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為定國公世子來雲臺的事,城中禁嚴,秦衍最終也沒能把告示張貼出去。
岑櫻在市上買了點鹽巴便乘周大哥的驢車回家了,回去的路上,她好奇地追問太子失蹤的事:
“您方才說太子失蹤了?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啊?”
“還不是去年年末太子西征高昌之事?聽說是在回程路上出了點事,朝廷大事豈是我等平民百姓可知,興許,裏面是有什麽糾葛吧。”周大哥一邊趕車一邊答。
岑櫻聽得津津有味,扭過頭,見秦衍無動于衷地坐着,不禁道:“悶罐兒,你不好奇嗎?”
他雙手搭在膝蓋上,脊背挺直,正閉目養神:“周大哥說得沒錯,天家密辛,又豈是我等可知的。”
又是這般沉悶。
岑櫻忍不住腹诽,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驢車行至村口,周大哥的女兒小蘿即帶着阿黃跑了過來。
“櫻姐姐。”小姑娘氣喘籲籲地喊,“裏正帶了幾個官兵來你家了,說是要排查外鄉人。你帶着秦哥哥去山裏躲一躲吧。”
岑櫻便有些遲疑地看向身後的青年。
秦衍自車中撩簾出來:“不必。”
瞞是瞞不住的,他在岑家住了三個月,雖然深居簡出,到底傳了些風言風語出去。
眼下官差既來盤問,那些個村民必然會交代,躲起來反是無益。
反正,薛崇今日才剛剛到雲臺,來查的總歸不是薛家那幫人。
岑家的籬門外此時已圍了幾名官兵,岑治正有說有笑地陪着裏正與縣衙裏來的捕頭出門,見她二人回來,眼神也未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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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正和官差大人說你倆呢,這就回來了。”
“大人您瞧,這就是小的招的那個上門女婿,秦州人氏。戶籍您已經看過了。”
他點頭哈腰的,十足的谄媚之态,為衙役介紹秦衍。
戶籍?哪裏來的戶籍?
岑櫻不明就裏,下意識想将秦衍往後擋一擋。
他卻輕輕拉下她迎上前去,向裏正等人作了一揖:“晚生見過幾位大人。”
姿容俊美,風度從容,雖是身着粗布衣衫也掩不住舉手投足間的清貴蘊藉,與這農舍格格不入。
幾名官差手裏提着幾只蘆花雞,将他從頭打量到腳,滿臉狐疑。
裏正忙上來打圓場:“這就是你從秦州逃難過來的郎婿?真是長得一表人才啊,你這老小子撿到寶了。”
秦州在涼州東南,去年正在鬧旱災,官府發放路引允許州郡之民前往涼州一帶乞食,郡內的流民亦不少,岑治這說法倒也沒有太大的漏洞。
那為首的衙役王三原還想盤問幾句,視線一掃,瞄到被青年掩在身後、玉軟花柔的小娘子,不懷好意地笑了:“岑先生,你這女兒倒生得不錯啊,就肯許給這麽個破落戶?”
這是個三十出頭的彪形大漢,燕颌虎腮,相貌兇狠,落在岑櫻身上的目光也是肆無忌憚。
岑櫻瑟瑟往後躲了躲,害怕地攥緊了秦衍的衣袖。
秦衍面無表情,倒也未躲,會意地将她護在身後。
岑治自知不妙,又提了塊幹肉塞進衙役手裏,佯作無奈道:“咳,女大不中留嘛,她自己喜歡這小白臉,我這做爹的又有什麽辦法。”
王三卻道:“婚姻嘛,難道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這外鄉小子未必靠譜,既是擇婿,岑先生當更謹慎啊。”
說着,他把手裏的東西往岑治手中一放,睨了岑櫻一眼,大笑着離去了。
剩下的幾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這是長官瞧上這小娘們了,想讨來做小老婆,紛紛笑着稱喜,将東西一一歸還。
岑治臉色微變,卻還滿面浮笑,送了幾人出門。
待幾人走遠,裏長的臉色即垮了下來:“嗨呀!這下可麻煩了!”
“你還不知道呢,這人名叫王三,是縣城裏出了名的惡霸,人又好色,不敢欺負大戶,就威逼窮苦人家賣女兒,都讨了十幾房小妾的。只怕是,又瞧上你們家櫻丫頭了。”
裏長也姓秦,是位忠厚老者。岑櫻有些害怕:“秦伯,那可怎麽辦呢?”
裏長直搖頭:“自求多福吧。不過,這幾天城裏來了貴人,他怕是不敢明目張膽地來,日後,卻難說了,未免夜長夢多,你倆還是早日完婚的好……”
裏正走後,院中的氣氛久久地沉凝。
岑櫻怕秦衍誤會,忙道:“秦郎君,對不起啊,叫他們誤會了……”
她想像他這樣的貴公子,必然不樂意被誤會和自己有婚事。何況他表面上溫和,實則那般嫌棄自己。
“你和他說對不起做什麽。”岑治不悅開口,“你是女孩子,吃虧的是你好不好?”
