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蝼蟻

跟在唐雲乾身邊的那兩年,尤良木算是摸透了一個道理——

唐雲乾是個極有風度的人,他想你做什麽,從來不會強迫你。

他只會紳士地提出一個建議,或是開出一個條件,而那個條件豐厚到你無法拒絕。

就像最後,他們兩個分開時,唐雲乾仍然保持着風度,不對尤良木說任何難聽的話,也不用手段逼迫他,只是把一張金額大到足以唬住他的支票給他。

唐雲乾讓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随時可以用錢來結算,尤良木也因此知趣離開。

能悟到這個道理,尤良木頗為自豪,覺得自己總算有一點小聰明了,不至于完全讀不懂唐雲乾這個人。可很快,他又為自己太遲悟到這個道理而自惱,覺得自己果然還是那麽蠢。

明明從兩年前開始,在唐雲乾提出讓他賣身償債的這一天起,他就該知道,唐雲乾本是這樣的人。

——“跟了我,一年五十萬。”

唐雲乾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态度非常從容,仿佛只是在向尤良木建議,“一起吃頓晚餐吧”。

不得不說,這一瞬間,尤良木真的非常震驚。

他先是為一年五十萬而驚訝,然而才後知後覺,前半句話好像更令人驚訝……

眼前這樣一位衣冠楚楚的成功男人,竟然和他一樣,是個走後門兒的變态基佬。

更令他震驚的是,這位有錢有顏、無論品貌還是身材都像是上帝傑作的資本家,竟然會看上他這樣一只沒錢沒顏、甚至乎寒酸破落的小蝼蟻?

腦子沒毛病吧?

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砸到頭上,尤良木愣歸愣,卻不傻,他沒有那種為了尊嚴而視錢財如糞土的氣節,幾乎是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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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是打一份新工好了。

縱使不擅長算術,他勉強也能估個大概,自己大約需要在唐雲乾身邊呆上個七年,算上利息,頂多也就八年。

總比送他舅去坐錢債牢好多了。

這是非常劃算的一樁買賣,他甚至覺得資本家虧了。

至于跟了對方之後要做什麽,他心裏有分數的,唐雲乾總不是缺個司機、缺個清潔工什麽的吧,那應該……

就是缺人打發晚上的時間了。

忽然之間,尤良木有點感恩那個素未謀面的媽,遺傳給了他一副還不錯的皮囊,倒也沒多好看,但還算白淨,放在人群之中嘛,勉強算是無功無過。

沒想到,這竟成了自己從事皮肉買賣的資本,實在是擡舉了。

尤良木這樣一秒就答應了,唐雲乾很是意外。畢竟,尤良木外表看起來不太像是同性戀,反倒像那種木讷的直男。

“就這麽答應了?”他問尤良木,“你沒什麽要問我的?”

“啊......”尤良木想了想,沒想到有什麽是必須要問的,那就不問了吧。

他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

對于資本家明明能找更好看更漂亮的人兒,卻偏偏找了他這樣一塊無半點過人之處的料兒,在這一點上,尤良木并沒有過多琢磨。

有誰中了彩票還會去深究為什麽嗎?

況且他覺得沒必要,有錢人的心思窮人是琢磨不透的,人家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沒準這位資本家就是口味淡,偏好獨特,想嘗嘗他這種沒啥姿色的平庸之材呢。

他這副無知的模樣既好笑又呆笨,唐雲乾挑了挑眉,“你知道跟了我是什麽意思嗎?”

尤良木搓搓手,“這大冬天的這麽冷,唐老板是把我要回去暖床的呢吧……”

這意思,就是懂了。

唐雲乾看着尤良木的眉目,被白色紗布纏了大半,眼角處還有未幹透的血滲出來。

但這樣的尤良木不顯得可憐,反而顯得滑稽,像個小醜一樣嘿嘿傻笑,還一根一根地數着手指,盤算自己究竟什麽時候能把債抵清,沒出息透了。

半晌,唐雲乾瞥開了眼睛。

似乎,替代品不是那麽好找的,但飲鸩止渴,騎驢找馬,先找一件廉價的劣仿品用着,也未嘗不可。

“在條件上,還有什麽問題嗎?”他問尤良木。

“條件?”

“對,你可以提。”

在這種可以随意漲價的好時機裏,一般人都會獅子大開口,适當給自己提價。唐雲乾想,眼前這個貪錢的男人應該不會放過這機會。

“呃……”尤良木仔細想了想,挺不安地問,“我真能值五十萬一年?”

唐雲乾先是一愣,而後嘴角微微揚起,“嗯。”

站在他身邊的馮助則是沒忍住,“噗”了一聲,抿住嘴笑。

尤良木也沒懂他倆笑什麽,還沉浸在驚訝裏半天沒緩過來,喃喃自語:“那我還挺貴的……”

其實這個價格在唐雲乾的圈子裏算非常便宜了,相當于白菜價賤賣,但尤良木是圈子外的人,自然沒有半點要哄擡市場價的覺悟。

但即便他知道均價,仍會覺得自己不值。

不是他妄自菲薄,就他這副幹癟得像菜葉的身體,能值那個價格?就是剁成塊兒按斤稱也不過萬吧。而五十萬在他們老家能蓋好幾棟房子。

他老覺得自己很便宜,反正要比唐雲乾開出的價格便宜,于是惴惴不安,有種搞了詐騙的心虛。

從這一刻開始,男人決定對債主言聽計從,“你要我做什麽,我都聽你的。”

唐雲乾緩緩靠在椅背上,瞧着他這副謹小慎微的模樣,“替你問過醫生了,說你下周就能出院,到時馮助會給你個地址,出院之後的第二天,直接過來。”

“出院後第二天?這麽急?”

