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這個問題,輕蔑地笑了:“原來你就是那個潛逃的治中從事啊,成都是真着急了。”看來陳到也派人來向他通報這件事了。
“不錯,快說!今晚白帝城的大事到底是什麽?”楊洪追問。
“這似乎與你無關吧?”
“也與你無關。”楊洪沉着臉道,一個東吳使者在白帝城說這種話,實在是欺人太甚。
吳泉略擡起頭來,望着城頭的霧氣,忽然笑了:“也是,跟我也沒什麽關系,反正是益州的內鬥罷了。我只是個使者,既然漢中王已薨,我與新君主繼續和談便是。”
“哼,反正哪裏都少不了你們吳人。”楊洪道,他注意到吳泉說的是“漢中王”不是“天子”,是“薨”不是駕崩,故意把用詞降格,說明東吳拒絕承認益州朝廷的正統地位。這從一個側面說明,吳國對接下來益州朝廷的變動很有信心,已經開始對蜀中的新統治者指手畫腳了。
吳泉無法回頭,看不到楊洪閃爍的眼神。他索性背起手來,把脊梁徹底亮給楊洪:“既然你這麽想知道,不妨跟着我去看看,馬上就能明白了。”
吳泉說的話別有深意。面對他出乎意料的合作,楊洪有些不适應。但他身處絕境,沒有什麽選擇,只得硬着頭皮答應下來。楊洪不敢離開吳泉,沒有換衣服的餘裕,只得弄來一塊方巾纏在頭上,勉強能遮掩住臉部。
吳泉身旁的人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家夥都很警惕,不過吳泉揮手讓他們少說話,邁步朝前走去。楊洪亦步亦趨,不敢少離。他們一出門,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陳到的宿衛士兵,他們自動把吳泉和他的手下圍起來,簇擁着朝前走去。
不過這并不是去永安宮的方向,反而是朝着城外走去。楊洪縱然心中一萬個疑惑,在衛兵環伺下也不敢聲張,只得閉上嘴打起精神,緊貼着吳泉朝外走去。
他們穿過狹小的街道,來到白帝城城門口。在這裏,城門外側環繞着一圈拱形甕城,即使敵人打破城門,也要面臨甕城之上弓弩手的威脅。吳泉和楊洪走到甕城與城門之間的小廣場中,這才停下腳步。楊洪注意到,白帝城的城門已經完全敞開。
這是個很值得尋味的細節。白帝城以東是吳軍咄咄逼人的兵鋒,按道理城門在吳人撤兵之前是絕不允許完全開啓的,這是個防禦的措施,也是個姿态,其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
而現在城門打開,吳泉又作為吳使站在這裏,其意義不言自明。
“果然是要引吳軍入城嗎?”楊洪心想。
他轉動脖頸,看到在廣場附近,早有了許多人等候在那裏,其中為首的是李嚴和陳到,還有簡雍。
此時太陽已落山,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氣氛緊張而壓抑。李嚴和陳到均騎在馬上,面色嚴峻。看到吳泉來了,李、陳、簡三人都施了一禮,不過看得出來,他們三個都有點心不在焉。其中要屬李嚴的神色最為複雜,一張方正的臉上似乎湧動着什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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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洪望着這個黑臉膛的男子,百感交集。李嚴于他算是有知遇之恩,當他還是一個普通小吏時,李嚴別具慧眼,把他提到功曹的位子,晉身入中層官吏,這對于一個寒門出身的人來說,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可惜後來因為徙郡治舍的事,楊洪與李嚴發生矛盾,憤而挂印辭官。但李嚴不計前嫌,仍推薦他去做蜀部從事,這才有了接觸諸葛亮的機會。
他十分了解李嚴,知道這個人一向自命不凡,自信能在劉備的益州朝廷中做出一番大事業,若不是諸葛亮從中壓制,李嚴的頭銜早已不是輔漢将軍這麽寒酸了。所以當楊洪看到李嚴參與到這次陰謀中來時,雖然感慨萬分,卻也不怎麽意外。
為了制衡諸葛丞相,您竟然願意向吳人低頭嗎?楊洪感慨地想。
這時吳泉道:“兩位王子呢?”
