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加濕器

“……”

尤良木恨自己不會挖洞,不然就當場刨開地板鑽進去了。

“我、我我我……拿錯了……”

男人緊張地拽緊了手中小小一團的布料,但一想到自己拽住的是唐雲乾的內褲,跟一變态似的,他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唐雲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男人兩頰紅得滴血,不知是被浴室裏的熱汽蒸的,還是因為被唐雲乾那兩句話逗的,顯得皮膚特別薄透好看。

唐雲乾目光一深,咽了咽喉頭。

但見到尤良木都快要把身體躬成蝦子了,他也就沒再戲耍,只徑直走進了衣帽間,伸手向衣櫃,并順口提醒了尤良木一句,“記得把頭發擦幹,別着涼。”

“哎、哎……好,”尤良木點頭點得快腦震蕩。

唐雲乾拿了毛巾出來,從尤良木身邊走過,若有似無地擦過尤良木的肩臂,但好似不太在意,然後走進了浴室。

期間男人目不斜視,姿态鎮定從容,好像忐忑難耐的只有尤良木,胡亂瞎想的也只有尤良木。

尤良木慌忙在衣帽間拿了合适的內褲穿上,他覺得自己思想真是肮髒,更覺得債主現在或許對自己也早已沒了那庸俗的興趣。

穿完後,男人一個人坐在房間裏,輕輕地嘆了口氣。

忽然看見牆沿還放着以前那臺加濕器,是唐雲乾以前給他買的。

尤良木一到秋冬這種幹燥的時節就容易流鼻血,有一次,他和唐雲乾在接吻的時候,一條鼻血慢慢地從他鼻孔裏流出來,把一向淡定的唐雲乾也吓了一跳,于是第二天便有了這臺加濕器。

雖說唐雲乾不喜歡房間裏太潮濕,寧願幹燥些,包括床單被枕頭都要二十四小時保持幹爽,但尤良木離開之後,他還是把這臺加濕器留着。

當初有關尤良木的一起東西,還留到現在的,其實遠遠不止這個加濕器,還有很多很多,就比如尤良木剛才在外邊留意到的,那一小壇被他放在廚房角落裏的下飯小菜,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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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老家的特産,叫草瓜子,聞起來有點奇怪,一開始唐雲乾還不太喜歡,但拌了兩次粥之後,就漸漸喜歡上了,每次尤良木拿出一點來,唐雲乾都會主動把筷子伸進小碟裏。

這些東西一件又一件地,似乎在提醒着某人,尤良木依舊住在這裏。

尤良木不免有些感慨,但又不想過分沉溺過去,便起身,繞到另一邊床頭,以前他一般都睡這邊,現在潛意識中也到這邊來了。

他無聊着,随手拉開床頭櫃看看,就看見裏面放着些紙巾和……幾個方形塑料包裝的……扁扁平平的……

安全套。

尤良木臉刷地一下變紅了,“砰”的一聲,趕緊把抽屜關上。

雖然以前他也知道,這個抽屜是用來放這些物品的,但離開這間卧室太久,很多細節都記不起來了。

現在猛然看見,難免勾起一些讓人面紅耳赤、口水直咽的回憶,例如他和唐雲乾在這間卧室裏“做”過的所有事,不經意想起,仍歷歷在目,還會有種渾身發燒的感覺。

尤良木不安地站起,複又坐下,可口幹舌燥的感覺仍未變淡,于是隔了沒幾秒又站起,又再一次坐下,屁股下還是有點不自在。

他只好逼着自己分散注意力,去留意房間裏的其它物品,将自己不該有的想法都摒棄掉。

心亂少頃,尤良木随手拿起床頭放着的那本《駱駝祥子》,這是他最喜歡的書,百看不厭。

那時唐雲乾每天臨睡前都會看書,看些金融雜志和商業書籍之類的。至于尤良木嘛,這種五大三粗的人哪有什麽文學素養,一看書就容易睡着,只好看些通俗易懂的故事書。

唯獨這本《駱駝祥子》,他可以看了又看。

每晚,當他想陪着唐雲乾看書時,就翻一翻這本書,極慢極慢地看上幾頁,等到唐雲乾要睡覺了,他也放下書在床頭,跟着睡覺。

尤良木此時拿起這本書來,掀了掀,上面沒有灰塵,明顯還是當初他看的那本。

他認得上面的痕跡,好幾處折角都是自己當初留下來的,還有紙頁發舊的泛黃程度,熟悉得很。

這本書,好像從那時起,就一直放在這裏,沒被動過。

記得當時,唐雲乾得知他最喜歡這本書,将之翻來覆去讀上過幾十遍,還一度有些驚訝。

“為什麽喜歡?”男人瞧着尤良木手裏被翻得快爛的書,笑笑。

“因為……”尤良木無論喜歡一個人還是喜歡一本書,表露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從眼睛裏溢出些光點,“因為,寫得很好啊。”

唐雲乾沒從這個庸俗的男人身上窺見半點書卷氣,仿佛“尤良木”這三個字生來便不與文學氣息沾邊,聽他說一本書寫得好,也不知他那評判标準是什麽,就好比只是在說……

這塊紅燒肉炖得不錯。

雖然心裏有些好笑,但也好奇,他就問:“怎麽個好法?”

