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惡鬼入夢◎
一夜間仿佛樹葉都在漸漸變黃,侯府內兩個灑掃的小厮并排站着,一人搖搖頭:“這天兒是越來越冷了。”
另一人擡頭望了望:“今年也不知好不好過。”
他又觑了一眼四周,悄聲道:“昨夜府上來了刺客,聽說人沒抓到,那位護衛還被擄走了。”
“哦?哪位護衛呀?沈護衛?”
“不是,郁岚。”
“唔……怎會是他?”
沈白漪氣得一夜沒睡,眼見天邊有些亮光,她才沉沉閉上了眼。
郁知叢坐在書房內,郁青站在案桌前,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沒有沒找到郁岚的蹤跡,那些殺手也并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昨夜黑衣人躲藏的那間藥鋪,去查過了,是老實本分的老百姓。”
郁知叢眉頭緊皺:“找不到?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了不成!”
屋裏有一股濃烈的酒香,郁知叢手裏拿着酒壺,仰頭瘋狂往嘴裏灌去。
郁青思忖半晌:“侯爺,我再帶人去搜尋一圈。”
郁岚是郁青從街上撿回來的,兩人年歲相差不多,又同在郁知叢身邊多年,平日裏像親兄弟一般,要說郁岚被抓,最擔心的便是郁青了。
郁知叢冷然道:“備轎,入宮。”
郁青一怔,立刻應下,又問:“要不要帶上沈白漪?”
Advertisement
郁知叢卻十分不滿:“帶她做什麽?不許提起此事。”
“是。”
一炷香後,青色小轎從侯府而出,護衛跟了二十人,人人都屏氣凝神不敢有絲毫放松。
這時候剛下早朝,郁知叢到宮門外的時候,與好些大臣擦身而過,大臣們俯首朝小轎行禮,待人都走遠只有,便竊竊私語,這是什麽情形?
只可惜,沒一人知道。
郁青抓了個內侍,沒問皇上,倒是問了一句太皇太後在何處,這內侍恰好是後宮司苑局的人,見此便趕緊道:“太皇太後應當是在太極殿禮佛。”
太皇太後依舊衣着素淨,今日除了她,還有皇後陪伴身側。
皇後知道這大腿得抱牢了,所以無事便在太皇太後跟前伺候,規規矩矩做好了這孫媳的角色。
郁知叢一行人到時,守門的太監都是人精了,一眼便看出來者不善。
當即高聲喊道:“見過侯爺。”
太皇太後聽見這聲音,下意識皺了眉頭,而皇後的手微微停頓,偏頭看了一眼門外。
幾乎是同時,門已經被推開,太皇太後當年在後宮也是說一不二之人,她氣得有些發抖,不過面上不顯,手下捏緊了佛珠。
她伸手,皇後将她攙扶起來,就像是一個修行多年,慈眉善目的老人一般,她回頭:“怎麽這時候來了?”
郁知叢身上的酒味還未散去,太皇太後指甲死死掐住手心,這可是佛堂,無禮的小兒!
郁知叢負手而立,并未回答她的話,只問:“郁岚在何處?”
太皇太後看了一眼皇後,眼底滿是不解與疑惑:“你說的是誰?”
“皇祖母還是不要裝傻了。”郁知叢有些不耐,面前這個有些血緣的親人,只一心在算計他。
太皇太後臉上有些挂不住,她哼笑一聲:“你說的這是什麽話,禮儀謙卑你難道都未曾學過?”
“這就是你對皇祖母說話的态度?”她眼神一凜,冷冷地盯着郁知叢。
“我只問一句,郁岚在何處?”
屋內并無守着的太監或侍衛,郁青得了眼色,直接拿劍架在了皇後脖子上。
接着便聽見一道女子的尖叫聲,皇後吓得雙眼無神,呆呆喊道:“皇祖母,救我。”
皇後雖只是商賈之女,可從小也是養尊處優說一不二,哪裏被人這樣威脅過,偏生還是郁知叢那個瘋子。
門外的太監都被攔住,沒人能進來。
太皇太後怒極,指着郁知叢道:“你敢,你居然敢!于公她是皇後,于私是你皇嫂,你這是大逆不道!”