“他們在宮中。”李嚴簡單地回答道。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似乎之前說過太多的話。
吳泉道:“很好,我想他也已經在路上了,快到了。”他說得沒頭沒腦,楊洪完全聽不懂。李嚴卻一抱拳:“萬事俱備,只待明公。”
“希望這一次,吳蜀兩家能像從前一樣親密無間。”吳泉呵呵一笑。
楊洪的眉頭陡然皺了起來。他原來一直以為,吳人的打算是扶植一個小孩子稱帝,然後派兵去平定蜀地。可他們幾個主謀如今不急着輔佐其中一人即位,反而把兩位王子扔在永安宮內,自己跑來甕城,不知在打算什麽。聽李嚴的口氣,似乎明公另有其人,而且還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還沒來。
想到這裏,他焦慮地掃視了一圈,想努力撥開這些迷霧,吳泉的赤袍一下子映入他的眼簾。
赤袍?對啊,怎麽會是赤袍呢?
漢家以孝治天下。如果魯、梁二王中的一位以劉備繼任者身份登基,一定會對先皇風光大祭,以明孝道,否則會惹來全天下的物議。而在大祭期間,就算是場面上,吳國使者也必須要換上喪服以示哀悼。
只有一種可能,吳使才會在這個時候公然穿赤袍而非喪服——他們期待着的登基之人,與劉備并無親緣關系。甚至可以說,非但沒關系,而且還要廢除劉備的正朔,以表示兩人之間沒有繼承關系,自然更不可能盡孝了。
并非劉備一系的親緣,卻有自信在益州登基,這樣的人,會是誰?
一個名字跳入楊洪的腦海裏,他還沒來得及消化,遠處的官道上傳來一陣車輪碾壓碎石的聲音。一輛馬車由遠及近,在場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那輛馬車慢慢駛入甕城,停在廣場當中,然後一只枯槁的手掀動門簾,從車廂裏探出一個老人的頭來。
劉璋?
楊洪握着匕首的手為之一抖,吳泉敏銳地覺察到他的動搖,身體朝前一躲,大聲叫道有刺客。周圍幾名衛士飛快地把楊洪按在地上。楊洪對自己的安危毫無關心,他拼命仰起頭,要去看清老人的臉。
劉璋!沒錯,是劉璋。
劉璋,劉焉之子,他曾經是益州的統治者,只因為過于信任劉備,結果變生肘腋,被後者篡取了蜀中河山。劉備稱王以後,唯恐劉璋在益州仍有影響力,就把他趕到了南郡公安軟禁。等到呂蒙奇襲荊州殺死關羽,吳軍占領南郡,把劉璋給接了回去,封為益州牧駐在秭歸。
要知道,劉璋在蜀中經營多年,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所以吳國一直把他好生供養起來,當做制衡劉備的一枚棋子。
劉備奪取蜀中不過數年,遠未到四方賓服的地步。如今天子新死,幼主未立,益州人心惶惶。這時候如果劉璋重新現身益州,一定會一呼百應,讓無數當地人士景從。
種種跡象表明,李嚴是這一次陰謀的主使者。當劉璋一現身的時候,種種疑問全都廓清了。
難怪原籍川中的李嚴會成為這次陰謀的主使者,擁立故主對他來說豈不是順理成章之事麽?難怪陳到會封鎖白帝城;難怪簡雍毫不關心二王的去留;難怪吳泉會穿上赤色朝服!
這一切的答案,就是劉璋。
楊洪——或者說劉禪——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二王從來不是威脅,劉璋才是。
幾道憐憫的目光投向被按在地上的楊洪,他本來也是川籍人士,可以在劉璋手下混個從龍之臣。可惜押錯了注,以至于成為劉璋複國的第一個犧牲品。
吳泉惡狠狠地瞪了楊洪一眼,拿手一指尖聲喝道:“你這個混蛋,連我都敢挾持,現在知道厲害了?我告訴你,這益州的天氣,可是要變了!”他還想過去踏上一腳,卻被李嚴攔住了。
“殺俘不祥,還是先接下劉州牧再說吧。”李嚴淡淡道,吳泉這才收住手腳,狠狠瞪了楊洪一眼。
劉璋這時完全從馬車走下來了,他整個人老态龍鐘,臉上滿布暗色斑點,渾身都散發着衰朽的氣息。失去權力的他,生命在飛速地流逝着,即使到了這時,也沒看出來這老人有多麽興奮。他擡起渾濁的雙眼,木然掃視四周。李嚴上前一步,親熱地說:“劉州牧,您到家了。”
劉璋仿佛沒聽到這句話,嘴唇嚅動,喃喃道:“劉玄德……他死了?”
“是的,剛剛去世。”吳泉笑道,“我主一直給您保留着益州牧的頭銜,如今可算是實至名歸了。”
劉璋又問道:“怎麽死的?”
李嚴道:“病重。”
劉璋呵呵幹笑一聲,沒說什麽。吳泉又湊過來:“我家主公說了,若您想稱帝,東吳也一定鼎力支持。屆時東西各有一帝,聯手伐魏。”他一拍胸脯:“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