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交心

“是孤唐突了,先生不想說,也罷。”看着面色發紅的蘇秦,齊抿王忙拱手,表示歉意。

“無妨,秦出洛陽時,家裏曾給訂了一門親事,但游學天下三年,一事無成,回去後便被退了婚,讓王上見笑了。”蘇秦擺手,哭笑道。

難不成還有人與自己是同道中人?接連被女子三連甩的齊抿王,心下竟隐隐有點找到同病相憐之人的喜悅。

“先生放心,有朝一日,孤定帶十萬雄兵,陪你衣錦還鄉,讓那些瞧你不起之人,心生愧意。”

蘇秦怔怔地看了齊抿王片刻,才舉起酒杯,跟說完這事像賞了別人一顆珠子般随意的小王上,碰了碰杯,綻出一個大大的笑。

“若放在兩年前,秦求之不得,但是現在,這些,都是可有可無的小事了,對可有可無之人,不值得王上如些興師動衆。”

“那個劍閣的青衣公子,跟孤說了一番話,先生,這裏,只有你我兩人,可否據實相告。對孤,對齊,先生将如何待之?”齊抿王覺得此時氣氛溫暖輕松,很适合敞亮地聊,便開門見山,直接把話題抛了出來。

“蘇秦學成出山之時,吾師曾預言秦将憑所學,攪弄天下風雲。但輾轉諸國十年,處處碰壁,在親人都要嫌棄之時,得遇燕王職賞識,頓覺豪氣沖天,誓要扶燕強大,志向天下,但,哈哈~~”蘇秦說到這裏,哭笑着搖搖頭。

“但,燕王職只是想報屠宮之恨,一生志在滅齊,于是,不為知已者死,枉為士,你便遂了燕王的心意,做了離齊的死間,是嗎?”齊抿王看着面前寂寥的書生,心頭莫名的有點心疼,這種壯志未酬的感覺,他懂,在地府的兩千年,他每天都在想。

蘇秦舉起手中的酒,一揚頭,盡。

“世人皆謂我師鬼谷子門下,多出詭詐之徒,但沒人知道,我師畢生所願,便是有一個太平天下,但,那個同樣志在太平天下的君王,他沒遇到,我的一衆師兄,也沒遇到。”

齊抿王面色有點微紅,蘇秦先生,鋪墊了這麽多,不會說自己就是那個志在太平天下的雄主吧?他突然有點羞澀,忙舉起酒杯,喝口酒掩蓋一下。

蘇秦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目光灼灼。

“沒錯,王上,就是你,秦何其有幸,得遇明主。”說完,匍匐在地,行了一個只有出身東周洛陽的士子,才能行出的大禮。

在這個本該王者魅力豔光四射的時刻,齊抿王竟然嗆到了,他捂着胸口,在劇烈地咳嗽了好一會後,才重新擡起頭。

蘇秦先生依然保持着那個大禮,向他的新主子,表示最忠誠的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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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快快請起,孤何德何能,怎麽敢當此評價。”齊抿王扶起蘇秦,真心實意地據實說道。

“不,王上,自從咱們第一次見面時,您在韓邊境說出那句天下孤兒盡可入齊的話時,秦便認定,您是這個天下,難得的仁厚之主。”蘇秦重新坐好,笑着說道,語氣雖輕,但很堅定。

“但是先生還是做了大半年的燕國間諜,并未因為孤是仁厚之主而放手。”齊抿王心直口快,差點把天給聊死了。

蘇秦哈哈大笑起來,這是近一年來,他笑得最愉快的一次。

春風吹過,梨花盛開。

“彼此彼此,王上,您不是也一直不相信秦這一年來的多次示好嗎,還逼得我只能通過秦大夫的嘴,把消息遞上去。”蘇秦笑盈盈地看過來,眼中波光閃爍,像撒滿了星星。

齊抿王看着這雙眼睛,像闖進了一座高遠的深山,空曠而清靈,他拿起酒壺,又替兩人倒滿酒。

“過往種種,如此酒,穿腸過後,一筆勾消!”

兩杯酒,在空中相撞,停留片刻後,才回到兩人嘴上。

看了看蘇秦只是微粉的面色,齊抿王戲谑道:“先生今日好酒量。”

蘇秦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

“甜可破酒。”

齊抿王挑挑眉,對上他的眼睛,心中有個隐秘的小火頭一閃而過,沒抓住。

他站起身,走到書案前,指着那四個字,笑着等蘇秦解釋。

蘇秦也站起來,走過來,與他并肩站在書案前,歪頭,笑着看向他,輕聲問:“王上,可願說說自己的理解?”

又來了,齊抿王結合自身的現狀,組織了下語言,才開口說道:“先生可是指,孤建立的斥侯系統被人破解了,但也是立一個新的契機?”

