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阮冥敗 (1)
炀春雪只在方才聽到殷九霄提起了這本劍法, 在這之前聞所未聞,不過光聽四周議論紛紛的“自宮”一詞便足以引人遐想。
這本劍譜,應該是藏書樓內的劍譜。
當年輪迴谷的藏書樓雖然所有門人都可以自由進出, 但裏面的藏書浩如煙海, 并非人人都可以閱讀。殷九霄因為沒有學武天賦,才有了阮正卿的特許可以随意閱讀其中的各種秘籍,而其餘的門人都是長老和谷主根據他們各自的資質根骨,選定了一本秘籍修行的。
就她所知, 阮冥練得應該是另一本劍譜, 看來是阮冥後來找了這本劍譜給林韞。
思緒電轉,不過是一瞬, 不知便是不知,炀春雪聚音成線,回道:“未曾提起。”
阮冥那邊一下無聲, 她站起身, 默默地站在一旁。幾個生死獄門人似乎張了張嘴,似乎鼓起了勇氣想問她些什麽,可一對上炀春雪的眼睛, 又偃旗息鼓。
這些新進入生死獄的弟子有男有女,有十七八歲年紀的,也有二十七八歲的,大多身強體壯、身高腿長, 一眼望去頗有聲勢。然而, 當他們面對炀春雪這個看似嬌小實則強大的女子,卻都露出了些許顧忌, 只有一個少女一點點挪到炀春雪身邊,悄聲道:“方才的飛刀很像是春裳樓的手法, 樓主有沒有看出到底是躲在何處的人出手?”
“是個高人。”
炀春雪言簡意赅,堵住了這個春裳樓弟子的嘴。
阮冥将斷簪夾在翻看的典籍中間,準備合上書頁,遲疑了一下又打開将斷簪拿出來放入了袖口內。他将書随手一放,聽着周遭武林人士們讓他出去一決勝負的言辭,于是拿起放在一邊的長劍,撩開簾布。
生死獄掌門真的從轎子裏走了出來。
明明武林人士有的口出狂言,阮冥卻淡然的好似迎着千呼萬喚。
不高不矮的圓臉青年站在轎門前,手拿一柄劍鞘為青色的長劍,身姿筆體而立,娃娃臉上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看不出任何倉皇,甚至帶着身居上位者的氣勢與容貌相結合,違和又詭異的和諧。
只聽生死獄門人齊聲高喊“掌門”,阮冥擡頭與山巅之上的殷九霄四目相對,踏雪而起,一身白衣藍衫衣衫飒飒,很快立于殷九霄對面。
只說這輕功之飄逸,當屬武林頂尖。
一見到阮冥現身,有不嫌事大的江湖莽夫冷嘲熱諷的高聲問:“阮掌門,說說你有沒有練那靈樞劍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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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林韞可是被你诓騙練了那劍法,連男人的尊嚴都不要了,阮掌門可真是好本事。”
“不知阮掌門是不是真像名字一樣……”那人沒有說下去,因為他脖子上插了一把飛刀,鮮血四濺,眼睛大睜不可思議地對上不遠處望過來的女子眼神,是方才與阮冥交談跪下來的女子,還未思索完,腦袋就從脖子上掉了下來,咕嚕嚕地在地上滾了一圈。
一時間,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後,不怕死的人繼續道:“我看這生死獄就是個魔教!這殷九霄不是說他另外創建的輪迴谷,那阮冥現在是輪迴谷谷主嗎?阮冥這是以為創立了新門派大家就會遺忘當初輪迴谷搶奪江湖秘籍一事嗎?”
