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衣帽間

現在,醫院的急救室外,尤良木蹲在陰冷的走廊處,把這部才用了兩個多月的老人機拽在手裏。

他額頭緊貼手機屏幕,嘴裏不停地碎碎念着:“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信佛?他沒這個習慣,就是無意識念出口了。這種時候沒人可以求,連求唐雲乾這個救星也沒用,只能求菩薩求佛祖了。

“阿尤,”一只手輕覆在他發頂,“難受就跟我講,想哭可以哭,別憋着。”

尤良木昂起頭來,看見唐雲乾帶着一貫沉靜的神色,就站在他身邊,正以一種可供信賴的眼神看着他。

就挺神奇的,他好想抱住這個男人的腿,當作一根柱子,把乏力的自己靠上去,什麽都不想了。

“乾哥,你知道嗎?我從小常想啊,我姥姥……明明活得很累才是,她卻偏偏笑得比誰都多,看上去比誰都自在……她呢,總是一手麻将一口煙,樂呵呵笑,沒心沒肺的……”

尤良木搓了搓眼,“我媽是怎樣的人,我沒見過,自然不好評價……但我覺得她為這個家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生了我,讓我能好好孝順我姥姥……”

“有我在,雖然我沒什麽本事吧,唉……但也不至于讓我姥姥無人送走,畢竟,我舅那廢人是指望不上了,至少有我,在老太太走之前,有個黑發人給她捏肩擦背,接屎接尿嘛……”

唐雲乾也不說話,就站在尤良木身邊,從頭到尾沒離開半步,靜靜地,聽這個黯淡下去的男人說話。

差不多三個小時過去,急救室的紅燈終于熄滅了,尤良木幾乎是一瞬間提起了精神,從牆角竄起來,猛沖上前去,唐雲乾與他一起。

出來一個醫生,摘下口罩,“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情況目前穩定,後續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尤良木長呼一口濁氣,半邊身子都麻了。

唐雲乾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尤良木回頭,兩個人對了一眼,他忽然覺得心裏踏實了許多。

很快,一輛移動病床從急救室裏出來,老太太合着眼睛躺在上面,紮了不少管子,受了不少罪,就像一塊瀕臨幹枯的樹皮。

所幸,她身上的白布不是把頭蓋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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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這趟轉危為安,把尤良木逼得雙目通紅。

“姥姥……”男人喚了一聲。

唐雲乾在一邊跟醫生溝通了些事,把注意事項都記住,才過來告訴尤良木,“姥姥沒事了,放心。”

他的聲音很沉穩,每個字都很清晰,總是帶有一種別人都無法取代的說服力。

因為是唐雲乾,所以尤良木可以不需要緣由地相信,并且瞬間安心下來。

“我……”男人抹了把臉,氣若游絲地說,“吓、吓死我了,乾哥,我剛才……剛才真的怕……”

他後知後覺地湧上恐懼,忽覺渾身脫力,需要一點踏踏實實的支撐力,身體緩緩向前傾去,腦袋也自然而然地抵在唐雲乾的肩頭。

唐雲乾順勢摟住他,一只手在他後背慢慢順着,就像在安撫動物。尤良木雖然很累很困,但好像,終于回籠了一點力氣。

總是在這種時候,在這種最需要一個肩膀供依靠的時候,尤良木會清楚地感知到——

自己需要唐雲乾。

從一開始,三年前,他對唐雲乾就不單只是愛慕和仰望,還有像植物需要陽光空氣和水一樣,他需要這個男人。

人也有種類之分,不同種類的習性是不同的。有人是龍是鳳,有人是老鼠是家畜,尤良木則是一只爬行的蟻,一只孤獨的、被迫自己獨立的蟻。

他本可以一輩子做着一只小小的蝼蟻,日複一日地爬行在泥路上,兩根細細的觸角晃呀晃,什麽都不用理。累了就原地停下來,做塊哀怨的木頭,歇夠了就繼續往前爬,麻木地、無聊地度過這一生。

可是唐雲乾出現了。

這個男人,像一輪灼熱的紅日,赤裸裸地晾在他面前,擋住了他這只蝼蟻原本的去路,引着他靠近從未見過的光和熱,給了他從未想過的希望。

他脆弱,唐雲乾就在他身前,供他挨着。他無力,唐雲乾就在他身後,讓他靠着。

只要有唐雲乾在,就天塌下來了也不用怕。這是他從小到大遇見的第一個可以幫他、救他的人,也是唯一一個。

久而久之,懶惰又毫無上進心的尤良木就開始想,自己這一輩子,是不是可以過得不一樣呢?

起碼,以後的與以前的都不一樣,世界是可以從此不一樣的。

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又一件事,他的觸角漸漸變得靈敏,在加深對唐雲乾依賴的同時,也同樣沒忘記,這個男人可以随時将他丢棄,像丢掉一個易拉罐、一個垃圾袋一樣簡單。

他在大半年前就已經長了教訓。

呂娟還在重症病房裏觀察,尤良木暫時也不能進去探護,等透過玻璃窗看過了之後,他什麽都不能做。

醫生也讓他做好心理準備,以後可能長期會有這種病情反複的情況,尤良木消化了會兒,不過心是放下來了,沒有像剛才那麽慌。

人面對的事多了、雜了,心髒也就慢慢抗造了、經得起折騰了。

唐雲乾從頭到尾依舊說話不多,也依舊一直陪着尤良木,等辦完各種手續事情,從醫院裏出來,夜已經很深了。

尤良木低了低頭,才發現自己一直被唐雲乾牽着,手沒分開過。

他知道自己該把手抽出來的,但偶爾脆弱、疲憊的時候,是放下防備、隔閡的時候,也有點眷戀難得能夠觸及的手心溫度。

尤良木遲疑了一下,讓自己多感受了兩秒,才慢慢地要把手抽出來,然而,唐雲乾卻收緊了手,不松開。

“……”

