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邺下黃須兒。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

時值正午,姑臧雲臺縣清溪村的岑氏學堂裏,大槐花樹下,正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樹下擺放了十幾張竹編的桌椅,十來個農家少年正在搖頭晃腦地誦詩,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倚躺在一旁的藤椅上,臉上蓋了本寶藍色封面的舊書,便是這教書的先生岑治。

他腳邊還趴着條睡着的黃犬,微風陣陣,偶有槐花飄落,軟綿綿打在先生的書頁和黃犬的鼻梁,若蝴蝶飛舞。

陽光漏下,被層層疊疊的樹葉篩作斑駁碎金。

時近散學,少年們讀書聲漸小,互相使眼色提醒對方叫醒先生。

這時,黃犬忽然支起了耳朵,汪汪兩聲歡脫地朝籬門跑去。

籬門被人推開,進來個背着草簍的少女,輕快幾步上前,徑直将先生搖醒:“還睡!還睡!”

“該讓他們回家吃飯了,我可做不了這麽多人的飯!”

她扔下草簍,手叉着腰,氣得臉頰鼓鼓的。說話的時候大黃狗就在她腳邊轉來轉去。

這是個很美麗的少女,鴉雛的鬓,紅紅的唇,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白皙如新雪的肌膚映着陽光,便如透明一般,鬓邊插了幾朵山花,雖是生氣,模樣也頗動人。

一學堂的學生,不管大的小的,此時目光全在她身上。

岑治從夢中驚醒,揉揉眼打呵欠:“櫻櫻回來了。”

“今日吃什麽?”

“吃西北風呀!”少女嗔怪地瞪他一眼,提起背簍進廚房去了。

先生并不生氣,笑笑讓戀戀不舍的少年們都散了,一瘸一拐地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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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女便是岑治的女兒岑櫻,岑櫻生母早逝,長兄走失,只剩父女倆相依為命,于六年前從邊塞小鎮逃難搬至此處。

岑治的腿早年落了毛病,不大能做農活,遂盤下了這座農家小院辦了個學堂,靠着收取附近莊稼人家的束脩過日。

岑櫻又是個勤快的,沒有田,就自己開墾荒地,種些果蔬,養些雞鴨,加之每年收取的脩金,父女倆也不算太難度日。

“阿爹,悶罐兒還沒醒嗎?”

岑櫻将背簍裏今日上山撿的蘑菇和野梨都倒進盆裏清洗。

岑治正欲偷拿,聽她提及末句登時臉拉得老長:“不知道,自己去看。”

“那你可不許偷吃啊。”岑櫻拍掉他手,“就撿了這麽幾個,得給悶罐兒留着做冰糖雪梨,他身子不好,老是咳嗽。”

做好了冰糖雪梨,她的肚子也咕咕叫了,重新拿了個幹淨的瓷碗盛了,走過和廚房相連的竹廊,進入堂屋。

堂屋左側是她的房間,右邊則是岑治的屋子和一間與之相連的書房,現已被改作了卧室。

停在門口,她有些忐忑地停頓了下,擡手敲門。

“請進。”屋內響起清沉如玉石的一聲。

“是我。”

岑櫻于是推門進去,窗邊已坐了個青年郎君,手執書卷,正借着窗外投射入的暖融春陽看書。

他身旁置着炭盆,肩上也披着件舊袍。身姿修長,昂勢如竹,俊美的側臉在陽光下熠耀如瓷。即使是衣着樸素,也自顯出種天潢貴胄的蕭疏軒舉,與這逼仄的簡陋竹室格格不入。

“你醒啦?”

岑櫻将碗在書案上放下,又要去關窗:“怎麽又開窗了,你身子還沒好完呢,小心着涼。”

男子放下書卷,擡眸看她:“承蒙岑姑娘照顧,這幾日已經好很多了。開窗是覺得悶,沒事的。”

他原就生得清俊,看人時,一雙眼便如碧水鏡湖般澄澈。

被他這般看着,岑櫻便有些喘不過氣,臉上也微微發燙起來。

她低眉避過,轉了話題:“我阿爹他們沒吵着你吧?”

他搖頭:“原是我叨擾了岑先生,沒什麽吵不吵着的。”

又是溫和而疏離的一句,岑櫻微微語噎,默了息才問:“那你早上吃東西了嗎?這是我才做的冰糖雪梨,對肺很有好處的,你趁熱吃吧。”

“謝謝,我不餓。”

“可你一早上都沒有吃東西呢,真的不餓嗎?”