“胡說八道!”少數幾個輪迴谷舊日的門人跟着阮冥一起前來栖仙山,聽到這裏,一女子終于再也忍不住叱問,“我們輪迴谷的秘籍從不是搶來的,是歷來就在谷內的!你們這些人說得好聽是什麽武林英豪,說得難聽點就是人面獸心的強盜,只是想搶奪輪迴谷的東西,卻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們與叛徒殷翊都是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炀春雪看了紅了眼眶的女子,搖搖頭:“師姐你不,要再說了。”
女子抹掉即将流下眼眶的淚水,雙手圍在口邊,對此刻身處山巅的阮冥高喊:“阮冥師弟,殺了殷翊!殺了他!”
她不再抑制,放任內心的仇怨,連帶着對阮冥也喚回了過去的稱呼,用恨不得将那人千刀萬剮的眼神,字字帶恨,口出惡言:“殷翊,你十惡不赦,罪該萬死,背叛輪迴谷,害死二百八十餘個同門,你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的厚愛,對不起我們這些師兄師姐的信任,怎還有臉面站在這裏,争這武林盟主?”
“殷翊,你太可笑了,你為什麽還不去死?!”
一石激起千層浪,十數個輪迴谷舊日門人的怨怒皆被激起,他們每人催動真氣,對着高處的殷九霄大喊,聲聲都是将死在挂在話語裏。
炀春雪手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中。
她很想一把扯走這些被蒙蔽的人眼前的黑布,可這仇殷九霄想自己報,她不能提前掀起混亂。
充滿怨憤的高喝聲讓原本正在引論阮冥與殷九霄誰更強的武林人士停了下來,那些原先對阮冥冷言冷語的人也停了下來。
岑河見殷九霄似乎不準備理會,一副漠視的态度,正要站出來主持混亂的局勢,一把長劍卻突然從一邊的人群中被擲出,帶着一條淩厲的弧線,直插入大吼着讓殷翊去死的人群裏,發出铮铮劍吟。
“欸?那是我的劍!”站在嵇遠寒旁邊的武林人士忽然意識到自己背上的劍被扔了出去,出聲為時已晚。
十數個舊日門人吓了一跳,齊齊朝着劍來的方向看去,一張熟悉的臉映入他們眼中。依舊是那棱角分明,高鼻深目的男子,冷若冰霜的神情仿佛要将他們斬落劍下。
一人正了正色,走出人群,虛張聲勢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趾高氣昂地看向自認為很是可憐的黑衣男子:“暮秋嘯,你對殷翊那般忠臣,說不到底不過阮正卿的命令,只要你迷途知返,我們可以給你機會重新回來。”
“我心甘情願,神清智明,談何迷途知返?”曾經那個少言寡語,說話永遠沒有一絲起伏的冬雪樓樓主此時的聲音帶着仿佛要灼燒他們的憤怒,“倒是你們,被人蒙蔽不知抑或不願醒,愚蠢至極、可笑至極。”
第一個開口的女子表情出現一瞬間的凝滞,似被戳到痛處,張牙舞爪又要說話。
嵇遠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先一步道:“再讓我聽到一個死字,我就讓你們先一步去向老谷主請罪。”
生死獄的其餘人也被嵇遠寒激起了怒氣,正要刀劍相向之際,岑河終于等的嵇遠寒說完話,再不作壁上觀,将飛虎叉猛地插在地上。
整個懸崖地面為之一震,衆人齊齊看向岑河。
岑河掃過所有人,神情嚴峻,告誡道:“諸位,這裏是武林大會,我飛虎攬月是準備退位讓賢,但不是退隐江湖,請諸位好自為之。”
先前說長道短的圍觀人士逐漸合上嘴巴,終于不再嬉笑怒罵,斂容屏氣,一些看熱鬧但喜靜的老前輩終于等來安靜的氛圍,兩撥人紛紛注視數丈高的山巅。
就在這時,一陣悅耳的輕笑夾雜在慢慢變小的風雪裏吹進每個人耳中。
是阮冥在笑。
笑着笑着,這笑容燦爛的娃娃臉青年似乎因為太過歡喜竟笑得直不起腰,如不是之後用劍支在地上,支撐着身體,他們差點以為會看到阮冥會笑趴在地上。
什麽事情這麽好笑?
