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大會始
陵川郡往南百裏之外的一座小城內, 一個近兩年來創立的小門派正在逐漸壯大,因其掌門也将參加即将到來的武林大會,一衆門人們皆是心潮澎湃, 仿佛已經看到掌門站在了武林之巅, 成為近百年來武林上最年輕的盟主。
此門派叫生死獄,阮冥便是掌門。
當晨玉振回到生死獄時已是奄奄一息。
晨玉振還未回來前,阮冥已經聽了逃回來的玉秋樓門人的彙報。門人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死在嵇遠寒手中,以及重點是将殷翊的身手形容得神乎其神。
當時阮冥的神色平靜, 和見到晨玉振重傷的樣子一樣都并無意外, 只不過跟讓人治療好晨玉振傷勢不同,那個渾身是血的門人早就無聲無息地被素冰清殺死了。
那般弱小的家夥, 連提起殷翊這個名字都有些顫抖,根本沒有資格再活在世上。
晨玉振昏迷不醒了一夜,等醒來後看到了阮冥。他面對這位圓臉眼大, 容貌甚是可愛的領導者, 語氣說不上恭敬,也不是無禮,就像是和朋友對話一般, 将為何重傷的原因告訴了阮冥。
但阮冥注意的重點并非是晨玉振所說的殷翊習自薛筎的一手毒術,而是歆黃鹄留在殷翊那邊一事。
晨玉振說歆黃鹄不會回來,不知是不是傷勢過重昏了頭腦,他明明想将歆黃鹄救出來, 殷翊卻從他手裏搶走了歆黃鹄。看歆黃鹄的樣子, 怕是着了殷翊的道。後來,他與殷翊就在客棧打了起來, 最後打上客棧屋頂,在屋頂上他被殷翊重傷至此。
“他說他是故意放我走, 不是我從他手中逃了。”
晨玉振背靠床頭,喝着素冰清喂給他的湯藥,語氣沉沉,眸底陰鸷。
阮冥聞言,并無半點異樣,撚了撚被角:“冰清師姐,你且現照顧玉振師兄,其餘事情等玉振師兄你傷養好了我們再說。”
素冰清應了聲,端起藥碗,坐到床邊給晨玉振喂藥。
阮冥離開晨玉振的屋子,走出院落便看到了神情恍惚的林韞,合上門,林韞跟在他身後。
天上打起一個響雷,照亮了黑幕降臨的夜,嘩啦啦的雨水降下來,林韞一下子驚醒從某種狀态裏回過神,失魂落魄道:“齊華池武功盡廢,瘋了。”
阮冥沉默無言,一路走向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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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韞緊緊跟随,跟着阮冥進入一間屋子,一眼便看到許多牌位和已經燃燒至盡頭的線香,顯然這裏是一座祠堂,正前方的一塊牌位上寫着阮正卿的名姓,是阮冥的義父亦是師父。
只見阮冥又拿了三根線香,點燃後插在香爐裏。
阮冥雙手負後,凝視着阮正卿的牌子,眼眸深沉,淡淡問道:“你此次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告訴我,怎麽才能讓殷翊徹底萬劫不複?”林韞語氣裏是随時可能噴薄而出的仇恨。
但凡一想到母親死在殷翊的手上,他就憤懑至極,加上就算龍柏郡的人都說齊華池自廢武功、瘋了是因為一對男女俠侶的關系,但他确信那肯定就是易容的殷翊和暮秋嘯。
他在世上最在乎的兩個人都被殷翊所害,殷翊如今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而現在他所認識的能幫助自己與殷翊分庭抗禮的只有阮冥。
阮冥似乎是因為林韞開口才提議道:“你認為讓他在武林大會上被武林群雄一口一口的唾沫噴死怎麽樣?”
“……需要我做什麽?”
既然阮冥和他說出了想法,那一定需要自己做什麽。
阮冥拿出一樣東西和兩本藍皮書籍,交到他手裏,平直的嘴角微微勾起:“你與殷翊身高身形相仿,既然他可以易容,別人為何不可?他現在在武林已被稱作魔頭,再多幾件駭人聽聞的事,武林大會便會成為魔頭誅殺大會了。”
林韞看着手裏的人|皮面具,又翻了翻名為《玄霧神功》的武功秘籍,明白了阮冥要他何為。至于另一本《靈樞劍法》,林韞翻開第一頁便差點将此書扔了,心中更是波濤翻湧,但阮冥的一句話卻阻止了他。
“成大事者,需能屈能伸。”
晨玉振來拜見阮冥之時,面色還是蒼白無血色,他是來請罪的。
阮冥讓他進了祠堂,雙方并排站在輪迴谷曾經的各位谷主牌位面前,對他說的卻是:“玉振師兄,當初你應下了我的要求,我們便只能一直這樣走下去。況且,我還想着等武林大會結束之後讓冰清和你成親,你不會背叛我,對嗎?”