許是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乞求,郎君終于有所動容:“也好。”

“那就謝謝岑姑娘了。”

岑櫻長舒一口氣,嫣然一笑,掩門出去:“那你慢慢吃,我去做飯。”

郎君一直目送她身影消失在房門之外,待她走後,眼裏的溫和也都悉數消失不見。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粗糙茶碗裏白如羊脂的野梨,端過小抿一口,即将剩下的梨湯悉數倒進了水甕中。

岑櫻回到廚房,岑治已經将粥煮上了,見她回來,涼涼譏笑:“又去自讨沒趣了?”

“要你管。”岑櫻擱下碗,舀了一碗麥粉調面糊,神情落寞。

岑治道:“你對他那麽上心做什麽,這小子一看就出身大家,遲早都要離開,搞不好,還會為我們引來禍患。你該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岑治口中的“他”即客室裏如今住着的那個青年郎君,名秦衍,是岑櫻三個月前撿回的外鄉人。

當時她正在村裏的清溪浣衣,正好見到渾身是血的他被溪流沖下來,一動不動,如死了般。

阿黃一直叫,凫水過去想拽他上岸。她是為了阿黃的安危,才壯着膽子将人救了上來。

一摸脈搏,有救,就把他背回家了。

那時他傷得很重,衣服滲進肉裏,血肉模糊,像是才歷經了什麽劫難。

岑治原本是不欲留他的。

他們所在的清溪村位于涼州的姑臧郡雲臺縣,地處大魏西北,是道天然的狹長地帶,北與柔然接壤,向南是吐谷渾,再往西,就是西域諸國,皆是未經開化的游牧民族。

近來時局不平,西邊的高昌屢屢犯境,去歲九月,太子親征,滅高昌,收玉門,置安西都護府,大勝而歸,卻在返程時因定國公接迎不及時而被吐谷渾所襲,從此離奇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太子麾下的蒼龍府已在安西都護府與涼州西境搜尋了三個月,卻都一無所獲。眼下,太子的親信渤海封家和罪魁禍首定國公薛家都已來了姑臧,正對全郡上下進行地毯式的尋找,只怕不日就将到達雲臺。

那定國公薛家和太子乃是死敵,名為尋人,只怕還有的是禍事。此人來歷不明,岑治畏懼惹火燒身,便不大想留他。

奈何秦衍傷得極重,險些就沒能救活,女兒岑櫻不願見死不救,也就只得無奈同意他留下了。

秦衍在岑家養了兩個多月的傷才能下地,自稱京城商賈之家,欲往敦煌為母親求取經卷,卻于姑臧境內遭致搶劫,財物洗劫一空,他亦被打暈,随着清溪漂流至村子裏。

眼下,他只求借住在岑家,待養好傷,與家人取得聯系,必定重金酬謝。

岑治倒也不希求這重金。他以學堂營生,尚能度日,即便為他花了些醫藥錢也不至于家徒四壁。

他真正在意的是——這小子長得人模狗樣,氣度不凡,他的櫻櫻會芳心暗許。

岑櫻心煩意亂,無意識地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鹽灑進面糊裏:“阿爹別混說了,我才沒有喜歡他。”

“那為什麽從那兒回來了就悶悶不樂?”

她便不說話了,把撿回的野菌摻進面糊裏,下油鍋炸,神情落寞如舊。

阿爹說得不錯,她其實是有一點點喜歡他的,她從小長在山村裏,從未見過比他好看、比他知禮的郎君,談吐文雅,還寫得一手好字,自然也就有些好感。

但她知道自己出身山村,和他判若雲泥,也從未敢肖想什麽。

她只是委屈,委屈他對她的态度,瞧着溫和,實際卻拒她于千裏之外。

明明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她對他那麽好,他卻一點兒也不領情。

岑櫻心裏煩悶,往面糊裏又倒了一把鹽,打定主意不再自讨沒趣。

過了一會兒,秦衍也出來幫忙擇菜了。

他如今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只因當初重傷又在初春的水裏泡了許久,身子尚虛弱,但也會為岑家分擔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這也是岑治尚能容忍他的緣故。

若是往常,他一出來,那農女定會叽叽喳喳和他說話,但今日卻一反常态的沉默。

秦衍察覺到女孩子低落的情緒,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卻終究什麽也未說。

反正,封衡已經來了姑臧,他很快就要離開此地了。

吃飯的時候一道炸蘑菇便鹹得無法下咽,岑治長嘆數聲,終是放下筷子:

“櫻櫻,和阿爹說實話,你是不是把鹽罐子掉進面糊裏了?”