殷九霄手指纏繞着刀柄的火紅流蘇,看着阮冥這副有些癫狂的樣子。
片刻後,見阮冥仍沒笑夠,他啓唇悠悠問道:“又是何事這麽好笑呢?”
輕柔的語氣就像回到了還在藏書樓的日子,阮冥在輪迴谷裏碰到了有趣的事,笑着推開藏書樓的門,他便會問上這麽一句。
阮冥聞言,指尖抹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嘴角勾勒着大大的弧度,以水潤的眼睛望着殷九霄:“一個惹來衆多非議,讓武林群雄都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魔頭,現在卻站在山巅之上,要做武林盟主?就算小師兄你真成了天下第一,怕是也無人會奉你為盟主,真的是很好笑,是我近日來所見的最好笑的笑話了。大家覺得呢?”
所有人都聽到了阮冥用上真氣,以至格外洪亮的聲音。
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了板着臉的岑河一眼後又趕緊忍住,憋得滿臉通紅也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響,可謂忍得十分辛苦。
生死獄的門人明目張膽地偷笑着,任誰都看得出是報複殷九霄的行為,因為這些隐約的笑聲比肆意的大笑更帶惡意。只有嬌小黑衣女子定定地站在人群裏,面無表情的樣子顯得格格不入。
誰都以為殷九霄這時總該生氣了,但沒想到殷九霄思忖了一會兒,一抹淺笑出現在尤勝于女子容貌上,來了句:“确實挺好笑的。”
“不過,我想到更好笑的一個笑話。”殷九霄溫溫柔柔地說,“若我真的最後成了天下第一,到時這些人都奉為我盟主,不是更好笑嗎?”
阮冥似乎極為認真的思考起來:“小師兄,你是否忘了,當年在輪迴谷,你連谷內的三百五十餘人都管不了,這武林如此之大,你若真的做了盟主,這次再做個耍手掌櫃,這就又是一個笑話了。”
殷九霄歪了歪頭,這次不贊同地搖搖頭:“這個笑話不好笑。”
将殷九霄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的女子,與旁邊的姊妹小聲嘀咕,這殷公子要是再加一把白玉折扇,配上現在這身白衣白衫,可不就是話本裏描述的翩翩佳公子。
姊妹表示極為贊同。
同時有人皺眉抱怨這到底打不打了,他們要看的是武林大會不是舊日同門師兄弟的虛情假意。
山巅之上的人當然聽不到這些小聲嘟囔。
殷九霄松開手指上的流蘇,原地左右來回走了幾步,沒有走向阮冥,阮冥也沒有出手,等停下步子後,他再次對上阮冥的目光,彎起的眉眼間帶着些俏皮,道:“阮冥,你怎麽還不出手?”