晨玉振穿着對自己而言有些松垮的衣服,目光從阮正卿的牌位移到阮冥身上,反問道:“除了素冰清,你看我在乎過什麽?”
阮冥輕笑了一聲,就像是昔日與他一起玩耍時聽到他說出自己将來一定會娶素冰清一樣笑出聲,好似懷着美好的祝福,然而在知道真相的晨玉振聽起來,更似是對他不自量力的嘲諷。
“殷翊就算再天賦異禀,不過是一年半載的時間,怎會比得過玉振師兄你這般用毒厲害的人。我知玉振師兄一定是還看在師父的面上才沒用毒。”
“我還記得,師兄從小喜歡研究毒物,長老知道後百般阻止你繼續此道,還是師父發現後對長老說了一句‘人人相同,多麽無趣,孩子有孩子以後要走的路,只要莫危害世人,便是一條好路’,當時我在旁邊見到師父這般言語,真的非常想成為師父那般的人。”
“玉振師兄,你念在師父的情分上,只用功夫與他一戰已是給了他一次生的機會。”
要說以前暮秋嘯是輪迴谷裏少言寡語排得上第一的人,那晨玉振就是第二個人。就好比此刻他只是聽着阮冥絮叨。
阮冥在以前就是個喜歡和師兄師姐絮叨的師弟,就算後來做了谷主現在做了掌門在身邊沒有手下時,似乎也改不了這個毛病。
“玉振師兄,若我要你研制出一種讓人死狀凄慘的毒藥,你會研制嗎?”
“就像你說的,一次機會夠了。”
晨玉振言簡意赅的話語讓對方很是滿意。他看到阮冥勾起嘴角,臉頰兩邊顯出小小的酒窩,好似仍像以前聽說他要研制毒藥時興奮歡喜的師弟。
數日後,一部分生死獄門人和阮冥一起踏上大理栖仙山的千裏路途。而春裳樓樓主炀春雪和晨玉振不在其中,晨玉振說他需要研制毒藥,順便給自己療傷,等一制作完成就會走小路前往武林大會。
阮冥讓素冰清照顧他,素冰清看似沒有任何不願,心甘情願地留在晨玉振身邊。
至于炀春雪這個門派中最有天賦最厲害的潛行高手,五樓樓主之一,阮冥另有要事派給她。
不久後,時不時卷起風波的江湖傳出不斷有武林人士死于仙貌邪心殷九霄之手,且那些人皆是被吸幹全身內力成為一具幹屍而亡的消息。
這并非是誰人無緣無故嫁禍給殷九霄,而是有人親眼目睹了殷九霄練邪|功的場面,本就是個平民百姓吓得魂不附體昏死過去才躲過了殷九霄的魔爪。
這下子,江湖上對殷九霄的讨伐聲更多了,當聽聞殷九霄不改初衷,仍舊會出席冬季武林大會時,甚至有人暗中聯絡了各大門派的高手,準備到時候來個大會擒魔頭。
這些事當然也傳到了殷九霄的耳裏。
彼時他正舒服地坐在岑府南苑廂房的屋檐下,嵇遠寒在收拾即将要出發前往栖仙山的行囊,歆黃鹄在院子裏練槍。
他打了個哈欠,聽着岑河說着近來在江湖傳聞的這些事。
殷九霄坐在逍遙椅上,一搖一搖:“岑大哥,要不是我整日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會懷疑我嗎?”