瞄一眼秦衍,語帶嫌棄:“你告示張貼出去了沒有?一住就是三個月,我們家可是快養不起了。現在更要因為你導致櫻櫻被逼婚!”
這話裏有濃濃的火藥氣,岑櫻上來打圓場:“好了,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那人也許就是恐吓下我們,未必會來的。”
怕父親不依不饒,忙又拿話岔開:“阿爹,你哪裏來的戶籍啊。”
這傻丫頭,胳膊肘盡往外拐!岑治愈發氣不打一處出:“自己亂寫的咯!問這多做甚?”
“僞造戶籍可是死罪。”
“對啊,到時候說是這小子僞造的不就行了嗎”岑治反問。
知曉父親動怒,岑櫻不敢再言,一手一只蘆花雞拎回圈裏。
秦衍眉峰微皺,口中說着道歉的話,實則卻想,每一州的戶籍都有其定式,加蓋公章,岑治一鄉野村夫,是如何能僞造以假亂真的秦州戶籍的?
一連幾日都風平浪靜,岑櫻稍稍放寬了心。
尋訪太子不得,城裏那位大人物遲遲未走,城中一度處于禁嚴狀态,官差們依舊入村每家每戶的搜人,攪得雲臺人心惶惶。秦衍的那紙告示也始終未能貼出去。
一日,岑櫻如往常一樣上山撿野菌和松果。
阿爹和秦衍身體都不便,她只帶了阿黃出門。
山間朝岚煙潤,空翠濕人衣。布鞋踩在濕潤泥地上若落花無聲,阿黃歡脫地跟在她後面搖尾巴。
此山原歸一位富戶所有,後來就分給了村裏的百姓,上植果樹,又有松柏,伐取不禁。岑櫻常常上山撿些果子。
腳下的路是通往胭脂山的必經之路,也常常能瞧見入山的村民,今日卻有些不同尋常的寂靜,她走了許久也未遇上一個人。
岑櫻猶當是今日鄉親們起得遲了,并未在意。行至山路拐角處,迎面卻碰上三人,正是那日來家中盤問的王三一行。
“小娘子,我們又見面了。幾日不見,娘子可好?”王三笑得淫邪,抱臂攔住了她的去路。
岑櫻吓了一跳,警覺地往後退了幾步:“你是誰啊,你想做什麽。”
“做什麽。當然是做些春天該做的事。”
王三獰笑說着,一邊上手來抓岑櫻胳膊。
原本縣裏有大人物來,他是不打算在這時候興事的,奈何這小娘子生得實在美麗,莫說是清溪村,便是整個姑臧,整個涼州也難有比她更美的,分明地處塞上,肌膚卻養得好似江南花娘,吹彈可破,勾得他幾宿幾宿地睡不着覺。
岑櫻吓得尖叫,拼命掙脫着喚阿黃。
阿黃箭一般沖過來,死咬着王三小腿不放。
王三疼得大叫,抓住岑櫻胳膊的手一下子便松了,岑櫻扭頭就跑,卻再一次被他拎住了後領,阿黃也被另一名衙役一腳踹開,發出嗚嗚咽咽的叫聲,又要上來拼命。
少女生得纖瘦,很快便如小羊一樣被他提拎住了衣領拖過來,王三疼得龇牙咧嘴的,語中也帶了些火氣:“那乳臭未幹的小子有什麽好,你這小娘子嘗了男人的好,才不會惦記他呢!”
“再不聽話,本官連你這狗也一并煮了吃!”
眼見得對方人多勢衆,岑櫻急得疾呼:“阿黃,回去!”
阿黃最通人性,原本死咬着一名衙役,聞言即松了口回去報信了。一人欲追,也被王三叫住:“算了,她家中一個跛子一個書生,能成什麽事。”
“你我還是,趕緊辦事吧。”他淫.笑着,攔腰抱起猶在掙紮的少女,轉身去尋山洞。
這廂,阿黃跑回家中時,岑治已經起來了。
院子裏已經聚了七七八八上早課的學生,見阿黃銜開籬門自己進來,都笑道:“阿黃回來了,想必櫻姑娘就快回來了。夫子今日又有菌菇湯可以喝了。”
“去去去,什麽阿黃,人家大名叫黃耳。”岑治端着洗漱的水從庭下走出,不悅糾正,“子不聞,齊祖沖之《述異記》雲,‘陸機少時,頗好獵,在吳,有家客獻快犬,名曰黃耳……’哎哎哎,阿黃!你怎麽回事!”
他還未說完,阿黃突然沖過來銜住了他的褲腿,拼命把他往籬門扯。
岑治腿上本有傷,又端着水,險些站立不穩,急得直叫。
秦衍本在裏屋看書,清淨被擾,不耐地皺了皺眉。
正欲起身關窗,學生的聲音從窗外飄來:“夫子,瞧阿黃這樣子,莫不是櫻姑娘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