蘇秦眼角笑意更深,這小王上,心思确實淺,自己寫這四個字的時候,大齊的斥侯系統被破一事,還沒發生呢。

但他卻口是心非地點頭,大大贊賞了王上這如炬的目光。

“王上也不必憂心,猗頓先生只是暫時蟄伏,天賜一味的終極目的也未暴露。至于田沙,秦已托人,在各國權貴面前,割斷了她和那些美人斥侯的關聯,她願以王妃的身份在外招搖,王上默認便是。”

齊抿王看着他,想到這個人,居然能在遙遠的北地,見招拆招,他嚴重懷疑,猗頓的火狐貍情報網的停頓,也是得到了這人的建議。

他不是棋子,是下棋的那個人,那麽這四個字,應該是他為齊國做出的總體方向,自己剛才的回答。

哎,沒眼聽。

蘇秦看了眼齊抿王變幻的神色,瞬間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心下想着這小王上還算挺聰明的,在遞給他一個寬慰加欣賞的眼光後,又繼續說道:

“王上,有句話說,君子無罪,懷壁其罪,齊國,猶如一個身惴巨大寶藏的人,即便你有禮,有理,委屈求全,不招惹是非,但想得到寶藏的人,總會找到讨伐你的借口,不達目的,不會罷休,這次,你可以冒天下恥笑,把準王後送走,下次呢?”

齊抿王望着窗外越發暗沉的天空,喃喃道:“孤又奈何?”

蘇秦離開書案,走到火盆前,裝了一個暖籠子,塞到了齊抿王的手裏,突然覺得手心裏多了一團熱氣的王上,又飛快地塞了回來,并挺了挺胸,很豪氣地說道:“先生用,孤年輕,火力大。”

蘇秦了然地笑笑,成全了小王上的大男人心态,抱着火籠子,繼續道:

“王上也不必憂心,真要交戰,齊新軍也不是吃素的。但,決戰時機遠遠未到,當今天下,七國并立,外有三夷,要破局,當先立局,此乃不立不破之意。”

齊抿王從灰濛濛的天空中收回目光,認真地看着蘇秦,這位瘦弱的書生,在這個暗沉沉的新年午後,身上,突然發了光。

“先生可否教我下棋?”

蘇秦背着手,歪頭看了眼雙眼熠熠生輝的眸子,調皮地朝他眨了眨眼,又接着說道:

“棋道如天道,變幻萬千,但只要開局開對了,即便中途再險再難,也最終會勝利,王上不必學會下棋,只會開局便可,天下會下棋者衆多,但能開得了局的,寥寥無幾。”

齊抿王被他剛才那眨得兩下眼睛晃了一大下,呆怔着沒說話。

“王上的開局仁厚大氣,這就墊定了大齊終究會棋開得勝,臣願為王上,下好這盤棋,即便以身伺棋,也無怨無悔。”蘇秦緊緊盯着王上,目光清明,眼神堅定。

天空中飄來飄去的雲,也會聚成雲山雨海,翻天倒海,主宰天空,這個單薄的書生,此刻,身上就蘊含着這種驚天的力量。

在得到田單觸子的時候,在得到王孫賈猗頓的時候,齊抿王感到多了前行的夥伴和兄弟,讓周身充滿了溫暖和希望,但蘇秦的交心,讓他感到,他得到了整個世界。

他看着蘇秦,看到這個書生眼角慢慢滲出一滴晶瑩的淚珠,順着那被月光佛過千年的臉頰,緩緩滾落,然後,越落越多。

齊抿王感到眼前一陣模糊,他哽咽地叫了聲“先生”,便伸出強壯的手臂,把身體微微發抖的蘇秦,摟進了懷裏,一只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頭發。

天空越發暗沉,書房的門嘭地一聲被打開,青衣的劍客一頭闖進來,在看到緊緊擁抱的君臣後,扯開嘴角,邪魅一笑,戲谑道:

“喲,交心了?我來的不是時候,要不要先出去?”

蘇秦從那有力的雙臂中掙紮出來,朝他笑了笑,伸手,邀請這位雖然終年神龍見首不見尾,但總在關健時刻出手相幫的朋友坐下。

“王上,楊兄是劍閣閣主,是個真正的大俠。”蘇秦看到兩個男人都清癱着一張臉,便出聲,牽線搭橋。

“喲,把你楊兄介紹給自家王上,怎麽不把王上介紹給自己楊兄,啧啧啧,誰裏誰外,一目了然啊,先生,可不要有了知己,忘了朋友。”楊劍閣大大咧咧地走到火堆前坐下,視王權為糞土,一點也沒有要拜見齊王的意思。

這幅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裏的狂狷勁,倒像極了自己的前生,齊抿王對這位類已的朋友瞬間好感大增,他也有樣學樣地,大大咧咧地坐在這人對面,滿不在乎地喝着酒。

這兩個男人,比邪魅呢還是拼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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