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年後的重逢
蘇槐序出來抽支煙的功夫,碰到李暮商在和一個十八線小男星厮混。
小男星穿了一件暗紅色的襯衫,扣子都被解開了,一半衣衫被凜冽的寒風吹得鼓起來,一抹紅在黑暗中格外顯眼,他的雙眼迷離的半睜着,發出難耐的輕哼聲,那聲音不算悅耳,至少蘇槐序有些聽不下去。
這場宴會的陽臺不計其數,每個陽臺都在發生自己的故事,蘇槐序有些慶幸自己選中的這個沒有人。只可惜李暮商和小男星的陽臺就在他的隔壁,而這牆并不能完完全全的遮擋住。
蘇槐序只看了一眼,很短暫的一眼,李暮商就好像察覺到了,擡起頭,與他四目相對。
嘴裏的煙突然索然無味,蘇槐序縮回視線,滅了剩下的半只煙頭,推開陽臺的門走進去。
裏面熱烘烘的,推杯換盞、觥籌交錯,蘇槐序回國後常碰上這樣的場合,一場宴會下來臉都要笑僵了。
他想找個角落縮着,經紀人Lucky卻不給他這樣的機會,見縫插針的湊上來:“透完氣了?你趕緊的,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待會兒好喝酒,我帶你去見個大咖。”
“又見誰啊?”蘇槐序有些無奈的笑笑,“人看得上我麽?”
“你現在可吃香了!”Lucky說,“現在圈子裏跟我打聽你的不計其數,我手上拿了不少的本子,只是一直都沒給你看,回國後的第一個電影,當然要拍好的。”
蘇槐序提了幾分耐心起來,端着紅酒杯乖巧聽話的跟着Lucky往人群裏走。
他的精神有點恍惚——可能是剛剛跟個大導喝了整整一杯,有些暈乎了。
所以一直都沒看清楚等着他的那個人是誰。
直到Lucky突然拍了拍他的背,介紹道:“這是蘇槐序。小序,這是李導,現在最炙手可熱也是最年輕的天才導演,你最喜歡那片子《十八錦》,就他拍的,你知道的吧?來,打個招呼。”
蘇槐序擡起頭,覺得更恍惚了。
或許是眼前這張臉和剛才陽臺上看到的那一眼交疊了,也或許是時光錯亂,眼前這張臉和七年前的那張臉交疊了——總而言之,他捏着紅酒杯,張着嘴,好半晌都一個字兒都沒說出來。
李暮商反而挺淡定,他伸出手,主動的握住蘇槐序的掌心,笑道:“我們認識。小序,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
蘇槐序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把眼前這個人忘得一幹二淨了——但可惜,對方掌心的溫度和紋路,在觸碰到肌膚的這一剎那,他還是覺得很熟悉。
畢竟有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們在這城市中的每一隅厮混,看電影、騎單車,在整個城市還未清醒的日出下做愛,在陰暗昏沉的小房間裏用膠片記錄下他的每一個情動時分……那是蘇槐序活了三十年,最難以忘懷的一年。
彼此愛着的時候轟轟烈烈,分手也沒能好聚好散。
回國之前,蘇槐序想過會遇到李暮商,也提前排練過自己要用什麽樣的表情,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蘇槐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瞬間把情緒收回去的,總之,他也笑了笑,用客套的語氣說道:“李導,好久不見。”
李暮商笑了笑,沒說話,兩人活像是認識、但并不熟稔的朋友。
但他甚至知道李暮商的大腿根部有一粒痣,就好像李暮商也知道他的胸側、他的心髒旁,也有一粒痣一樣。
都挺能裝的,蘇槐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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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槐序吐得有些厲害,胃酸泛到口舌的滋味并不好受,晚上吃得本就不多,如今更是空落落的。
他捧起水漱了漱口,手往後一搭示意Lucky給自己一張紙,等了片刻才有一包紙被塞進掌心,但身後站着的已經換了一個人。
而且是此刻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沒有第三個人在,蘇槐序連裝都不想裝,他疏離的沖李暮商點了點頭,手中的紙巾也扔到一旁沒有用,擡腳就往外走。
可惜他的頭實在太暈了,才踩出去一步,就往李暮商的懷裏重重栽去,他在心裏懊惱自己——覺得李暮商肯定又要自作多情,覺得他是故意的了。
“這麽着急想離開?”李暮商的聲音在耳側響起來,帶着一點暧昧,呼吸都撲在他的耳垂和後頸上,“老情人見面,不多敘敘舊麽?小序。”
蘇槐序固執的想要甩掉李暮商的手,卻又渾身無力,只能被李暮商緊緊的抱着。
蘇槐序有些生氣了,說:“你別碰我。”
“別鬧脾氣。”李暮商說,“你現在路都走不穩,想在這裏躺着等着被撿啊?”