唐雲乾看着男人疲憊的面容,便連聲音也不覺放輕了些,“這麽晚了,從醫院回你家起碼要一個多小時。”

“……”

“今晚到我那裏住吧,離醫院近,明天你要來看姥姥,也方便些。”

“哎。”

這次,尤良木沒再拒絕,相比于一些無謂的、沒有意義的堅持,顯然姥姥更重要得多。

開了十來分鐘車程,很快就回到了唐雲乾的公寓裏。

時隔一年有餘,再次回到這裏,一踏進門,尤良木覺得這裏什麽都沒變,一絲一毫都沒有變過。

淺棕色的陶瓷漆地板,客廳中央的真皮沙發泛着溫潤的光澤,前面擺放了一個精巧的磨砂茶幾,下邊鋪了一層雪白的羊毛地毯,入眼很溫暖。

茶幾、吊燈、地毯、沙發等家具,依舊是從前他和唐雲乾挑的那些,仍在用倒是正常,可桌上的餐布、抽紙的牌子,還有玻璃瓶裏的鮮花,這些需要定時更換易耗品,竟也一成不變。

這件屋子,就好像被原封不動地保存着,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它過去的模樣,一點也未曾改變。

尤良木想起當初,他為了留在這裏,守住他和唐雲乾的痕跡,也不是沒掙紮過。

但掙紮未必有用。

他曾經也想占死在這個窩裏,就不肯挪了,哪怕谷之涵要伸一只腳進來,他的屁股也要死死霸占住這個位置,不讓任何人來改變這個家。

到最後,是唐雲乾親自一腳把他踹了出去,那就無話可說了。

如今,尤良木盯着地毯上熟悉的藤蘿花紋,還在詫異。

身後的唐雲乾關了門,淡淡對他說,“客房沒清理過,你今晚先住主卧吧。”

尤良木一怔,轉過頭來,“啊?那乾哥你……”

唐雲乾不理解地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說,你問的是什麽蠢問題。

确實,尤良木也覺得自己這話問得很蠢。唐雲乾是這裏的主人,自然會睡在自己的房間裏,難道還睡客廳?

一想到時隔這麽久,又再一次和唐雲乾同床,尤良木啞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半晌,他硬生生從牙縫擠出一句話,“我、我睡沙發就好了,客廳,呃,地方夠大……”

“客廳沒有暖氣,晚上冷,容易着涼。”

“啊……”

“你之後還要照顧姥姥,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要是生病了,沒人會替你照顧。”

唐雲乾講話總是很有道理,尤良木絞盡腦汁也找不出有什麽錯漏的地方。

他想,或許唐雲乾也只是一片好心,自己一個人在這邊想些亂七八糟不着調的,怕是把人好心當做驢肝肺。

唐雲乾陪了自己一晚上,很累了,算是仁至義盡,沒有哪家債主是如此心善的,自己不但沒說“謝謝”,還要再在這邊磨磨唧唧,豈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哎,那……好。謝謝乾哥。”

尤良木換了拖鞋,熟門熟路地進了主卧,他在這裏睡了兩年,就是關了燈蒙着眼睛,他也能不撞牆直接走進去。

進到房間,這裏也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所有的擺設布置,就連氣味也很熟悉,弄得他心有點兒顫。

唐雲乾跟了進來,拉開衣帽間的門,“衣服和毛巾在這邊,還記得吧?”

尤良木走過去,看了一眼,頗為驚訝,自己以前留下來沒帶走的一小部分衣服竟然還在。

不僅還在,就連擺放的方式也沒有變過,褲子都擺放在衣櫃的左邊,上衣疊得整整齊齊,分門別類地壘好,有幾件睡衣插在唐雲乾的衣服裏。

他拉開下面的抽屜,是一些內褲,混着他的和唐雲乾的,相互交換着氣息,幹淨又暧昧,這是尤良木以前經常放錯的地方,後來他就索性不管了。

尤良木盯着看了一會兒,臉和脖子都有些燙。

他火速從裏面拿了一條,再伸手去拿毛巾,拿睡衣,團成皺巴巴的一團,慌慌忙忙地趿拉拖鞋奔向浴室。

身後的唐雲乾看着他手中的衣物,開了開口,“你——”

男人欲言又止,卻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那腦袋冒蒸汽的家夥就已經溜了,緊接着,浴室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唐雲乾只好合上了嘴。算了,尤良木也不是第一次穿他的內褲了。

直到尤良木洗完澡,擦幹身體,要穿衣服的時候,才石破天驚地發現,自己又一次拿錯了內褲,拿了唐雲乾的。

啊這。

他看着這條明顯要大上一號的布料,臉漲得通紅,把額頭磕在大理石洗漱臺上,狠狠撞了兩下,羞憤致死。

浴室門推開,男人從裏面磨磨蹭蹭地走出來,他身上包着以前穿過的睡衣,頭發濕漉漉的半幹,毛巾搭在他皙白的脖子上。

他一只手拿着被揉成很小一團的布料,另一只手則不自然地掩在自己的下半身,虛捂着裆。

唐雲乾看着他以這樣別扭的姿态向衣帽間挪去,挑了挑眉,“你——”

“……”

“沒穿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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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尤:...(癡呆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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