岑櫻不言,低頭扒拉着土碗裏的稀粥。她身旁的秦衍卻是面不改色地用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溫聲道:“我吃好了,多謝岑姑娘款待。”

“這些日子,叨擾二位了。岑先生和岑姑娘的大恩大德,秦某沒齒難忘。”

岑櫻本還打定主意不理他,聞此言,呆呆地摔了筷子:“悶罐兒,你要走了嗎?”

他點頭:“已經叨擾你們很久了,再叨擾下去,我也于心不安。想去郡裏張貼告示,與家人取得聯系。如此,才好報答二位的恩情。”

岑櫻眸中有些黯然,又很快釋然:“好,我下午帶你去城裏。”

用完飯,岑櫻去了鄰居周大哥家,想要借他的驢車一用。

周大哥的弟弟周沐是岑治的學生,知他父女不易,常幫襯着,二話不說即拉着他倆去了雲臺縣城。

承平日久,雲臺縣人口熙攘,商賈雲集,雖是縣城,倒也不算太冷清。

送他們過來的周大哥将驢車系在城門外的草棚裏,吩咐他們道:“快去快回,聽聞縣城裏今日來了大人物,待會兒怕是要戒嚴了。”

岑櫻道了謝,又問:“什麽大人物啊,怎麽會來我們雲臺呢?”

“害,還不是為的太子失蹤的事麽?聽說這回,來的是個什麽侯……”

岑櫻還欲追問。身側的秦衍卻已越過她往前去:“走吧。”

岑櫻忙跟上,兩人一人頂了一頂竹編的鬥笠,朝城門走。

還不及到城門口,忽有軍士乘馬飛奔而來,口中高呼:“定國公世子到訪!衆皆回避!”

秦衍身形一頓,身側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紛紛避讓,城門口亦沖出一隊士兵,以槍矛隔出一條道路。

岑櫻拉他:“別在這兒杵着,我們走吧。”

她不願見這些京城裏來的大官,一心只想逃離。

秦衍不言,順從地跟在了她身後。

原以為是封衡過來,未想,定國公府的人竟先到了。

走是走不成了,眼下,他還得在岑家再住上一段時間。

作者有話說:

岑[cén]櫻,秦(嬴)衍[yǎn]

狗男人真香文學,調劑心情之作

這本男主是骓骓的後代,設定就是登基後漢化改姓為嬴(私設),所以可以叫他拓跋衍~

下一本:《皇兄》or《君妻》

《皇兄》

薛沅本是功臣之女,自小父母雙亡,被皇家收為養女。

她性子溫柔,姿容絕世,掖庭裏無人不愛,只有性情陰鸷的太子不喜歡她。

十六歲那年,太子登基,她亦嫁給了自幼定親的衛國公世子。是夜鳳冠霞帔,兩情缱绻,她如墜入一場美夢,一夜夢醒,手裏抓着的卻是皇兄的衣角……

薛沅惶惶不知所措。好在皇兄酒醉失憶,夫君亦未因此事而責怪她,婚後琴瑟和鳴,待她禮愛有加。

後來風雲變幻,夫家三百口人一夜之間淪為死囚,為了丈夫,薛沅不得已跪在了兄長身前:

“望皇兄明察。”

禦座之上,年輕的天子冷笑睨着眼前淚落如珠的美人:

“不是要救你夫君麽?拿你自己來換,朕的,皇妹。”

【初版文案】

桓楚建始帝北伐柔然,歲餘未歸,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去到樂安公主和衛國公世子的婚禮上,占有了新娘。

樂安公主者,天子之妹也,姝色美麗,豔絕京華。

排雷:

※強取豪奪&火葬場&狗血&君王奪臣妻

※男c,女主有丈夫。

※男主宗室王之子過繼,女主抱養,彼此皆知沒有血緣關系。

(初版文案形成于2020.08.11,正式版形成于202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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