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節
個可怕的對手。
一隊袁軍的俘虜垂頭喪氣地走過,随隊的曹軍士兵拿起長槍,不時戳刺,讓他們走得更快些。這些可憐的俘虜前幾天還是河北強軍,現在卻腳步倉皇,表情驚恐。所謂成王敗寇,真是叫人不勝唏噓。
看着他們走過身旁,我忽然停住了腳步,靈光一現。
我一直在想這片木牍是如何在曹營裏寫就的,卻忽略了一件事——它是如何從曹營流到袁營的?在袁紹營中又是如何處置的?更重要的一點,主使者給袁紹寫這麽一封信,目的何在?
這些疑問,有兩個人應該可以回答。只是這兩個家夥的身份有些敏感。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曹公給我的司空印,心想莫非曹公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這種狀況?
我拉住一名軍官,打聽他們所住的帳篷。軍官警惕性很高,直到我出示了曹公的印信,他才告訴我具體位置。
原來他們所住的帳篷,居然距離曹公的中軍大帳只有三帳之遠,這可真是格外的殊榮。曹公在籠絡人心方面,就像是他對付反對者一樣不遺餘力。
這兩頂帳篷前的守備十分森嚴,足有十名士兵圍在四周。我剛剛靠近,就有人喝令站住,然後過來檢查。士兵見我是個陌生人,便冷着臉問我幹什麽。我恭敬地回答道:“在下是典農中郎将任峻,受司空大人所托,求見許攸許大人和張郃張将軍。”
【叛徒與功臣】
許攸被曹公叫去商談要事,一時半會還回不來。所以我先去見了寧國中郎将張郃。
張郃和我想象中的大将形象截然不同,他是個瘦長清秀的年輕人,手指修長而白皙,眉宇間甚至還帶着幾絲幽柔的女氣,沒有尋常武将身上那種強烈的煞氣。
張郃把我迎進帳篷,神情頗為恭敬。作為袁家新降的高級将領,他現在行事很低調,我注意到,他對把守帳篷的曹軍衛士都客客氣氣。
根據我的了解,張郃的投降經歷是這樣的:當曹公偷襲烏巢的時候,張郃建議袁紹立刻派兵去救援。但袁紹的一位謀士郭圖卻堅持圍魏救趙去攻擊曹公的本營。于是袁紹派了一支偏師去救援,然後讓張郃率重兵攻打本營。結果本營未下,烏巢已被徹底焚毀,張郃發現大勢已去,只好投降了曹公。
據張郃自己說,他之所以投降,是因為郭圖對袁紹進讒言,說他聽到烏巢兵敗後很開心。他怕回去會被袁紹殺害,才主動投誠。
我覺得這只是個美妙的借口。曹公大營距離袁紹主營有三十多裏路,除非張郃擁有順風耳,否則在前線的他不可能聽到郭圖對袁紹的“讒言”,然後才陣前倒戈。
不過我無意說破。投降畢竟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大概張郃是想為自己找一個心安理得的借口吧,曹公想必也是心知肚明。這是人之常情,曹公都沒發話,輪不到我這麽一個小小的典農中郎将來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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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您找我來,有什麽事嗎?”
張郃拿起我的名刺,露出不解的表情。我簡要地把自己的身份說了一遍,張郃的眼神裏立刻多了幾絲敬畏。在他看來,我大概是屬于刺奸校尉那種專門刺探同僚隐私并上報主公的官員吧。
“在下今日冒昧來訪,是想詢問将軍一些袁公營中的事情。”
“只要不違反道義,您盡管問就是了。”張郃似乎松了口氣,下意識地把額發往上撩了撩。這個小動作表明他很膽怯,卻不心虛——而且說明他确實很在意自己的容姿。
“袁公麾下有河北四庭柱之說,其中顏良、文醜兩位将軍負責前鋒諸軍事,高覽高将軍坐鎮後軍,而居中巡防的就是将軍您對吧?”
張郃微微得意地擡起下巴。
“我想再确認一下,自從兩軍交戰以來,袁軍大營方圓幾十裏內,都屬于将軍的巡防範圍。任何可疑的動靜或者人都會由巡哨與斥候報告給将軍,對吧?”
“是的……呃,應該說,大部分情況我都可以掌握。”張郃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曹公奇襲烏巢,真是一個傑作,我完全沒有預料到。那可真是戰争的最高美學。”
這個人真是太小心了,一絲言語上的纰漏都不肯出。我沖他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表示這種事跟我沒關系,繼續問道:“也就是說,如果曹公這邊有什麽人想給袁公傳遞消息,勢必會通過你的巡防部隊,才能夠順利送抵喽?”