郁知叢眼神依舊淡漠,并沒有看出絲毫的懼意,他點點頭:“那又如何。”
“怎麽,你是想将我這個老太婆也一并殺了?”太皇太後直拍桌子,即便不是第一次見郁知叢,依舊能被他氣得不輕。
“我只想知道郁岚的下落。”
此事是太皇太後出的主意,她自然知曉,只是又怎麽能輕易說出來。
郁知叢一早便喝了些酒,現下眉間隐隐作痛,老毛病又犯了。
太皇太後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這裏可是佛堂,莫要在此撒野。”
郁知叢皺緊了眉心:“皇祖母這又是何必?”
他朝郁青看了一眼,郁青手下長劍便推了一推,皇後雪白柔嫩的脖頸立刻便見了一絲血跡。
她吓得大喊大叫起來:“皇祖母救救我,救救我!”
“住口,你這個蠢貨!”
果然不是世家之女,腦子笨得像榆木,太皇太後更加不滿了。
皇後卻感受到性命的威脅,身穿華服也掩不住她通身的狼狽,她罵道:“郁知叢,你割我爹爹雙耳,現在還要将我也殺了麽?我可是後宮之主,一國之後!”
郁知叢仿佛沒聽見這話,只淡淡地盯着太皇太後。
她梗着脖子竟眼帶笑意,忽然語調平緩:“當年你也是這樣站在慶平面前,親手将她殺死的麽?”
郁知叢眼神倏地變得陰鸷,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眸間帶了些郁色。
太皇太後上前兩步,輕笑道:“我是你皇祖母,是慶平的母後,你要不将我殺了去和慶平作伴?這些年來,你可有惡鬼入夢?”
郁知叢眼神閃爍,隐藏着不可遏制的怒火,額間冒了些汗珠,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慶平公主死那日仿佛又出現在眼前,她瘋瘋癫癫張揚又狂傲,那樣一張美麗無比的臉龐,手指帶着殷紅的指甲,緊緊地扼住他的脖頸。
帶着濃烈的恨意,質問道:“你怎麽還不死?”
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又再次湧上心頭,郁知叢死死捏着眉心,臉上閃現出一抹痛苦的神色。
太皇太後敏銳地捕捉到,卻以為這是他在忏悔,不由繼續道:“我半截腿都快要入土了,你是不敢下手麽?”
郁青察覺不對,收了劍回到郁知叢身邊,低聲道:“侯爺,先回府?”
而太皇太後像是發現了什麽,繼續步步緊逼:“我當年做的最錯誤的決定,便是讓慶平下嫁侯府,讓她生出你這樣一個弑母之子。”
“弑母”二字她咬得極重,郁知叢眼光兇狠,像深夜裏的猛獸,還是帶了傷口的猛獸。
郁青咬了咬牙,叫來門外候着的護衛,幾人将郁知叢護着出了太極殿。
皇後長籲一口氣,仿佛劫後餘生一般,瞬間跌坐在地上:“皇祖母,他方才真的能一劍将我殺了。”
太監和宮女魚貫而入,雖沒親眼見到屋內發生何事,可光是皇後那兩聲尖叫,就能讓人一顆心高高懸挂起來。
貼身宮女見皇後脖間有血,急忙沖上前将她扶起來:“娘娘!”
太皇太後睨她一眼:“一國之母,就這點兒膽量,這點兒氣魄?”
她見過最不像皇後的皇後,要不是她爹,給她個嫔位都是看在那張臉的面子上。
皇後捏緊了手心,只覺委屈至極,站着說話不腰疼。
“皇祖母,郁知叢實在是太過狂妄了。”
太皇太後輕笑一聲:“不必在我面前說這些,我心中跟明鏡似的。”
宮女适時開口道:“娘娘,可要宣太醫來?”
皇後用手絹遮住脖頸,眼含淚花朝太皇太後行了一禮:“皇祖母,孫媳就先回宮了。”
“去吧。”
皇後出了太極殿,掐了一把宮女的手背:“我方才喊叫之時,你們死哪裏去了?”
“娘娘,奴婢們就在門外候着,那郁侯爺帶來的護衛不讓進。”
“廢物,一群廢物!”
太皇太後隐約聽見她的聲音,随即搖搖頭,甚至在想,等除掉郁知叢之後,便換一個皇後罷!
郁知叢坐在小轎上,只覺頭痛欲裂痛苦不堪。
一行人快馬回了侯府,郁青将他安置在書房,急忙換來太醫診治。
太醫謹小慎微,問了一句:“侯爺可是又喝酒了?”