阮冥指尖摩挲劍鞘上凸起的花紋,微微一笑:“我可是等着小師兄你出手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話音還未落下,殷九霄的身形就這麽消失在了山巅之上,觀戰的武林人士已經毫不驚訝,全都凝神屏息望着高處,神情皆變得肅穆起來。
阮冥持劍而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自己右側一丈外移去,緊接着,一些眼法到位的人看到阮冥在移動之後瞬息間出現一道劍光,這道劍光猛地劃破斷斷續續飄落的風雪,而身着白衣的殷九霄終于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
殷九霄的速度太快了,雖然在與林韞驚心動魄的一戰比鬥中他們就了解到了這點,可當再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之後,還是微微愣怔。
此時,殷九霄和阮冥已經感受到不到四周的人。
殷九霄沒有躲開,右手持劍,催動真氣,左手手掌裏捏着一個瓷瓶,說時遲那時快,“铛”的一聲,雙劍碰撞,擦出猛烈的花火的同時,不可小觑的從阮冥的劍上傳遞過來。
阮冥當然注意到了殷九霄手裏突然出現的東西,沒等他問為什麽,殷九霄這次開口沒有使用真氣,對阮冥耳語道:“原本我想用這薛前輩送的迷煙讓你瘋魔,但再一想,無需用這毒藥,等敗在我這個你看不起的人手上,你亦會瘋魔。”
殷九霄覆蓋了真氣的手掌捏碎了手中已空無一物的瓷瓶,化作粉末被朔風吹散在風雪裏,而他的語氣輕松,好似說的是今日要撰寫哪本記在心頭的秘籍一般。
阮冥有些困惑,但表面不顯,只道:“小師兄,見到你現在對自己如此自信,說實話,師弟我心甚慰。畢竟,以前小師兄你總認為自己沒有習武天賦。”
對話間,阮冥與殷九霄交戰的身法卻已經變了數十個,雙方從山巅打到半空中,速度卻并沒有先前殷林二人的一戰那麽快速,空中交錯的每一劍,圍觀的武林人士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出自誰手。
此時懸崖又聽不到山巅這些言語,當他們看到殷九霄先前捏碎了什麽東西的動作卻不明白為何。所有人裏只有嵇遠寒知道。
他遙望山巅,微微握緊了袖裏的拳頭。
就算如此,他也相信主人。
嵇遠寒的內心沒有絲毫迷惘,全身心的相信殷九霄一定能手刃阮冥。
阮冥的氣息無比沉穩,他使用的劍法出自阮正卿給他找來的《移山劍法》,正如其名,若是願意日日積累,一點一滴地苦練,練到最後一層便是大成。
移山劍法是用汗水鑄就的一套劍法,面對任何對手,每一劍都給造成了一種致命一擊的錯覺,但不到最後一劍在暗中又給敵人留下一條生路,因為移山劍法要的就是一劍又一劍增加劍勢,直到最後四十九劍,對手會突然發現自己再無招架之力,再無翻身可能,最終渾身布滿傷口,血流不止而亡。
阮冥的移山劍法已是大成。
每一劍都與劍意都無比契合,若先前林韞的劍意因為面對殷九霄還有些微的急躁,那阮冥的劍意是真的從容,圓融達意,沒有殺意,卻又幹脆利落。
然而,這是因為殷九霄知道阮冥所練的是最為質樸的劍法才有此想法,若是對這套劍法研究不深的,正如懸崖上幾個看熱鬧的江湖人,嘲諷着說阮冥這劍法真是拙劣,因為在他們看來阮冥每一次的劍招都看似致命的一劍卻又總不是致命一擊,殷九霄都是毫發無傷的脫身而出,完全沒有任何看頭。
但若有劍法宗師在這裏,定會稱贊一句“妙哉”。
而這句話是阮正卿還在世時,看着阮冥練劍經常情不自禁稱贊的話。
劍光閃爍之際,殷九霄的眼前仿佛看到阮正卿站在自己身旁,與他說:“你這小師弟什麽都好,可有一點不好。別看他表面什麽都不在乎,但只要是他認定的東西,一定比誰都在乎。正如這劍法,他既有絕頂天賦又極其努力,因為他想成為那個天下第一。”
他記得自己當時說:“說起來,小師弟以前一點都不喜歡移山劍法,但自從暮秋嘯選擇練劍後,就變得很是勤奮了。”
當年,阮冥意識到嵇遠寒比他更出色的武學天賦後,便開始沒日沒夜的練習過去嫌棄不已的移山劍法,從七歲開始,到十四歲的劍法大成,只用了七年時光。
上一位已經故去的移山劍法的擁有者可用了足足七十年。
殷九霄看着阮冥一路走來付出的血與汗,也曾是敬佩這位小師弟的同門人之一。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招人喜歡小師弟,卻一直藏着一顆野心。
“小師兄,你到底得到了何種機緣才能站到這裏?”