張郃的臉原本很白皙,現在卻有些漲紅,兩只丹鳳眼朝着左右急速地閃回了幾下,身子往下縮了縮。
我意識到自己心太急了,這個人是屬于極端小心的性格,這種可能會得罪曹營許多人的事情,他避之不及,又怎麽會主動告訴別人。
“曹營與袁公往來之事,皆屬軍中機密。我只是個中郎将,不能預聞。”他的反應果然如我的預料,推得一幹二淨。
我暗暗罵自己不小心,然後把眼睛眯起來,拖起一絲長腔:“将軍,您已是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還不自知麽?”
“郃一向與曹營諸軍只秉持公義而戰,卻從無私仇。先生何出此言?”張郃試圖抵抗,可他的防線已經是搖搖欲墜。現在的他,正處于每一個背主之人心志最為脆弱的時候,十分彷徨,稍微施加一點壓力,就能把他壓垮。
“從開戰時起,曹公麾下有多少人送過密信給袁公,我想将軍你心裏有數。将軍你掌管袁營防務,就算你自承未曾預聞密信通達,別人又怎會放心——以後您在曹營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吶。豈不聞‘錯殺之憾,勝若錯失’?”
這就近乎赤裸裸的威脅了,其中的利害,不用我細說,張郃也會明白。我看到張郃的皮膚上開始沁出汗水,便開口勸慰道:“不瞞将軍說,我這次來,乃是奉了曹公的密令,追查其中一件密函。這件事辦好了,曹公便會将所有信函付之一炬,表明不予追究。屆時那些寫信之人便不必疑神疑鬼,将軍也就解脫了。”
極端小心之人,意味着極端注重安全。只要抓住這一點,他們便會像耕地的黃牛一樣俯首聽命。張郃思忖片刻,終于對我賠笑道:“任先生如此推心置腹,我自然知不無言,知無不言。”
根據張郃的說法,在袁營與曹營之間,并不存在一條固定的通信渠道。大部分情況下,是曹營裏的人秘密遣心腹出營,半路被巡防袁軍截獲。這是件極其危險的差使,即便逃過了曹營的哨探,也經常被袁軍誤以為是敵人而殺死。僥幸及時表明身份沒死的,會被帶去張郃處,人羁押起來,密信轉呈給袁紹。直到袁紹下了命令,送信之人或殺或放。
張郃的責任是送達,但沒有權力拆開信件。他如果私拆,別說袁紹,郭圖第一個就不放過他。所以送的是誰的信,裏面什麽內容,他一概不知道。
“巡防會有每一次送信的記錄嗎?”
“這是極機密的事情,中軍或許會有保存,但我沒有。”張郃苦惱地回答,仿佛這是他的錯。
“那你還能記得什麽時間送過什麽樣的密信嗎?”
張郃搖搖頭,軍中事務繁重,誰都不會去關心這些細枝末節。我估計也是這樣,但還是有些失望。我仔細回想了一下之前的對話,忽然眼睛一亮:“您剛才提到,那是大部分情況下,就是說還有例外喽?”
“嗯,是的,有些極少數情況,還有回信要送回去。這時候就需要巡防的人跟随信使,以防止被我軍誤傷。必要的時候,我們還要吸引曹軍哨探的注意,讓信使順利溜回去。”
“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去回信,看來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啊……”我搓動手指,覺得觸到了一絲光亮,還有什麽事情比刺殺曹公更重要呢?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幾次?”
“一次。”張郃毫不猶豫地回答。瑣碎的普通密信,他也許沒什麽記憶。但這種需要護送回信的特例,一定留有深刻印象。
“什麽時候?”
“九月十日。”
果然是在曹公遇刺之前。我連忙追問:“你還記得信使的相貌或者聲音嗎?”張郃回憶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他用黑布裹住了臉,從始至終都沒出聲。”
我還想再問問細節,不料帳篷外忽然傳來腳步聲,然後響起衛兵的阻攔聲和一陣大聲的叱罵。很快衛兵敗下陣來,腳步聲接近了我們這頂帳篷,随即門簾被掀開。
闖進來的人是個中年人,整張臉是個倒置的三角形,下巴像一把尖削的錐子,一看就是相書上說的刻薄之相。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張郃,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哼,叛徒。”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