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由他負責宿衛倒也沒什麽問題。可楊洪總覺得味道有些不對,這不是什麽基于事實的判斷,而是一種直覺。
“就是說,信使不許進城的命令,是由陳到将軍下達的喽?”
“是的,我們被分散調配到此,也是陳到将軍簽發的。”
“奇怪……他到底想做什麽……”楊洪正在疑惑,忽然看到剛才那白眊兵跑回來了。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隊長趕緊給他遞了一碗水,他一飲而盡,這才喘息着對楊、馬二人道:“上頭有指示,你們兩位允許入城觐見,不過……”
“不過什麽?”
“進城以後,不允許離開。”
楊洪和馬承對視一眼,表情都有些凝固。這就等于把他們兩個當成是活的案牍公文,只許送進去,不許送出來。
“這個命令是陳到将軍下的?”楊洪問。
“是……”白眊兵被他的眼神盯得有點害怕。
楊洪眼神一凜,沒再逼問。隊長吩咐把拒馬搬開,讓出一條道路,放他們進去。
楊洪和馬承重新上馬,慢慢朝前走去。永安縣境內的民居與附近的樹木已經被拆除砍伐一空,這是為了避免被攻城的吳軍所利用,老百姓不是逃走就是被逼入城。所以他們放眼望去,沿途處處斷垣殘壁,竟無一絲生活氣息,也沒一個人影,安靜異常。
他們沿着江邊徐行數裏,終于看到遠處白帝城的輪廓。此時正值清晨,江面上升起一片慘白色的蒼茫霧氣,好似一只無形大手正在把整個城池用裹屍布包起來準備下葬。
就在兩人即将走入城邊之時,楊洪忽然對馬承道:“馬兄,在進城之前我想與你談談。”
“談什麽?”馬承有些意外。
“老君侯生前在益州,其實日子過得很不如意吧?”楊洪平靜地問道。
馬承不明白楊洪為什麽突然提到自己父親馬超,而且還用如此不客氣的語氣。他略帶不滿地回答:“我父親深荷天子大恩,君臣相知,如魚得水。”楊洪自嘲地笑了笑:“既然馬兄這麽不坦承,就當我沒說,咱們進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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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一說,馬承反而疑惑起來。他連忙拽住楊洪衣袖,歉然道:“季休,你別這樣。我父親他……他确實是郁郁而終——大仇未報,人之常情啊。”
馬超全族幾乎都死在了曹操和張魯手裏,投奔益州以後一直矢志北上報仇,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聽到馬承這麽說,楊洪只是笑了笑,反問道:“彭羕之事,莫非老君侯全不放在心上?”
馬承聞言,肩膀一顫。彭羕是益州的一位狂士,前幾年專程去拜訪馬超,勸誘他造反,結果被馬超反手告發,下獄誅死。這件事處理得很幹淨,馬超的地位絲毫沒受影響,可現在看馬承的反應,卻沒那麽簡單。
“彭羕死後,父親日夜籲嘆,身體垮得很厲害。我曾問他,彭羕之事已跟朝廷說清楚了,為何還如此憂慮。父親什麽也沒說,只是叮囑我以後要慎言慎行。”馬承答道。
楊洪明白馬承的言外之意,也明白馬超到底在憂慮些什麽。彭羕雖死,可大家不免都有疑問——為何彭羕不去找別人,偏偏要找你馬超呢?要知道,馬超原來可是關西枭雄,若不是孤身入蜀,本該是與劉備平起平坐的諸侯。劉備對馬超雖厚加封賞,提防之心卻從不曾消退。此事一發,猜疑更重。馬超在益州全無根基,本就是仰人鼻息,彭羕事件以後,他行事更是如履薄冰。馬超的去世,恐怕與他抑郁之心大有關系。
“所以你才如此沉默寡言?為免走老君侯的覆轍?”楊洪說得毫不委婉。
“是的……”馬承認輸般地松弛肩膀,嘆了口氣,算是承認了。他的謹慎,和他父親臨終前的心境有着直接關系。他是馬家唯一的骨血,想要在益州生存下去,只能盡量小心。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楊洪道,“從現在開始,你需要做一個抉擇。”
“為什麽?”