兩人落地,溫柔細膩的春風劍法在與移山劍法碰撞時,變成了滔天巨浪面對樸實無華的一擊,阮冥身形穩如磐石,接住後丹田內力頃刻間催生出真氣,火花閃動。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嗎?”殷九霄反問道。
铮铮铛铛之聲響徹耳際,阮冥身法騰挪,對上殷九霄沒有任何笑意的眼眸:“是師父留下的那個秘密?”
殷九霄不置可否,再次反問:“阮冥,你認為真正的靈樞劍法是我曾在藏書樓看過卻沒有撰寫的嗎?”
難道不是嗎?
這個想法生出的之時便被阮冥抹除,殷翊既然有此問,就定然不是這個答案。
……果然還是與阮正卿口傳的秘密有關。
阮冥的劍意有了一絲波動,只要想到阮正卿沒有告訴他這個秘密,他就會失去從容。當初嵇遠寒來到輪迴谷,他第一次見識到在劍法上可與他比肩的劍士,自此有了危機感,于是成日的練劍,直到僅用了七年就達到了移山劍法的大成。
他記得那天自己歡歡喜喜地去找阮正卿,想告訴了阮正卿這件事,可到了阮正卿那裏時,卻看到阮正卿正和殷翊月下談起了詩詞歌賦,那真是格外美好的一幅畫面,充滿了父慈子孝。
明明他阮冥才是阮正卿的義子。
所以,那之後,他偷偷放火燒了藏書樓。
他以為這是誰也不知道的秘密,但阮正卿不知從何而知,當天深夜在所有救火的人中找了他去了暗處。
那是阮冥首次在一直不太正經的阮正卿的臉上看到憤怒。
阮正卿問他到底為何,他發洩了心中潛藏的對殷翊的嫉妒與看不起,他身為義子自認自己才是更應該更受阮正卿寵愛的弟子,可從小到大,所有人都看得出阮正卿對殷翊的好,他更看出這份好裏面更像是帶着一種彌補。
阮正卿以一種為了補償殷翊失去的東西從而用亦父亦師的身份,撫養着殷翊。
他知道自己做了大不敬之事,就算死也不為過,可真的從阮正卿身上感受到殺意的那一刻,他卻突然惶惶無措,然後流下了淚水,跪地磕頭叫着義父,說着我不該嫉妒小師兄,喊着我錯了。
“阮冥,你無父無母,是梅長老從外面将你抱回來,我看你極有眼緣才認了你做義子。”
“殷翊天性良善,你心思深重,我曾多次想過,等我退下谷主之位,你們一起的話能讓輪迴谷更加安穩。看來,是我想錯了。”
“阮冥啊,你有這樣的心思,實屬不該。”
那一日,阮冥沒有聽到一句大罵,卻知道,阮正卿對他失望透頂,以後的輪迴谷谷主将是殷翊一個人的。
什麽都沒做的殷翊得到了自己想擁有的一切。
最後,阮正卿只叫他去後山祠堂跪上三天三夜。
等他從祠堂回來,才知道殷翊一肩挑起了恢複藏書的責任,而他做下的錯事被阮正卿掩蓋。他就像從未發生過這件事,對待阮正卿也好,對待殷翊也好,還和過去一模一樣。
但他內心的黑暗并未消失,反而與日俱增。
後來,阮正卿的身體每況愈下,終于在之後将殷翊推上了谷主之位。
輪迴谷的許多人都為了阮冥鳴不平,阮正卿聽而不聞,等前舉辦了接位大典才帶着嘆息逝世。
思緒急轉,對于殷九霄的反問,阮冥輕笑出聲:“看來又是與秘密相關。”
“是呀,這個秘密,讓我擁有了可與你匹敵,甚至讓我擁有了淩駕于你之上的實力。”
殷九霄輕描淡寫的言語讓阮冥的心為之一震,他忽然意識到從始至終殷九霄一直用着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劍意和劍勢來比鬥。
而他所使出的移山劍法,都被殷九霄用特殊的劍法所抵消,再沒有所謂的一劍勝過一劍。
劍鳴铮铮中,他聽到殷九霄問:“阮冥,若是我有了兩甲子的內力,你信嗎?”
