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識擡舉
唐雲乾的臉色幾乎是一秒凝滞。
“尤良木,你什麽意思?”
被如此低沉的語氣直呼其名,尤良木猛地打了個寒顫,意識到自己好像犯下了彌天大錯,卻不知是錯在哪了。
“啊?我、我沒什麽意思。”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對方陰雲莫測的表情,“就是覺得,乾哥,咱倆現在不也是很少往來嘛……哎?我、我是說錯話了嗎?”
唐雲乾看着他,半晌才抿直唇縫,落下一句更加低沉的“嗯。”
尤良木倒吸一口寒氣。
真說錯話了?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說出那樣一句話,并不真實,就像是謊言那般。
……腦子抽了吧。
将程恺和唐雲乾放在一起類比是完全不科學的,在他的認知裏,這兩個人根本不能混為一談,不是同一個領域,不是同一種性質。
可是自己為什麽會這樣說,是為了向唐雲乾表達些什麽?氣話嗎?在氣什麽呢?
尤良木還在思忖着,唐雲乾又無端端問了他一句略顯怪異的話,“你是要問程恺借錢麽?”
“……”尤良木笑了笑,“不是。”
他的笑有些勉強,擠眉弄眼的,顯得過于醜陋。
可能是因為在這一刻,他意識到,原來自己在對方眼中,依舊是一只能為了借錢而答應所有要求的家禽,無論是陪床還是陪吃飯。
所以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說說清楚,不然難以突出面前這位債主的特別性和重要性。
“乾哥,我只向你借過錢。其他人,或是網貸,高利貸什麽的,我都沒借過……我和程恺吧,只是老鄉,小時候在一個地方長大的,呃,純粹是今天偶然碰上了,一起吃頓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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債主面色舒緩下來,似乎因此對欠債人的征信記錄放心了。
尤良木撓撓頭,哪怕他習慣了以這種欠債人和債主的關系相處,但每每明确下來,心中還是會有種難言的酸澀。
唐雲乾想說什麽,卻被尤良木先發制人,繞到另一個話題上,敷衍地問道,“對了,乾哥,你怎麽會到這邊來?”
問題出來後,車廂裏短暫地安靜了片刻。
“……”
唐雲乾并沒有親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過眼去,淡淡看向中間的後視鏡。
一直靜候于駕駛位上的馮助理,捕捉到後視鏡裏老板的眼神,立馬心領會意。
他盡心盡責地替老板回答了尤良木的疑問:“是這樣的,咳,唐總他……他看中這片老城區的一塊地,準備買下來,以後……或許會考慮在這邊建個房地産項目。對……是的,所以,哈,唐總他抽空過來看看……而已。”
“這樣啊,”尤良木左想右想,也沒想出這片爛地有什麽投資價值。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想不出,不代表唐雲乾想不出嘛。像自己這種沒頭腦的人,眼光狹隘,肯定不能理解資本家的眼光啦。
馮助理在唐雲乾的注視之下,強行保持最後一份淡定,“所以……唐總以後也可能會常來這邊,呃......看看你……不是,看看地,看看周圍環境……嗯。”
在馮助磕磕碰碰的闡述之中,尤良木似懂非懂,只呆呆地“哦”了一聲,爪子已經默默伸向車門開關。
“那你們慢慢看吧,我、我就先不打擾了,哈,免得妨礙了二位的工作,再見——”
“等一下。”
“哎?”
唐雲乾語氣平緩地道,“誰說你可以下車了?”
“……”
“既然碰巧遇上了,就一起吃個飯吧。”
“?”
怎麽又吃飯?
這是自再遇以來,大人物第三次讓小人物一起吃飯了,小人物甚至以為,大人物是看中了自己當長期飯友。
可小人物不敢答應。
他沒辦法像大人物那般坦然以待。
“不了不了,”尤良木雙手亂搖,張口就來,“我、我這剛吃完東西……而且我還買了菜,準備今晚回家做飯。”
唐雲乾不鹹不淡地看着他,以及他空空如也的雙手,問:“你的菜呢?”