這不是擺明了的麽,渾身還有些酒氣未消。
郁知叢揮手将他推到在地:“滾!”
郁青搖搖頭:“你先出去,開個方子讓人去熬藥。”
郁知叢什麽脾氣他最清楚,侯爺是勸不動的,所以只有靠沈白漪了。
他打定主意便悄悄出了門。
沈白漪剛睡醒,準确來說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鳥鬧醒的,明明秋季微涼,這侯府的鳥兒倒是不朝南邊走。
她暈暈沉沉,眼睛都掙不開,肚子餓得咕咕叫,便撐着疼痛的身子起身。
剛洗了一把臉,門板被敲得砰砰作響,沈白漪最後那點兒疲困都消失殆盡,她先穿戴好,才去開了房門。
郁青一臉複雜,問道:“為何這麽久才開門?”
“我剛醒。”
“走,跟我去見侯爺。”郁青說着便轉身,他以為沈白漪會自己跟上來,就像以前一樣。
可走出去兩步沒聽見動靜,他回頭,沈白漪還站在門口,寸步不移。
“還愣着做什麽?”
沈白漪撓了撓頭:“不去。”
這個冷血冷到了骨子裏的人,她是打定主意要跑路了,只是走之前要把郁岚救出來。
若不然,只能來年給他燒紙了。
郁青又折回身,他盯着沈白漪不眨眼:“侯爺一早喝了酒,頭痛的毛病又犯了,你去勸勸。”
沈白漪摳着手指頭,先是避開了郁青的眼神,語氣軟了一些:“與我何幹?我又不是太醫。你該找給他酒的小厮,問問看是不是義順幹的。”
沒道理,管不了這麽多了,明明被抓的是郁岚,不去救人的也是他,他卻在那裏糟踐自己,生的又是哪門子的氣?
沈白漪一步也不願動,郁青也氣得口不擇言:“難道在你心裏,郁岚比侯爺還要重要?”
“喂!你要搞清楚,郁岚救了我一命,侯爺薄情寡義,應該是不缺我這麽一個護衛的。”
郁青自認嘴皮子功夫比不上沈白漪,他心底默念了幾遍:小人和女子不可養也。
“好,你可別後悔!”
沈白漪在他身後喊:“我自然不會後悔,侯爺可別後悔失去了郁岚這個左膀右臂!”
郁青回頭憤憤瞪她一眼,突然想起沒說一早入宮的事,他随即搖搖頭,罷了,侯爺不讓提。
沈白漪簡單梳洗一番便出了門,這侯府她出不去,便只能托秦霜打聽打聽。
秦霜和幾個姑娘坐在後院裏學插花,見沈白漪來了還讓她學學。
沈白漪當然沒這個精力,她一臉沮喪,朝另外幾個姑娘揮了揮手:“幾位姐姐,我有事和霜姐姐相商。”
幾人見此,當然也沒有留人的道理。
秦霜被沈白漪拉回了屋子,她認真道:“昨夜那刺客沒抓着,郁岚反被擄走了。”
秦霜一驚:“什麽?郁岚武藝高超,怎麽會被擄走?”
昨夜那樣混亂,這些姑娘躲回了後院,臉都不敢再漏。
反正天塌了也有旁人頂着,所以秦霜聽到這消息十分錯愕。
沈白漪也很無奈:“我們中了陷阱,約莫有數十個殺手,郁岚為了讓我先跑,便一人留了下來。”
“所以,你找我想做什麽?”
“我出不去侯府,就是想讓你幫我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打聽到郁岚的下落。”
秦霜坐了下來,給兩人都倒了一杯茶水,遲疑着問:“侯爺呢?”
“快別提他了。”
秦霜心下了然,道:“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你可知是誰幹的?”
“除了宮裏那位還能有誰?”沈白漪低聲道。
“這……這可難辦啊。”秦霜心底有些打鼓,若是讓侯爺知曉了,她不得被當做從犯。
她搖了搖頭:“我得再想想。”
沈白漪一臉煩悶:“也就是替我打聽一下,姐姐再想想吧。”
她轉身要走,秦霜将她喊住:“你等等,你不會想自己去救吧!”