岑河白了一眼:“我真懷疑你,當初就不會讓你們住到岑府來。”
若不是自己堅持讓殷九霄三人住到岑府,他知道殷九霄甚至為了不拖累自己會早早離開此地,還是他好說歹說,甚至搬出了喻璞瑜精神好了也想多與你多聊聊的說法才将殷九霄留住。
岑河知道殷九霄最後留下也不是因為喻璞瑜,到底是為什麽,他也沒問,反正殷九霄清理了跟着他們的一些人,清除了行蹤痕跡後才住進了岑河家。
這幾日,他每次過來殷九霄都是這幅閑散逍遙的樣子,讓他都覺得是自己實在多管閑事。
“沒事,岑大哥不用為我操心,這些事都會解決的。”殷九霄對他笑了笑,起身抱拳,“還是多謝大哥為我費心,岑大哥,你可小心了,說不定這一屆的武林大會,我就是坐上盟主之位的那人。”
殷九霄笑得有些嚣張,但看在岑河眼裏成了這個年紀該有的自信張揚。
“這也沒什麽不好。”岑河說完也不再留在南院,畢竟馬上要出發去大理栖仙山,一來一回就要兩個多月,他不放心讓喻璞瑜一個人留在家中那麽久,還要準備很多東西備着路上照料喻璞瑜用。
薛筎的一月一換的藥方确實有效,至少喻璞瑜坐在舒适寬敞的馬車內,不會像過去那般動不動就頭暈犯惡,所以可以跟着他一起出門了,到時坐在車廂裏,做好保暖聽他們說話總是可以的。
岑河急匆匆來又急匆匆走,殷九霄重新坐下後剝了一顆荔枝。
他打量着晶瑩剔透的果肉,吃下後口感冰涼味道極甜,故又剝了一顆,叫了嵇遠寒出來。
嵇遠寒以為是有什麽事,急急忙忙出來,一看殷九霄手裏的荔枝,頓了頓腳步,看人板了板臉才彎腰張嘴吃了下去。
歆黃鹄還是心無旁骛只知練槍,似乎懶得看他們一眼。
此後某一日,一只翺翔天際的海東青飛到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解下紙條和一個小藥瓶,然後又将一張早就寫好的紙條系在海東青小腿上,手臂一楊,海東青又即刻飛向天空遠去。
這只海東青是薛筎養的,後來薛筎送給殷九霄,又被殷九霄寄養在了岑府好吃好喝伺候着,各處跑腿十分懂事和勤快。
殷九霄三人和岑河的隊伍分成兩路,各自前往大理栖仙山。
自從歆黃鹄得知真相後,臉上就沒了笑容,只是默默地和殷嵇二人同行,很少再說話。
殷九霄當做沒歆黃鹄這個人,口中阿寒阿寒的喚着,嵇遠寒亦照舊事事聽命。
表面看似一成不變,殷九霄卻知道,自從上次一吻過後,嵇遠寒又開始不敢正視自己,仿佛多看一眼便是對他的亵渎,這讓殷九霄恨不得下個命令讓嵇遠寒時時刻刻看着自己,眼裏心裏只有自己才好。
頭戴幂蓠的三人策馬前行,途經一些城郡時會落腳歇息。
因為最近多的是前往栖仙山旁觀武林大會的江湖人,客棧見多了神秘的人士,看到遮掩容貌之人也沒有大驚小怪,按照客官的要求安排兩間客房。
殷嵇二人一間,歆黃鹄獨自一間。
殷九霄好幾次在半夢半醒間抱住嵇遠寒,嘴裏嘀咕着“并非戲弄,阿寒,你怎就不懂我”此般言語,讓本就難以入眠的嵇遠寒聽去,放在心上,卻又不敢去想為什麽。
似有一團迷霧充斥在嵇遠寒的前方,他明知進入迷霧找到出路是唯一該做的,可卻又害怕進去之後會迷失在裏面,連旁觀的資格都會失去。
主人緊緊抱着他,等他意識到後,發現自己亦輕輕環抱住主人。主人下意識地蹭了蹭他的頸項,氣息噴薄,不久前問了他的雙唇就在他的頸邊,讓他心思飄忽。
有人一夜好眠其實別有心思,有人一夜難眠亦別有心思。
翌日一早,三人又再次出發,行至林間小道,突然從草叢兩邊沖出四人,大喊:“殷九霄還我兄弟命來——!”
早就盯上殷九霄的人,脆弱的不堪一擊,他就沒在意過,無需殷九霄出手,嵇遠寒三兩招就将四人打得片甲不留,渾身是傷的倒在地上。
殷九霄并沒有讓嵇遠寒殺了他們,在這些人滿眼憤恨的目光中,他脫去幂蓠,坐在馬背上,甚是友好地抱拳道:“歡迎諸位去往栖仙山武林大會,當日我殷九霄将會如何,諸位可以拭目以待。”
“武林群雄都會誅殺你的!”
仿佛要用不甘的憤怒想淹沒殷九霄,殷九霄無所謂,策馬先走一步。
歆黃鹄全程冷眼旁觀,望着殷九霄的背影,忽然問旁邊的嵇遠寒:“被人如此污蔑,他一點都不在乎?”
這段時日,歆黃鹄和殷九霄他們日日在一起,對于外頭傳聞仙貌邪心練了邪功吸取武林人士的內力一事也聽聞了一二,他當然知道殷九霄沒做這些事,應是阮冥讓人嫁禍。畢竟輪迴谷裏什麽樣的秘籍沒有,可殷九霄從頭到尾都并無焦躁,一路上事不關己,怡然自得。
“他都記着,我也記着。”嵇遠寒說完,跟上殷九霄揚鞭而去。
歆黃鹄掃了眼四個沒有被刺中喪命位置的四個江湖草莽,留下一語:“殷九霄若真是魔頭,怎會留你們性命。”
“駕——!”