“呃,說不出來......”尤良木為自己的粗鄙與淺陋而羞愧。

果然,他不像唐雲乾那樣聰明,總能精準地概括事物內容,他還是不善于形容或表達自己。

在唐雲乾探究的目光之下,這個笨拙的男人只能硬着頭皮,相當粗淺地說,“就是覺得……唉,很有同感。”

十五歲那年,尚年少的尤良木就看過了《駱駝祥子》這部書。他覺着,寫得真是好哇,文字娓娓道來,然後在平淡中将人淹沒,悄無聲息地把所有的希望都蠶食掉。

他本以為,那樣勤勞又熱愛生活的祥子會有一個好結局,可看到最後,他才失望地發現不是。

老舍先生把現實照進了結局,讓祥子變成了一個被壓平的轱辘。

這本書是沒胡子的老舍先生寫的,他那時卻總記成是一字胡的魯迅先生寫的,可能是因為這故事讀起來太血淋淋了些,帶着點“碰壁把鼻子碰扁了”的黑暗。

至于為什麽喜歡這部書,男人溫溫吞吞地告訴唐雲乾,“大概啊,是因為……我喜歡書裏前面部分的祥子,倒也不只是說,能在他身上找到多少共鳴,就是……哎,而是我、我挺想成為那樣的人啦……”

“什麽樣的?”

“很苦,但不怕苦,然後……每天每天,都為了……‘希望’?可以這麽說嗎?”

尤良木覺得自己這樣的人,沒有足夠的底氣說這個詞。

他想上高中,想讀大學,一度想成為全鎮的希望。祥子在破舊的街上拉車,他就在漏雨的課室裏學習,然後看過的每本書、每張卷子,就是像祥子拉過的每一趟車。

他想成為祥子最初的模樣,但不想要祥子最後的結局。

十五歲的尤良木曾僥幸地想過,現實雖然不像童話那麽美好勵志,但應該,也不會像《駱駝祥子》裏寫的那麽殘酷吧?

哎,原來不是,現實就他娘的這麽殘酷,狠狠地扇了他一個大嘴巴子,然後告訴他要長記性——

就算他尤良木再怎麽努力,也比不上程恺投了個好胎,有個厲害的爹。他尤良木就輸在不夠格拼爹,因為他連爹都沒有。

唐雲乾聽到尤良木沒讀上高中的原因,稍稍感到意外,這是他從未料想過的有關這個男人的過去,竟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

衰。

等到他反應過來時,自己的手已經放在了尤良木的腦袋上,輕柔地摸了兩下,“那個人拿了你的名額去上學?”

尤良木癟嘴耷眉,無奈點頭,“哎,都好多年前的事兒了......十年都有了。”

有時旁聽他人的慘事,會讓人倍感新奇。唐雲乾聽了尤良木那些話,自然頗感憐惜,同時對于尤良木這個倒黴蛋又多了一分同情。

雖說唐總閱歷豐富,但也鮮少見到這種倒了八輩子黴的慘貨,算是真拓寬了眼界。

男人發自內心地可憐着尤良木,就好比安撫一只很衰的狗,反複溫柔地摸着尤良木的頭。

他正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尤良木卻自個兒給自個兒打氣,猛拍幾下松軟的棉被,話語裏有種自我疏通的豁達,“嗐,跟高中就這麽失之交臂了,失之交臂......這成語用得好吧?哈,唉......不過,可能這也是命吧。”

“……”

“乾哥,我信命的。”

“……”

同時,尤良木也強行樂觀,用那點兒不中用的阿甘精神來日日提醒自己——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雖然以前的路走不好,但以後能走好就行。

只是吧,他也沒想到,這路……後來也沒走好。

唐雲乾難得對尤良木以前的事生了興趣,就繼續問他,“你說的那個,偷了你人生的小混混,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啊......他……”

尤良木停頓着,驀然想起上次回老家,從鎮裏人口中聽說的程恺的近況,那個人,已經有了一份光鮮體面的工作和優越光明的前程,那是他永遠也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男人對唐雲乾笑了一笑,嘴角和眼睛都彎彎的,“他過得可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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