“興許,興許人都已經死了。”
“呸呸呸,肯定沒死。郁岚跟在侯爺身邊這麽年,皇上不會這麽快讓他死的。”
事實上沈白漪猜得也沒錯,皇上确實是這個想法,不過要是再等幾日,那可就說不準了。
“行了行了,我明日一早叫上姐妹出府買胭脂,順道去聽聽有沒有小道消息。”
沈白漪這才放了心。
郁知叢瘋狂往嘴裏灌着酒,想要以此來麻痹自己,郁青親手端了藥來,他連看也不看。
他眼睛猩紅,頭痛得仿佛快要炸裂。
郁青放了藥碗,在門口踱步,一邊又擔心着郁岚,一邊又對郁知叢束手無策。
太皇太後的話實在是太重了,這些年的傳言,郁知叢可以全都抛在腦後,她是慶平公主生母,一句話猶如千斤重,重重膈在心上。
郁青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當他發覺裏頭沒什麽動靜的時候,推門一看,酒壺歪斜地倒在了一旁,郁知叢靠在梨花木椅上睡了過去。
他拿了毯子替他蓋上,便出門讓小厮去将王管家找來。
王明盛來得很快,兩人就站在書房屋檐下,靜靜商議着,郁青先開的口:“我同侯爺入宮,太皇太後拿慶平公主作擋箭牌,侯爺頭痛病又犯了。”
“沈白漪呢?讓她勸一勸,侯爺會聽的。”
他顯然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何事,所以才會這樣說。
郁青搖頭:“郁岚救了沈白漪,她昨日一時情急說了不該說的話,侯爺正惱着。”
王明盛皺眉:“這,這事按理說我不該插手,只是侯爺和沈白漪到底怎麽一回事?”
郁青欲言又止,也不知該不該說,最後憋了一句話:“她是女兒身。”
“當真?”
“自然當真,罷了,此事不提,宮裏暫時是去不了的,太皇太後那老婦确實有些手段。”
王明盛整理好心情,問道:“郁岚在何處也不知?”
“沒問出來,被他們藏了起來,暫時應該沒有性命之憂。”
“那我将府中小厮喬裝打發出去,走街串巷看看會不會有收獲。”
郁青點頭:“沒有消息興許也算好消息。”至少可以肯定人是活着的。
王明盛言語間諷刺不已:“太皇太後回宮後,皇上都變得聰明了。”
要是從前的皇上,哪裏能想到這麽一出,簡直就是連環計。
郁青雖然向來不太看得上沈白漪,不過好在昨夜她沒有被一并抓走,不然他可預料不到侯爺會做些什麽。
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兩人交代小厮守在門口,便分頭離開了。
沈白漪百無聊賴,一顆心不上不下地很不痛快,她用過午膳便躺在床榻上補覺。
在睡着前一刻,她想起郁青說郁知叢又喝酒,她掐了一把大腿,自言自語道:“罷了罷了,随他去,你又不是他媽。”
她又渾渾噩噩睡了過去,将身體縮成一團,腦袋也被蒙了起來。
時辰過得很快,屋內燃燒的檀香都奄奄一息,快要滅掉。
而窗外淡淡的晚霞映進屋子,照到那只青瓷花瓶上,倒有些美了。
郁知叢推門而入的時候,只見到床榻上團作一團的東西,他站在門口看了好些時候,才緩緩往床頭走。
他像要将棉被看出個洞來,如同猛獸盯住了獵物。
沈白漪恍恍惚惚只覺身旁有人,她将腦袋漏了出來,眼睛半眯不迷,看見郁知叢那張臉的時候還有些驚吓。
她立刻半坐起來,也不說話。
郁知叢欺身而上,将她的臉捧在手裏,聲音低低沉沉:“我頭痛得很。”
沈白漪遲疑片刻,還是伸手推了推他,道:“侯爺頭痛,該喚太醫來。”
這個舉動成功将郁知叢惹怒,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着沈白漪:“你還在惱什麽?”
“我哪裏敢惱什麽。侯爺你不得人心,總該是有理由的。”
“人心。”郁知叢冷笑起來,“我還會在乎人心?”
沈白漪縮了縮身子,不準備再吭聲。
郁知叢松開手,不過眼神熱烈:“你這輩子也別想逃。”
作者有話說:
郁知叢:冤死我了。
◎最新評論:
【快穿女裝……】
【不過我也不是很喜歡這個套路,說清楚就好了,換個方式虐趴嘿嘿】
【這經典的我不說她不問,來點糖吧】
【來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