秋去冬來,冷風飒飒吹人面。
栖仙山位于大理上曲鎮的西南方向,不過一日的腳程便可到達,且因其經夏不消的白雪皚皚,更有“風花雪月”的美稱。
明日一早,武林大會會在栖仙山山頂召開,三五成群的江湖人早已按捺不住亢奮的心情,早早離開客棧出發,準備在栖仙山山腳度過一夜,到了翌日寅時直接出發前往山頂。
有人說今夜的栖仙山會有一年一度的奇景現世,殷九霄三人來到山腳時真就見到了這一幕。
月光籠罩下銀裝素裹的雪山亮起點點熒光,仿佛圍繞在雪山四周,竟然緩慢地流動飛舞起來。那些熒光似飛雪,又似螢火,展現在人眼前時,讓人如夢如幻,似在夢中。
據說這樣的奇光異彩一年只會出現一次,不明原理,給整座冰雪紛飛的雪山染上了一層絢麗的色彩。
魚龍混雜的山腳下隐藏真容的何止三四人,就算有頭戴幂蓠的人大家也是見怪不怪,但也都保持着一份警惕。
殷九霄披着雪白大氅,頭戴白色幂蓠,一身衣衫勝雪站在嵇遠寒身旁,牽住了嵇遠寒的手。
今日的嵇遠寒一身黑色大氅,加上黑衣黑色幂蓠襯得整個人渾身凜然不可侵犯似的,真叫他想要親一親這人,看看幂蓠背後的臉會露出怎樣的茫然無措。
可惜不行。
如今的武林,關于仙貌邪心殷九霄的謾罵愈演愈烈,殷九霄要現身,當然要在這武林大會最熱鬧的時候現身才會引起軒然大波。
美景總會消失,正如第二日總會按時到來。
歆黃鹄在山腳下與他們分開,殷嵇二人腳踩在通往雪山山巅的路上,耳邊盡是嘎吱嘎吱的雪聲,以及武林人士或平穩或變得有些急促起來的呼吸聲。
途中,殷九霄看到一個山洞,還戲言早知如此昨晚就在這山洞避風雪,還能享受只有他們的時光,嵇遠寒看了山洞一眼,随手扔下了手裏的石頭。
到達山頂後,已是人頭濟濟,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有在江湖揚名已久的俠客,也有聞名遐迩懲奸除惡的豪傑。
另有一些頭戴幂蓠,甚至還有坐在轎子裏沒有露面的人。
好在雖然人多,但最終比武的地方卻是在距離懸崖五丈之外的,屬于栖仙山另一個山脈高出數十丈的山巅。如此這般,每個人不論在哪個位置,擡起頭都可以看到之後的比武現場。
所有人都在等着岑河的現身。
忽然,一陣朔風吹起地上雪飛,吹起幂蓠的紗羅,一柄飛刀亦是準确無誤地射向殷九霄,當飛刀被殷九霄雙指穩穩接住的瞬間,不知哪裏來的一陣風又吹起,猛然吹掉了頭上的幂蓠,暴露出被遮掩住的面容。
即便殷九霄如今在當世武林已是讓人聞風喪膽、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可看到那如同谪仙般的容貌,有人還是看得愣了神,直到有人出聲。
“是仙貌邪心!”
“魔頭殷九霄——!”
殷九霄一手負後,一手摩挲着劍柄上挂着的火紅流蘇鴛鴦香囊,淡定地站在衆人面前,面對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臉無畏。
“殷賢弟,我還想着你受那般折辱還會不會來此了,今日再見到你,大哥我心甚慰。”飛虎攬月岑河從人群中走出來,虎虎生威的飛虎叉負在背上,整個人都顯現出正道上位者的氣勢。
此言一出,衆皆大表驚訝和難以置信。
他明明叫岑河不要為他說什麽的。殷九霄對上岑河的目光,岑河坦蕩蕩的眼眸裏好似有着“你要叫我作甚就作甚我真就不叫岑河”的戲谑。
而如果不是岑河開口,怕是下一刻這場武林大會真就要變成一場魔頭圍剿大會了。
殷九霄啞然失笑,彎腰作輯:“岑大哥,好久不見。畢竟這武林大會群雄聚集,是洗清我身上污蔑的大好時機,我怎會不來。”
在場衆人看到殷九霄和岑河的兄友弟恭,無不震驚地難以言表。
這他娘叫他們出手還是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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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谷主怎會半夢半醒呢,大家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