“你還記得那句天子托孤給諸葛丞相的流言嗎?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這跟我的抉擇有什麽關系?”馬承還是不明白。
楊洪朝白帝城的高大城牆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異樣:“乍一聽,這句話是天子欲行禪讓之事,但其實上諸葛丞相不可能代劉而起,所以這句話真正的重點,是落在‘如其不才’四字上,也就是說,天子對太子是有不滿的。”
馬承臉色登時僵住了。
“既然諸葛丞相不可能代漢,而天子又覺嗣子不才,那麽君可自取,取的是什麽?當然不會是取益州,所以這句話潛藏的意思,是讓諸葛丞相另外找一位子嗣來取代。”
馬承一下子想到了魯王和梁王。看來劉禪聽到這流言,很快就讀懂了其中隐藏的寓意,這才心急火燎地把他們派到白帝城來。
“可這只是流言,真僞莫辨。”馬承的嗓子有些發幹。
“我原來也這麽覺得,可白帝城的奇怪狀況你也看到了,先是單向封城,然後天子親衛居然被分散布置,宿衛卻換了陳到所部,種種跡象,莫名詭異。”
“你是說陳到有問題?”
楊洪苦笑着搖搖頭:“這絕不是陳到一個人能做到的,他背後一定是得了什麽人的授意。你想想,是誰散布出這種更易嗣子的流言?是誰在封鎖白帝城天子病情?又是誰把天子宿衛全都換掉?”
“有人要矯诏篡位。”馬承差點大聲脫口而出,旋即意識到不妥,改為小聲。
“這就是為什麽在進城前我要與你談談。”楊洪的臉色變得嚴肅,“我們代表的是太子殿下,進城以後處境可能會非常艱難。你如果還保持着從前那種謹小慎微的暧昧作風,就只有死路一條。”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馬承嗫嚅道,汗水從額頭細密地沁出來。
“就至于此!關乎帝位,誰都不會手軟。我們既然選擇了太子,就只能豪賭一把,一條路走到黑,毫不猶豫地擺明立場,容不得一點暧昧和猶豫。若是敗了,難免身死;若是勝了,從此一片坦途。你們馬氏便可擺脫危懼之局,可以挺起胸膛了。”
楊洪舉起手來,語氣嚴厲,眼神如同兩柄長戟,直直刺向馬承的內心。馬承怔怔地盯着楊洪一會兒,終于抱拳一拱:“聽憑季休做主,在下唯君馬首是瞻。”
楊洪松了一口氣,他即将面對一個異常艱難的局面,可不想唯一的同伴有所動搖。這個時候,需要的是決斷、執著、敏銳以及可以放心托付後背的戰友。
兩人剛談完,白帝城的城門忽然開始緩緩開啓,最後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城門樓,有如巨獸的口器。一名頭戴瓜鐵盔的衛兵走了出來,他的盔頂兩側垂下紅色的垂旄,看來是陳到的專屬部下。白眊兵說的果然不錯,他們連白帝城都沒資格進去了。
衛兵查驗了兩人的身份後,要他們下馬,牽着坐騎往城裏走去。白帝城本身是一座要塞式的城池,範圍并不大,常住居民也不多,城中街道狹窄曲折,兩側都是魚鱗式的倉庫與磚堡,層疊相倚,逼仄不堪。楊洪伸起脖子,發現只能勉強看清頭上的一線天空。馬承告訴楊洪,這是為了防止敵人在巷戰時展開兵力而設計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楊洪“哦”了一聲,眼神閃爍。
衛兵帶着兩人轉來轉去,最後給他們帶到一處衙署模樣的地方,讓他們進去。楊洪卻站在原地不動,說我們這次來是要觐見陛下的,軍情緊急,耽擱不得。
“陛下病重,不能視事。”衛兵面無表情地回答。
“那麽我們要見諸葛丞相。”楊洪堅持道。
“諸葛丞相正在永安宮議事,不允許外人進入。請兩位暫時在此安歇,随時聽候召見。”衛兵的口氣很大,楊洪和馬承的身份對他來說毫無影響。
馬承面色一沉,正要發作,楊洪卻示意他少安毋躁,對衛兵道:“那麽李嚴将軍呢?”
“同樣在宮中議事。”
“宮中還有誰?”
“此等大事,自然只得諸葛丞相和李将軍與聞。”衛兵回答。
“也就是說,他們暫時都無法見到喽?”
“沒錯,至于何時離宮,在下不知道。”衛兵警惕地封死了所有的可能性。
“很好,很好。”楊洪似笑非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先拜訪一下別人也不妨事了。”
說完他就要往外邁,衛兵這才覺得有些不妙,連忙要伸手阻攔。楊洪眼睛一瞪,厲聲喝道:“滾開!陳将軍只說不允許我們離開白帝城,可沒說我等在城內也要被禁足!我等也是朝廷官員,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