尤良木沒想到,資本家原來是個猴急的人,不過也好,早一天開始還債,就早一天把債還完。

“可以嗎?”唐雲乾從不強人所難,“太趕的話,可以适當延後,不過最好不要太久。”

“可以是可以,”尤良木輕咳了兩聲,“就是吧,我如果過去那兒的話,呃,那個交通費……如果離得近,我騎車也是可以的,但還是要問清楚,不然像這種零零碎碎的費用,後續涉及房費分攤之類的,可能要另算是嗎……”

哪怕眼前是一個財富遠超他想象的人,他還是免不了像在菜市場買菜一樣,讨價還價。

尤良木那些窮酸摳搜的心思在唐雲乾眼皮底下暴露無遺。男人皺了皺眉,捏着凸起的指節,“這些你不用擔心,都由我來付。”

“那洗漱用品……或者要過夜的話,我需要自備夥食嗎?”

“……”

“第二天的早餐什麽的......怎麽解決呢?不吃也可以,但是要餓肚子吧,就未免有點……”

尤良木锱铢必較的個性很惹人煩,跟個婆婆媽媽的賬房先生一樣,雞零狗碎的小錢都計較,就差直接問能不能報銷。

唐雲乾顯然是被問煩了,眉頭皺得更深。

尤良木察言觀色,立馬收聲。

所幸唐雲乾沒有苛責,反而道:“錢的方面,我會盡量滿足你。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哎……”尤良木點頭,将床單搓得像條鹹菜幹。

唐雲乾又看着他的眼睛,緩緩道:“你到時只要人過來就行,什麽都不用帶,東西家裏都有,衣服我會讓人去給你買新的。”

“家裏?”這倆字屬實把尤良木驚了一驚,差點從病床上滾下去。

他以為,有錢人都不屑于把他這種只是用來玩玩兒的東西帶回家去,頂多在酒店開個房,沒想到是去家裏。

是去住嗎?還是搞完就走人?

以前在酒店當過服務員的時候,他也見過資本家玩鴨子的事兒,那多了去了。一到深夜,房裏嗷嗷叫,隔天他進去收拾房間,滿地橡膠套,隔着口罩都能聞到一股讓人臉紅耳臊的味道。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将淪為這種可食用家禽,供人玩兒。

不過,唐雲乾說的是“家裏”,沒讓他去酒店,而是家裏,那是不是……把他當做家禽養?

不對不對,或許,唐雲乾就沒把他當鴨。

尤良木突然覺得,唐雲乾可能與那些貪玩的資本家都不一樣,這可能是一個清新脫俗、與衆不同的資本家。

在他眼中,唐雲乾變得特別了起來。

“唐老板,你真要把我帶去你家嗎?”

男人再次微蹙眉頭,“不要這樣稱呼我。”

實在太像個包養無知青年的鄉村暴發戶。

尤良木“哎”了一聲,趕緊改口,“大老板。”

唐雲乾:“......”

馮助理:“......”

反正從這天起,尤良木和唐雲乾,就是分立兩個極端世界、卻又不得不被錢勾連起來的人,一個為了錢,而另一個……

暫時還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

尤良木覺得挺好,自己以後就是給資本家打工了,把欠條轉換成了賣身契,這二者其實沒啥區別,起碼債款算是有了着落。

距離現在已經兩年多了,回憶起來,當初的事還清晰地印在腦中,除了因為那一天是他與唐雲乾糾纏不清的開端,還因為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

自己和唐雲乾,是欠債人與債主之間的關系。

所以唐雲乾讓他怎樣就怎樣,唐雲乾要利用他就利用他,唐雲乾對他好、對他不好,他都悉聽尊便。

直到大半年前,他與唐雲乾之間那根與綁在一起的線斷了,斷得幹幹淨淨。

只不過天意弄人,姥姥生病需要醫藥費,他才迫不得已再次回來,向唐雲乾開口借錢。

當再次站在這個熟悉的辦公室裏,他看着熟悉的唐雲乾,恍然又回到了當初。

好像什麽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唐雲乾讓他坐,他看看與唐雲乾相隔一張辦公桌的那把椅子,又看看身後柔軟的皮質沙發,搖搖頭,還是沒有坐。

三年過去了,他依舊認為自己還不夠格與對方平起平坐。

“不用了乾哥,”尤良木縮頭縮腦的,“我......我站着就好。”

對于他這種客氣,唐雲乾已經習以為常,也沒再堅持,轉了話語,“你姥姥的病,在那種社區醫院是治不好的。”

“啊……”尤良木也知道,可社區醫院便宜啊。

唐雲乾淡淡道:“我讓人安排一下,把她轉到市裏最好的醫院去。”

尤良木一愣,自己并沒有告訴過對方此次借錢的原因——

姥姥患了肝癌。

彼此已經大半年沒見了,而他姥姥生病不過是前一陣子的事。別說他倆許久沒聯系,就是有聯系的機會,若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會把難處跟唐雲乾說。

因為沒必要說,他不想再欠唐雲乾些什麽了。

可唐雲乾竟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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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真的很土。我是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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