冰冷的眼眸裏出現點點笑意,好似是對他的嗤笑。
“看來你相信了。”他明明神情未變,殷九霄卻一語道破了他的心思,又道:“晨玉振給你的毒藥是真的,我們打個賭如何?”
“就賭,我們都用上晨玉振的毒藥,看誰的一劍更厲害。”殷九霄似乎怕他不相信,彎了眉眼,以一種過去的明朗态度說道:“阮冥,我從不說謊,你知道的。”
依稀間,阮冥在殷九霄的臉上看到了一抹憐憫。
這抹憐憫轉瞬即逝,好似是對他失敗且死亡的預見,這讓阮冥的心湖有了波瀾,他被破藏起的十七年的嫉妒與憤怒,終于如魔障一般,如狂風巨浪卷起,将他卷入泥沼中。
在看似勢均力敵的比鬥中,劍光交錯間,只見殷九霄的手裏拿出一樣東西,然後迅速抹在劍身上。
晨玉振讓飛鷹将毒粉帶給阮冥的時候,已經在附帶的紙條上寫了他背叛了阮冥。
阮冥雖有過猜測,卻沒想到晨玉振會自己承認。
晨玉振還說,他雖然背叛了阮冥,卻并非站在了殷九霄那頭,他将毒藥給了他們兩個人,至于解藥他并未做出,而這毒只有在刺入人的身體才會有效,中毒之初,乍看之後沒有任何問題,但半盞茶之內便會皮膚緩緩爆裂,在痛不欲生中步入死亡。
晨玉振在紙條上最後問阮冥,這是否是他要的凄慘死法?
說時遲那時快,當阮冥感受到蘊含駭人真氣足以擊敗他的一劍時,不知不覺,他發現自己亦拿出了晨玉振給的彈丸,瞬間捏碎塗抹在劍身,身形急轉,猶如鬼魅地閃躲開殷九霄這一劍,随後又轉變劍勢,瞬間以一人破萬軍的詭異劍法迎接殷九霄的又一劍。
這武林盟主之位他不要了。
下面的生死獄門人若是不在信服他,殺了便是。
就算他以後身邊再無一人,只要他阮冥仍然是天下第一,很快就可以東山再起。
心中隐約有個恐怖的想法,還沒冒出頭便被阮冥掐滅,任何脆弱都必須在起始之處便給湮滅的一幹二淨,絕不能讓其生根發芽。
從得知殷翊還活着,從開始練靈樞劍法開始,他就抛棄了可以唾手可得的東西,如今素冰清已死——
然而,一抹不該出現的倩影出現在阮冥的餘光裏,芙蓉步搖搖搖欲墜地插在有些淩亂的發絲上,站在生死獄門人裏,朝這裏看來。
與此同時,晨玉振所帶着一波門人出現在圍聚的人群外圍,其中還有不再有微笑的歆黃鹄。
生死獄門人疑惑地看着不應該來到這裏的同門,見到晨玉振後都恭敬地喊了一聲“晨樓主”,見到阮冥口中背叛門派的歆黃鹄都敵視以之。
他們手握兵器,似乎只要一有不對就要對歆黃鹄大打出手。
此時,一個舊日輪迴谷門人站出來,替大家問出了心中疑惑:“晨樓主,歆黃鹄為何和您一起來此?”