“呃,準備、準備去買……”
“那就是沒買了。”
“……”
唐雲乾對于尤良木那一戳就破的謊言不屑一顧,并清了清嗓子,“不用買了,免得折騰。”
“……”
唐雲乾似乎極有善心:“我準備去吃個晚飯,順帶捎上你吧。”
尤良木心中大叫不好。
而且,他怎麽有種隐約的感覺,好像他跟程恺吃過一頓,唐雲乾就非要讨回來一頓似的?
男人糾結着,垂死掙紮着,“乾哥,這才下午三點多,離吃晚飯還遠着呢。”
馮助理的聲音恰時從前座幽幽傳來:“尤先生,從這裏開車過去挺遠的,更何況路上一定塞車,去到也要将近兩個小時,到了就差不多是飯點了,時間很合适。”
唐雲乾随即“嗯”了一聲,言簡意赅,似乎對助理的話比較贊同。
尤良木如坐針氈,開始覺得這車座位燙屁股,扭來扭去的,“……不了,我、我不餓,真的,剛吃完呢。乾哥,我得先回去了。”
只是,唐雲乾好像并沒考慮他的想法,他那句“不了”形同過耳雲煙,說了也等于沒說,就道:“先去了再說吧。”
“哎……好的。”
尤良木徹底敗下陣來,成了一只被俘虜的蛤蟆。
他驀然想起以前,如果能跟唐雲乾吃一頓好吃的飯,自己會高興得在屋子裏念念叨叨兜上好幾圈,跟只燙着了的螞蟻似的,然後把這當作未來好幾天回味的甜頭。
可是如今,他沒有跟唐雲乾好好坐下來吃一頓晚餐的打算。因為尴尬,怕自己在飯桌上怎麽拿筷子都不會,就像上次那樣。
更何況,今天這個日子不對。
今日太有特殊意義,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他和唐雲乾兩個人一起度過。
這時,馮助又再次“恰好”地、順口地說了一句,語氣聽起來非常自然:“尤先生,今天是唐總生日。”
瞧,貼心的助理還特意把這日子給點出來了。
“哎,”尤良木想說自己記得。
這個日子,他想忘也忘不了。
今天是唐雲乾的生日,要是他倆一起吃飯,難免會有點一起慶祝生日那意思......
可這沒有意義,他們只是在一起過又分開了的兩個人,如今回歸單純的債主和欠債人關系,沒有在一起過生日的理由。
說得難聽些,還會很別扭,那又何必呢。
“你是不是忘了?”一聲淡淡又似乎隐含某種情緒的話語,驀地傳進尤良木的耳中。
尤良木一滞,偏過頭去,發現唐雲乾正以一種自己讀不懂的目光看他。
“……沒忘,”他有些局促,不知道自己這麽說合不合适。
說實話,唐雲乾記得生日并且主動提出來,這點倒是挺讓尤良木驚訝的。畢竟在以前,唐雲乾總會忘掉自己的生日。
像上一年,還是他精心為唐雲乾準備了晚飯和生日禮物,熱切地送到對方面前,唐雲乾才想起來,原來今天是自己生日。
“哎呀,乾哥,你怎麽連自己生日都忘了呢?”