蘇槐序對“別鬧脾氣”這四個字簡直PTSD,以為七年過去他會好一些,萬萬沒有想到,再聽到同樣的語氣說出同樣的四個字,心裏的難受和怒火還是一瞬間迸發出來。
他們在一起的最後那一段時間,李暮商常常這樣對他說,讓他“別鬧脾氣”。
可他的脾氣已經足夠好了。
蘇槐序便猛地一下把李暮商推開,身體沒了支點,重重的摔下去。
李暮商非常無奈,想接住對方,也沒了辦法。
蘇槐序喝得有些太多了。
他幾乎是摔下去的瞬間,就昏睡過去。所以沒能聽到李暮商墊着他的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帶着一些懷念似的,很緩慢的說到:“小序,我找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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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槐序做了一個很久沒做過的夢,回到了他二十出頭,和李暮商認識的那一年。
那個時候他在做模特——偶然認識了李暮商。
李暮商那時候還沒有拍電影,在做攝影師,招模特時特地提了要求,需要裸模,要全力配合的那種,給的價錢非常高,蘇槐序太窮了,所以看到錢的數字便丢了一切的拘謹和害羞,聯系了李暮商去面試。
彼時李暮商已經面試了很多人了,沒有一個中意的,都快要放棄了,直到遇上蘇槐序。
他長相本就雌雄莫辨,又身材勻稱,身上的每一兩肉都長得恰到好處,好像是中世紀完美比例的雕刻品,沒有絲毫的瑕疵,膚色白淨,害羞起來時連腳指頭都是粉的,李暮商看到的當場便定了他,與他簽了一年的合同。
蘇槐序在合同上摁下了手指印,便頭疼欲裂的睜開了眼。
他眼神木木的盯着天花板,心想——這地方,好像不是他家。
然後坐起來,四處打量周圍的環境,房間是暗色系,黑白灰的,像是一個洗膠片的暗房,是李暮商的風格。
酒氣未散盡,蘇槐序看到自己的手機放在一旁,還被細心地充滿了電,打開一看,只有Lucky發給他的消息,讓他醒了後記得看劇本。
劇本的名字叫《盛夏》,是李暮商新籌拍的一部電影,據說找主角都已經找了大半年了。
這是什麽意思?
實在不能怪蘇槐序多想,主要是圈子裏這樣的事件好像很常見,總之他看到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
雖然屁股不太疼,但是蘇槐序還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恰好房門此刻被推開,李暮商手裏拿着一個單反,眉頭微挑:“醒了?”
“……”蘇槐序盯着他。
“還傻坐着幹什麽?出來吃早飯。”李暮商說,“豆漿油條。你最喜歡的。”
“你對我做了什麽?”蘇槐序掀開被子,赤腳站在地板上,腳心頓時一陣冰涼,他的心也有些發涼。
李暮商先是一愣,緊接着敏銳的感知到了他的言下之意,低嗤一聲,笑道:“蘇槐序,我還沒有糟糕到要趁人不清醒的時候做那種事。”
蘇槐序松了口氣:“那《盛夏》的角色為什麽……”
“你現在的樣子像一只滿身豎起了刺的小刺猬,”李暮商一只手揣在褲兜裏,往前邁了一步,另一只手輕輕的揉了揉他的頭頂,“放輕松,選你只是因為你适合,沒有別的原因,我也不需要你做什麽。”
李暮商好像比之前更像個正常人了——蘇槐序這樣想着,赤着腳往外走。
客廳鋪了滿地的柔軟地毯,踩上去倒不讓人覺得冰涼了,蘇槐序看到桌子上擺放的豆漿油條,有些恍惚,覺得時間好像倒退了。
可當他坐在桌子上吃下一口油條時,卻覺得有些難以下咽了。
原來時光改變的還有他的口味。
蘇槐序草草喝了幾口豆漿,說:“我吃好了,先走了。”
李暮商看了一眼食物,又看了一眼他,皺着眉頭道:“做得不好吃?那我重新幫你點一家?”
“沒有,挺好吃的。”蘇槐序說,“只是我現在吃不太習慣油條了。”
李暮商肉眼可見的愣了一下,垂下眼沒說話。
蘇槐序說:“我先走了,李導,後續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話,可以聯系Lucky。”
“加個微信吧。”李暮商還是說,“直接聯系你更方便一些。”
總是要加的。蘇槐序這樣勸自己,掏出了手機。
李暮商沒有再繼續留他,蘇槐序穿着李暮商給他新買的鞋出了門,鞋碼剛剛合适。
蘇槐序覺得有些神奇,也說不清楚是為兩人時隔七年再度重遇,還是為過了七年,李暮商居然還記得自己的鞋碼這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