“那當然是因為歆黃鹄與我站在一頭了。”晨玉振攬住了歆黃鹄的肩膀。
此次剛剛到達栖仙山的其他門人全都沉默不語。
他們這些人都來自谷,死裏逃生後對背叛了整個門派的殷翊充滿怨恨。
不久前,晨玉振和他們商議,想一起到大理栖仙山看看殷翊被掌門打得片甲不留的現場。
一些人雖然不同意,但在晨玉振的鼓動下,當年死裏逃生,此次剩下七十二個還留在生死獄原來門派內沒有跟阮冥這次的隊伍一起離開的人全都憤憤不平,聚集起來,想着看一看殷翊凄慘的場面,故一起前往了大理栖仙山。
然而,當他們真的趕到栖仙山山腳,卻見到了背叛生死獄的歆黃鹄。
他們以為晨玉振會對歆黃鹄動手,結果卻是晨玉振站在歆黃鹄身邊,兩人一起告訴了他們所謂的“真相”,甚至歆黃鹄問梅長老怎麽沒在時,晨玉振淡漠地說被自己殺了。
所有人不寒而栗。
一些原本和歆黃鹄關系不錯的門人,一直認為就算歆黃鹄背叛大家也仍舊有同門情誼不會輕易動手,于是再三向歆黃鹄确認,歆黃鹄每次回答都是“一切都是阮冥所為,殷翊從頭到尾都沒有背叛過輪迴谷”。
有人完全相信阮冥,對兩人刀劍相向之時,死在了歆黃鹄的銀槍下。
晨玉振冷眼旁觀,等人死透了,當着所有人的面,在皚皚大雪山腳,拿出一瓶毒粉揚言,要是還信不過他們,便一起動手好了。
一個兩個人站出來,都說暫時相信歆黃鹄所言。
其實若這些話是晨玉振所說,他們一定不會相信,只會認為心狠手辣的晨玉振的诓騙之言,但這些話是出自歆黃鹄之口。
“我知道你們怕死,若阮冥親口承認,你們便會信了,所以一起上山聽聽真正的過去吧。”
一人看着晨玉振,沉聲道:“晨玉振,如果是真的,你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晨玉振聳了聳肩,淡淡道:“等一切事了,我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就這樣,歆黃鹄和晨玉振帶着曾經的門人一起來到了栖仙山,看到了正白熱化的比鬥。衆人默默無言,晨玉振走到炀春雪身旁,兩人交談了幾句,牽起一邊嘴角,臉上帶着詭異的笑看向正與殷九霄交戰的阮冥。
有些門人将這一切納入眼底,心想看來炀樓主也已經知道了這一切。
這時有人注意到從來婀娜多姿的素冰清,今日卻是臉色蒼白,站在風雪裏有些顫抖,像是随時都會倒下,有弟子想給素冰清披上衣服,卻被晨玉振瞪了眼,讓人一邊待着去。
晨玉振呼出一口氣,讓周圍吵吵鬧鬧的門人閉嘴,要是再說話別怪他不客氣用毒了。不論裏面是不是有大好幾歲的師兄師姐,他都一視同仁。
素冰清內力盡失,如今不過是個普通人,她站在冰天雪地裏,抑制着瑟瑟發抖的身體。
不久前,晨玉振提及與她飲酒,卻沒想到酒中下了散功散。
她太過自信,亦太過相信晨玉振這麽多年的死心塌地。
就這麽成了一個廢人。
“冰清師姐,你該感謝我留你一命讓你再見阮冥一面。”晨玉振與她說話的語氣還是溫溫柔柔,這亦是他對別人從不會有的态度。
所有門人都知道晨玉振喜歡素冰清,可素冰清的态度一直模棱兩可,甚至有人猜測素冰清是愛慕阮冥掌門的。
可是,今日晨玉振溫柔的話語裏卻藏着一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感覺,有些可怕。而且那些輪迴谷的門人也都是神情凝重,似乎正等着一個判決。
阮冥只看了素冰清一眼,并未看到聽到這一切。
炀春雪說晨玉振殺了素冰清一事,原來是騙他的。
原來,炀春雪也背叛了他。
炀春雪、晨玉振、歆黃鹄,全都背叛了他。
他手下留情,還活着的其他輪迴谷門人則是安安靜靜地站着,似乎在等着某一個時刻。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憤怒,甚至想笑,也就真的開始大笑。
劍光零落,從容不迫的面具逐漸從阮冥臉上被他剝落,端正的五官變得扭曲,笑中滿是瘋狂,靈樞劍法代替了移山劍法,一招剩過一招狠辣,好似招招奪命。
兩道身影以比殷九霄和林韞比鬥時更快的速度,形成兩抹劍光在空中不斷交錯。懸崖上一些武林人士瞠目結舌,連贊嘆的聲音都發不出。
有兩個老人不知何時站在圍觀的武林人士內,兩人全都白發蒼蒼,不過一人看上去不過四五十歲,神采奕奕,一雙鳳眼晶亮,另一人臉上皺紋條條,但精神矍铄,對四五十歲的老人态度恭敬:“先生,這阮冥比殷九霄還是稍遜一籌吧?”