“忙。”
那時,唐雲乾深夜才回到家,一進門就是捧着生日蛋糕上前來的尤良木,笑眼彎彎地要他吹蠟燭。
大人物只幹大事情,生日這種小事,他确實是忘了。
尤良木心疼忙得連自己都忽略了的唐雲乾,就抱上去左親又親,其纏人的勁兒,就跟塊溫熱黏糊的糖糕似的。
“生日可是大事啊。”
唐雲乾倒是無所謂,只寡淡地說,“一個生日而已,過不過都一樣。”
“不一樣!”尤良木可在意了。
唐雲乾笑笑,“我好像記得你說過,一個生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是我而已,我這樣的……沒有過生日的必要,但你不一樣啊!乾哥,你的生日可太有紀念意義了。我想啊,你媽媽一定很自豪,生了個這麽厲害的兒子,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幹有才幹——”
唐雲乾捏捏他鼻子,“停。誇得過了啊。”
“哎,我還覺得誇少了呢。”
“當壽星就能聽到你這麽多好話?那看來,我這個生日還過得挺值。”
尤良木蹭着蹭着唐雲乾的下巴,用又暖又香的沐浴露氣味包裹住他,黏黏糊糊地說,“乾哥,你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也不要緊,以後,我來幫你記着。”
如今,确實還記着。
男人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将自己從舊日回憶中拉了回來。
車廂裏密不透風,旁人的氣息就特別容易聞到。尤良木沒辦法回避唐雲乾的一切,無論是眼前,還是腦子裏。
他想了想,還是在唐雲乾緊緊盯視的目光中補了一句,“生日快樂。”
因為這四個字,唐雲乾如螺絲般擰緊的目光,才慢慢放松下來。
尤良木有那麽一瞬間錯覺,覺得對方是不是也有一絲期盼,期盼他跟自己說聲“生日快樂”,期盼從他嘴裏聽到該有的祝福,如舊時那樣。
不過算啦,別想這些,以前還在唐雲乾身邊的時候就常想,想到最後發現通通是幻想,一紙輕飄飄的支票砸下來,所有的奢想就全碎成殘渣碎屑了。「桃—子—黃—了」
做人嘛,還是現實點好。
尤良木想,像唐雲乾這樣果決的男人,應該也不會總緬懷沒意義的過去,這樣的男人就該成為榜樣。
他懷着一種小粉絲的心情暗暗立志,自己也應當向唐雲乾學習,做個果決的男人,早點忘掉已經黯淡無光的過去。
他當下立馬果決起來,再一次拒絕唐雲乾的提議,“我還是覺得吧,真的不餓,乾哥,我、我不去了……”
唐雲乾道:“我餓了。”
于是乎,尤良木才發現,自己的果決是沒有用的,因為對方根本不在乎你果不果決。
馮港默默看了一眼他老板,哪怕他老板毫無表情,他也能再次心領神會,然後聲情并茂地對尤良木說道:“唐總他開了一天會,呃,大半天……沒休息過,很勞累。”
尤良木:“……”
“唐總他中午——不是,傍晚,他傍晚本來有飯局的,但他又推了,趕來這邊、這邊……咳,看您……不對,看項目,考察一下附近的環境。”
“……”
尤良木本就不是個堅定的人,聽到馮助這番苦口婆心,漸漸開始動搖。
馮港一見,立刻繼續補充:“唐總已經工作一整天了,連軸轉的,昨天也沒……嗯,到今天也沒吃過一口熱飯,連水都沒怎麽喝過,明顯消瘦了。”
不知是不是這幾句話燙嘴,馮助說得踉踉跄跄的,好幾次卡頓,并不順暢。
演得确實有點誇張了,唐雲乾輕咳兩聲,馮助理便到此為止,及時閉嘴。
他們稍顯不自然,尤良木也沒大在意,他顧着糾結,卻又想不出再拒絕唐雲乾的措辭,畢竟,對方都說到這份上了。
況且,唐雲乾還幫了他這麽多,要不是對方借他錢,他連姥姥的醫藥費都付不起,更別說現在能住在這麽好的病房裏。
做人總得知感恩,識擡舉。債主只是想找一個陪吃,若是自己連這麽小的一個要求都做不到,那真是太廢柴了。
“那好吧。”尤良木勸服自己,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答應了,“乾哥,我……都聽你的。”
看來,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果決的,像他,就真的做不到。
特別是對上唐雲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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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總這算是另類強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