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專心致志地跪着,給眼前……

柔止一路跟着東躲西藏的貓兒亂走,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地便出現了一座假山。

這假山看着與她平日所賞的園景頗有些不同,十分的陰暗潮濕,柔止在外躊躇了一會兒,卻忽地聽見了一聲微弱貓叫,她顧不得其他,提起裙子便走了進去。

方才下過大雪,假山之中到處濕漉漉的,柔止雖然裹着厚厚的鬥篷,卻很快便覺得陰冷,打了個寒顫。

“撲撲?撲撲!”她想着趕緊将貓兒找到,便揚聲叫了幾句,又到處轉着看了看。

可惜平日乖巧溫順的撲撲這會兒怎麽也不應她,柔止無法,只得又往裏頭走了幾步,卻遲遲不見那團白團子。

這假山也不知多久沒人進來了,許多地方都結着碩大的蜘蛛網,甚至還有被吃空了的昆蟲軀殼空空蕩蕩地挂在上頭。柔止平日最怕這些蟲子,腦袋險些便擦過一只挂在蛛網上的甲蟲,她被吓了一跳,後退了一步,也不知撞上了什麽,腳下忽地就出現了一個空洞,小姑娘躲避不及,一個趔趄栽了進去。

再一擡頭,方才的洞已經消失了,密道處愈發潮濕,小姑娘摔下來崴了腳,疼得掉了眼淚。四周遍布潮濕粘膩的青苔,柔止想要借力摸索着起身,過程中還接連滑倒了幾次。

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在狹窄走道中摸索着走了幾步,那只還算完好的腳卻忽然踩上了一團軟乎乎的東西,那東西還甚至動了一下——

小姑娘僵硬地站在了原地,再不敢動彈。

她幼時外出踏青,被蛇咬傷,從此就怕極了這種冷冰冰、黏膩膩的生物。

柔止整個人都哆嗦起來,她顫顫巍巍地摸着身後的牆壁,将自己努力地縮成一團,似乎這樣就可以離未知的危險遠一些。

……

餘府燈火通明,華謙夫婦被通知後便匆匆忙忙趕了過來,連帶着驚動了餘府的主人們,數十個下人舉着火把,四處搜尋柔止蹤跡。

連高陽公主都蹙着眉,點了身邊的大半人手,吩咐一道去幫着找華家四姑娘。

就在一堆人亂糟糟地到處找人的時候,許徵也悄無聲息地進了餘府。

他沿着記憶中的餘府略微繞了一圈,很快便到了餘家的假山迷宮口前。

許徵仔細聽了聽,揚聲喚道:“柔止?”

依舊無人回應。

許徵皺眉又站了一會兒,終于是踱步慢慢地走進去。他生來過目不忘,即便是多年前走過的迷宮,也依舊記得一清二楚。

他把整個迷宮都摸了一遍,也沒找到小姑娘的痕跡,正要離開,腳步卻頓住了,垂眸看向一側的牆上。那裏有一道新鮮的剮蹭痕跡,更重要的是,上頭墜了一縷布料。

柔止今日穿的是酡顏色的下裙,興許是被人拉扯還是走的快的緣故,牆角突出的石刃便挂住了她的裙角,留下了痕跡。

許徵摸到那處痕跡,忽的想起來了一個傳言

先帝性情古怪,到了晚年,更是時時懷疑有人要暗害自己。因此他但凡到哪出落腳,必要在那處修建一個除卻他本人外無人知曉的密道。

許徵便伸手,輕輕在那牆壁上一推——咔噠一聲,其下地板無聲翻開,露出一個通往狹窄通道的地洞口來。

柔止正惶惑不安地坐着哭泣,連頭頂機關再次打開都沒有發現,直到頭頂忽然落下一只溫暖幹燥的手。

小姑娘倏然一驚,眼見着就要向後跌去,許徵趕緊将她撈回來抱好。小姑娘意識到眼前是他,了強忍許久的眼淚立即決堤而下,“哥哥……”

許徵抱緊了小姑娘,小姑娘在他懷裏瑟瑟發抖,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面色蒼白,像是被吓壞了。

許徵拍拍她的背,溫聲說:“沒事了,我帶你回家。”

柔止手指緊緊地揪着他的衣領,怯怯道:“蛇……”

許徵如今已然漸漸适應了密道中的黑暗,聞言垂眸往下望了一眼。他很快意識到地上的東西是什麽,立刻擡手,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別看。”

許是因着宣寧府地處南方,氣候偏暖,蛇類冬眠便未曾建造巢穴,且為了維持體溫,許徵目光所及之處,只見幾十條蛇緊緊盤旋在一處,每一條都有柔止的手臂那麽粗。

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哪裏見過這種東西,難怪吓成這樣了。

許徵便安慰她道:“不怕,它們都在冬眠,不會咬人。”他又将小姑娘往上托了托,問她:“能夠挂得住麽?”

