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敢于喘出第一口粗重的氣息,他整個人仍舊在承受着虜瘡的折磨,一點也沒減輕。如果不是有強烈的求生欲望支撐,他很可能已經真正地死了。

馬谡謹慎地翻了一個身,盡量不碰到周圍的柴火。幸好現在白煙滾滾,而樹枝也燒得劈啪作響,能更好地掩飾他的行動。然而逐漸大起來的火勢對馬谡來說,仍舊是一個危機,他開始感覺到身體下面一陣灼熱,再過一小會兒,這種灼熱就會演變成焦炙。

但是他不能動,獄卒還在遠處站着。他必須要等火勢再大一點才能逃離柴堆。于是他在煙熏火燎之中咬緊牙關,保持着仰卧的姿勢,一點一點地朝着柴堆的相反一側移動,手掌和全身的皮膚承受着燙燒的痛楚。

這不過幾尺的距離,卻比馬谡哪一次的行軍都要艱苦。他必須要在正确的時機做出正确的抉擇,早了不行,獄卒會發現他;晚了也不行,他會被火苗吞沒,成為真正的火葬。

火勢已經蔓延開來,澆過油的木材燃燒得極快,同時陣陣煙霧也扶搖直上。馬谡身上的衣服也開始燃燒起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快到極限了……這個時候,一個畫面忽然出現在他腦海裏,是街亭!他想起了身旁的那名士兵被飛箭射穿了喉嚨,更遠處有更多的士兵倒下,四周翻騰着生與死的海洋;他恐懼這一切帶走生命的洪流,于是拔出佩劍,瞪着血紅的眼睛,竭盡全力地大吼:“我不能這麽死掉!”

我不能這麽死掉……馬谡喃喃自語地對自己說,同時強忍着全身的疼痛又做了一次移動。終于,他的一只手摸到了柴堆的邊緣。他閉上眼睛,在确信自己已經真正燃燒起來的同時,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撐起自己的身體,朝着柴堆外面翻了下去。

馬谡先感覺到的,是清冷的風,然後是青草的香氣,最後是背部劇烈的疼痛,耗盡了體力與精神的他終于在強烈的沖擊下暈了過去。

原來火葬柴堆的另外一側,是一處高約二十丈的斷崖,懸崖的下面則是一片厚厚的草坪。

※※※

馬谡緩緩醒過來的時候是當天晚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滿天的星鬥。他左右動了動,發現身體陷在茅草之中,皮膚的燒傷與灼傷感覺稍微好了點,但是虜瘡的痛苦依舊存在,而且經過那一番折騰後,更加嚴重起來。他伸了一下右腿,一陣刺骨的疼痛自腳腕處傳來,可能是落下來的時候骨折了。

他勉強打起精神,拖着殘破的身體從雜草堆裏向上邊爬去。二十步開外的地方恰好有一條真正意義上的小溪細流,馬谡趴在水邊“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水,然後靠着一棵大樹坐起來。現在天色很黑,周圍什麽動靜都沒有,樹林裏靜悄悄的。看來獄卒并沒有發現這死囚竟從火葬中逃了出來,因此監獄沒有派大隊人馬進行搜捕。

換句話說,馬谡現在在蜀漢的官方記錄裏,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人造的禁锢已經被他僥幸破除,但是自然的考驗卻還不曾結束。馬谡的頭、咽喉與四肢依舊鈍痛難忍,渾身打着寒戰,遍布全身的痘疱不見任何消退。

所幸馬谡神智還算清醒,他知道自己的處境仍舊很惡劣:這裏距離南鄭太近了,如果有軍民偶爾經過并發現他的話,即使認不出他是馬谡,也會把他當做患有疫病的病人通告給軍方。他必須盡快離開這一地區,然後找到補充食物的落腳之地。

他是否有這種體力堅持到走出谷山,還都是未知數。

馬谡環顧四周,撿了一根粗且長的樹枝當做拐杖,然後憑借着驚人的毅力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一個模糊的方向走去——這種毅力是以前的他所不曾擁有的。每走幾步,他都要因為內病和外傷的煎熬而不得不停下來喘息,但卻一直堅定地沿着溪水向着上游走去;一路上渴了就喝點溪水,餓了就摘幾個野果子果腹。曾經有數度連他自己都覺得不行了,不過每一次都奇跡般地撐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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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過了整整一天,在馬谡逃出牢籠的第二天下午,他走到了谷山的山腹之中,找到了一條已經廢棄很久的山道。

這條山道是在兩個山包之間開鑿的,寬不過兩丈多,剛能容一騎通過。因為廢棄已久,黑黃色的土質路面凹凸不平,雜草叢生,原本用作護路的石子散亂地擱在路基兩側,快要被兩側茂盛的樹林所遮蔽。

馬谡沿着這條路走了約兩三裏,翻過一個上坡,轉進了一片山坳之中。就在他差不多感覺自己到達極限的時候,他注意到在遠處樹林蔭翳之下,有一間似乎是小廟的建築。

“會不會有人在那裏居住?”