被成為先生的中年人臉上笑意盎然,毫不客氣地打了一下身旁老人的頭:“哪是稍遜一籌,是天壤之別。這殷九霄絕對是遇到了什麽大機緣,但那也是命裏該有,小小年紀有了如此強大的內力,老夫或許還能靠着經驗險勝一招。”
“不過怎麽沒見林韞?我可是聽說學了天問劍法的林韞會來,才來看看的。”中年人四處張望,還是沒找到林韞的身影。
旁邊早就有聽到兩人不輕不響交談的人,清了清嗓子對中年人說:“林韞上一場比試和殷九霄比試,輸了。後來中了一波暗器,就死了。”
中年人啧啧出聲:“看來林韞這天問劍法練得不行。”
“他最後根本沒用天問劍法,用了自宮才能練的靈樞劍法。”
中年人有些意外,他看向身邊同樣驚訝的老人,眼裏有些失望。他原本以為能找到一個将天問劍法發揚光大的新苗子,還抱着告知林韞只有自己才知的最後一式“奇劍譜”的心态來此,看來是他高看這人了。
這《天問譜》原本被稱為《天問奇譜》,後來他将這劍譜領悟的更上一層樓卻将“奇”字去掉,只為了讓人不要被這一字迷惑,而且若是根骨适合,說不定好苗子還能在整套的天問劍法裏融入自我想法,讓這天問劍法成為屬于個人的劍法,之後不論是改成什麽名字,他也都能欣然接受。
這才是天問劍法的精髓所在啊。
沒錯,這個中年人便是銷聲匿跡數十年,曾被稱為“慈眉善目”的魔頭聶池。他将殷九霄和阮冥的身法、劍法,劍意和劍勢都看在眼裏,都不太适合天問劍法。
失望稍縱即逝,聶池用欣賞的目光看着這場比鬥。
活了這麽久,這樣精彩的劍法決鬥實屬難得,怎麽也得全身心投入,說不定還能悟出什麽。
當阮冥和殷九霄的出劍速度越來越快,劍意越來越強,劍勢越來越猛時,殷九霄眼裏好似洞若觀火,在阮冥看來涼薄的唇畔勾起一個讓他心驚的弧度。
阮冥的瞳孔倏然放大,他看到了比自己更快更詭異的劍法。
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點劍芒。
目不暇接的劍招在幾個呼吸間完成人,人們失了聲,當終于有人回過神時,才有人錯愕地想,他娘的這阮掌門真的練了靈樞劍法,果然也自宮了?!
緊接着,一點劍光猶如天光乍現,就算是看過大場面的一些武林人士也被驚得說不出話,亦因為刺目而眯起了眼。
殷九霄使出了讓人睜不開眼的一劍,許多人驚呼“驚天一劍”,竟是比先前對付林韞時更為震撼人心的,結合了驚天一劍的一劍。
——阿寒,若是将驚天一劍和靈樞劍法結合會怎麽樣?哎,算了,我這種天賦也只能想想,真不知道該如何做。
——我來試試。
嵇遠寒的內力雖不及殷九霄,可在武學上卻是天縱奇才,不出一個月,他便将兩種劍招融合,最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