柔止雖然很害怕,卻知道這時候不能給他添麻煩,便忙點點頭,遲疑了一瞬,又說:“鞋子、鞋子掉了。”

她雖然還是個孩子,卻知道害羞,說這話的時候,聲音簡直要輕得聽不見了。

許徵不由笑了一下,借着微光,找到了小姑娘方才落下來時掉落的軟繡鞋,将她換到身後去。她身子又小又軟,體溫滾燙到不正常,卻滿是信任地趴在他的背上,摟着他的脖子,幼嫩的臉頰貼住他頸側。

女孩兒輕柔卻滾燙的呼吸拂在許徵頸側,許徵有些不自然地側了側頭,旋即道:“抓緊了,我帶你出去。”

這洞穴對小孩子來說頗高,對許徵而言卻并不難攀爬。他提前尋好了着力點,一手提着她的鞋子,順帶托着她,另一手攀住壁上幾處突起,便背着柔止輕松地從密道口出去。

如今已近半夜,外頭天色漆黑,唯有地上未化的殘雪反着冷光。

小姑娘輕輕地打着哆嗦,體溫燙的不正常。她自午後掉到這洞穴後,已然又驚又怕地獨處了數個時辰,緊繃的心神一旦緩和下來,方才感覺到饑餓與疲憊。

許徵出了迷宮,就找了一處幹淨的草叢讓她坐下,自己則單膝跪地,給小姑娘穿好鞋子。

他在襁褓中便被立作太子,天底下沒有幾個人需要他跪拜,可這會兒,卻專心致志地跪着,給眼前哭着鼻子的小姑娘穿鞋,還柔聲哄她:“已經出來了,扇扇不怕了。”

可偏偏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人聲——

許徵不由皺眉。

他幼時曾與先帝一道在餘家住宿,雖說已然過了多年,可保不齊餘家有些人還認得他。但小姑娘顯見是燒得厲害,他要帶着她藏回去并非易事。

可遠處走來的人比許徵還要驚訝。

高陽公主不知怎的,心中不安極了,便不顧旁人勸阻,也披衣起身幫着出來找華家四姑娘。她吩咐了手下人四處看看,自個兒卻看見了這頭假山,便走過來看看。

文宜婉看着眼前背對着自己的身影,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往頭頂倒流。她身子微微顫抖,顫聲道:“你、你……”

許徵回頭望過去。

雪地中,身姿單薄的少年單膝跪地,牢牢地護着身後的女孩兒,似乎是懷疑她要再傷害那女孩兒,望向高陽的目光幾乎冷凝成了冰雪。

文宜婉見文琢光還活着,簡直大喜過望,倒是不介意他冷淡的神情。她當機立斷,道:“我的親兵們很快就會往這邊來,你們趕緊往東邊小道,自小門走出餘府!”

許徵二話不說,抱起柔止,将她裹着自己的白狐裘中,轉身便走。

徒餘高陽公主遠遠地望着他。

少年消瘦卻颀長的身形裹在一件白狐裘中,猶如清風明月、紅梅白雪,像一切極美好卻不能久留的事物。

文宜婉輕輕地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死的……哥哥,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回到京城,母後的仇,還等着你去報呢。”

可等她轉身,對着循聲望過來的親兵時,神情又恢複成了之前那個嬌縱傲慢的小公主的模樣了,她皺着眉,胡亂指了一個方向,“本宮好似方才聽到那邊有些響動,你們趕緊過去看看。”

衆人不疑有他,忙領命而去。

……

柔止發起了高燒,半夜是最難請到郎中的,好在高陽公主細心,派了貼身的醫官來照顧她,柔止喝完了醫官開的藥,便迷迷糊糊起來。

林含瑛送走了醫官,回頭卻見許徵不知何時坐在了柔止的床畔。他嘴唇緊抿,将柔止額頭的巾子拿下,又換上一塊沾了冷水的。如今天氣極冷,如此幾番下來,少年手上玉似的肌膚便凍得通紅。

林含瑛望見他手腕上依舊帶着柔止給他編的紅繩,忍不住語帶哽咽:“今日,多謝你了。”

許徵搖搖頭,他旁人都是極冷漠的,這會兒也沒有說話。

林含瑛忍不住道:“……這水太冷了,仔細手上生凍瘡,這活還是叫侍女們來罷。”

許徵依舊沒說話,只是側了側身。林含瑛這才看到,也不知小丫頭哪來的力氣,分明在夢中,一只小手卻還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她不由無奈地道:“這孩子瞧着軟和,可心裏明鏡似的,又很倔強,自幼便與家中的兄姊不親近,唯有你,她喜歡你遠勝旁人。”

許徵這才開口說話了。

他淡淡地道:“夫人将扇扇教得很好,我也确實是将她當成親妹妹一般看待。”

林含瑛不由欣慰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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