是呼呼刮着,伴随着大顆大顆的雨水落下,噼裏啪啦地打在車輿上。

殷九霄從車上下來,手拿包裹和一把傘,稍一擡眼,便看到兩艘高大如樓,挂滿绫羅綢緞的福船浮在江面上,這福船比十四年前更大更壯觀了。

嵇遠寒早就穿上了一身蓑衣,殷九霄一出現,随手拿過他的傘,給他撐着。

有兩位接待的佩刀女子看到兩人,一步步走過來。她們一人給一人打着傘,另一只手提着一個紅燈籠,另一位手裏拿着一本冊子,問了他們的名姓,然後仔仔細細,從頭到尾将他們打量了一遍,最後問了一個問題:“兩位是參加覓良行,還是渡江?”

這個問題是為了将一些只想渡江的船客從可供子弟選擇的名單裏去除。

嵇遠寒拿出兩人份的銀錠,冷冰冰吐出兩個字:“渡江。”

佩刀女子收錢銀錠,眸中劃過一抹失望,安排了人将這他們的馬車拉上了福船,随後将兩個木牌交到他們的手裏,木牌上分別刻着地字二號和三號。

“一間房即可。”殷九霄将三號木牌還給女子,也不等女子反應,便握住嵇遠寒撐傘的手,向前船板快步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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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風雨大作的緣故,這次并沒有多少安夢觀子弟聚在船板前觀望,似乎也是得知了殷九霄和嵇遠寒只是渡江,雖然有些悵然若失,但也只是默默注視兩人走上福船。

踏上船板的一剎那,一陣強風猛地襲來,殷九霄晃悠了一下,腰就被身邊人勾住。

殷九霄穩住身形,低垂腦袋,雙手攏袖,實則袖子裏的手已經因為肺腑翻騰攪在了一起。

就在這時,左邊的船板上有人大聲講話,有個男子自稱“鹿曲雙劍”之一,言語中滿是對這個稱號的自傲。殷九霄只當沒聽到,在安夢觀弟子的帶領下,和嵇遠寒一起進了船艙裏的房間。

這一夜,殷九霄在中了生蛇蠱後又一次嘔出了血,吐完血之後,體內的蠱毒忽然停下了動靜。

他倒在榻上,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嵇遠寒拿着一塊帕子,擦掉了殷九霄嘴角的血跡,表情雖然無波無瀾,眼神裏卻有還未消散的驚懼與擔憂沉浮,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我去夥房讓人再做點吃的。”

“一個時辰前才吃了頓大魚大肉,你當喂豬呢。”殷九霄一巴掌拍了拍嵇遠寒的額頭,見對方愣愣的樣子,一把扯掉了嵇遠寒攥在手心裏的帕子,揚起手直接扔到了地上,然後伸手抓住了嵇遠寒的胳膊,強制性地将有些僵硬但聽憑他做主的身體抱住,翻身一起側躺在床榻上。

殷九霄閉上眼:“睡會兒。”

嵇遠寒一動也不敢動,聽到耳邊的低語。

雨聲啪嗒啪嗒落在福船外,這些聲音仿佛都在離嵇遠寒遠去。

片刻後,他動了動手指,指尖碰觸到的是亵衣下骨瘦如柴的背脊。

心髒仿佛被一根線輕輕在上面劃過,劃得有些疼。

翌日一早,兩艘布滿紅布的船只行進在綏鄂江,給這青山綠水間增添一抹極其豔麗的色彩。

安夢觀的福船在江上沉沉浮浮,快速前進之時,甲板上開始聚集起了好幾對男女,他們之間仿佛只有彼此,氣氛分外旖旎,相當旁若無人。

深秋的風有些寒冷,然而四周的江湖兒女都有內力傍身,男男女女交流間,每張臉上好似開出了花。

殷九霄房內睡了一上午,用過午食後,和嵇遠寒一起來到甲板上吹了吹風,順便聽嵇遠寒說起今日關于自己的事。嵇遠寒說起小時候某一日和父親吵架,嘴硬說再也不和他一起山上打獵了,結果後來還是心有不甘,後腳跟着父親上了山,分道打獵,卻不想遭遇雪崩,父親提前意識到山中變化,大吼着讓他往回跑,但他仍然死犟着往前想射中前面的鹿,折返回來抄起他急急奔跑,中途兇險異常,險些雙雙喪命于山中。

“回家的路上,我趴在父親的背上,沉默了一段路後,忽然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道歉。父親說,你以為我會怪你嗎?我反而要誇贊你,我們的遠寒,真是勇敢。”

嵇遠寒越說越小聲,最後一個尾音幾乎被風吹走,消散在風中。

他怕最近自己總是說起小時候的事,主人會覺得無聊,所以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然而,轉頭的時候,卻看到殷九霄一只手的手肘撐在甲板的木欄杆上,支着臉頰,側頭望着自己,陽光穿過薄雲灑落而下,如溫柔的薄紗輕撫人間,襯得主人臉白得有些透明,仿若月牙般彎彎的眼眸裏有着單純的笑意,亦有着些許向往。

忽有狂風驟雨,一剎那,将嵇遠寒推入了深不可測的水底。

他忽然有了無法喘息的錯覺,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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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陽月指十月。

作者犯蠢,本來想12點發的,還想着修改一下舊章節,修改完發現沒更新,一看設置成明天了,改了之後錯過12點,選擇了3點的玄學,大家多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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