馬谡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問題,他謹慎地躲進樹林,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人居住的痕跡,于是就湊了過去。當他來到這小廟的前面時,看到了廟門口寫着兩個字:“義舍”。

十幾年前,當時漢中的統治者是張魯。這個人不僅是漢中地區的政治首腦,而且還是當地的宗教領袖。他以“五鬥米教”來宣化當地人民。作為傳教的手段之一,張魯在漢中各地的道路兩旁設置了“義舍”,裏面備辦着義肉義米,過路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飯量随意取用,無人看守。如果有人過于貪婪,鬼神就會使其生病。

這是一種公共福利設施,而馬谡現在看到的這一個,顯然就是屬于張魯時代的遺跡。

馬谡走進去的時候,他驚奇地發現這間義舍裏居然還有殘留的糧食。當然,肉與酒已經徹底無法食用了,但是儲存的高粱與黃米還保存完好,另外柴火、引火物、蠟燭、鹽巴與幹辣椒也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幾件舊衣服。大概因為這條道路被人遺忘的關系吧,這些東西在歷經了十幾年後仍舊原封不動,只是上面積了厚厚的塵土。舍後有一條溝渠,裏面滿是腐爛枯葉,不過清理幹淨的話,應該會有活水重新進來。

“蒼天佑我不死,這就是命數啊。”

馬谡不由得跪在地上,喃喃自語。他并不信任何神明,因此就只向蒼天發出感慨,感謝冥冥中那神秘的力量在他瀕臨崩潰的邊緣拯救了他的生命。

于是這位身患重病的蜀漢前丞相府參軍就在這座意料之外的世外桃源居住了下來。雖然虜瘡的威脅讓馬谡的身體日漸衰弱,但至少他可以有一個安定的環境來靜息——或者安靜地等待死亡。

時間又過去了三天,他全身的疱疹開始灌漿,漸成膿疱,有種鮮明的痛感,周圍紅暈加深,本來消退的體溫也再度升高。高燒一度讓馬谡連床都起不來,只能不斷地用涼水澆頭。在這種高熱狀态下,他甚至産生了幻覺,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兄長馬良、好友向朗,還有其他很多很多人,但是唯獨沒有諸葛丞相。在馬谡的幻覺裏,諸葛丞相總是一個缥缈不定的存在,難以捉摸。

這期間,馬谡只能勉強打起精神煮些稀粥作為食物,他破爛的牙床和虛弱的胃容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高燒持續了将近十天,才慢慢降了下去。他身體和臉上的膿疱開始化膿,然後凝結成膿痂,變成痂蓋覆蓋在臉上。馬谡覺得非常癢,但又不敢去撓,只能靜待着它脫落。就這樣又過去了十天,體溫恢複了正常,再沒有過反複,頭和咽喉等處的疼痛也消失無蹤,屢犯的寒戰也停止了肆虐;馬谡的精神慢慢恢複過來,食欲也回到了正常水平。這個時候,馬谡知道自己已經熬過了最危險的階段,他奇跡般地從“虜瘡”的魔掌之下幸存下來了。

這一天,他從床上起來,用手習慣性地拂了一下臉龐,那些痂蓋一下子全部都自然脫落,化成片片碎屑飄落到自己的腳下。他很高興,決定要給自己徹底地清洗一下。于是馬谡拿起水桶,走到外面的溝渠裏去取水,當他蹲下身子的時候,看到了自己水中的倒影,異常清晰。

那張曾經白皙純淨的臉上,如今卻密密麻麻地滿布着疱痕。在這些麻點簇擁之下,他的五官幾乎都難以辨認,樣貌駭異。這就是“虜瘡”留給馬谡最後的紀念。

不知為什麽,馬谡看到自己的這副模樣,第一個感覺卻是想笑。于是他索性仰起頭,對着青天哈哈大笑起來,附近林子裏的鳥被這猝然響起的聲音驚飛了幾只。笑聲持續了很久,笑到馬谡上氣不接下氣,胸口喘息不定,那笑聲竟變得仿佛哭號一樣。大概是他自己也被這種颠覆性的奇妙命運所困惑了吧。

【尋找幕後黑手】

就這樣又過了三四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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