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流言議論的卻也不是旁事,而是有關定國公府的一樁舊事。
相傳,元懿公主當年産下裴庶人之女之時,因怕父兄遷怒,特意自民間找來剛出生的女兒調換,卻将親生之女換了出去,直至前不久才被薛家找了回來。
換言之,定國公府裏如今這一位“永安縣主”,乃是個不折不扣的贗品。
薛家正是因此事将功補過,才能在險些害了太子殿下後仍舊聖眷寵渥,未遭到聖人怪罪。
流言興起得隐秘,傳播卻極快,等到了六月初六、皇帝生辰這日,已然傳遍了洛陽城的高門大戶。
……
六月初六,千秋節,宣成帝難得的離開了上陽宮,在乾元殿舉行了隆重的慶典。
是夜,乾元殿裏燈火高張,笙簫徹夜。王公貴族、文武百官悉聚殿中,預備慶賀聖人四十五歲的生辰。
吉時未至,殿中已聚集了不少的大臣王公。薛姮随繼母、繼妹入殿不久,長樂公主嬴姝亦在幾名貴女的簇擁下款款走進來。
“公主。”薛姮向她行禮。
長樂卻瞧也沒瞧她,直接招呼她身後的薛瑤:“阿瑤,來。”
“咱們才是一樣的人,不和這個贗品玩。”
定國公夫人鄭氏神色微妙,很快笑着推了女兒上前。薛姮白了一張臉,讷讷問:“公主,您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還不知這些天裏洛陽城裏瘋傳的那些流言。薛瑤臉上幸災樂禍,附和着嬴姝說:“全京城都知道了,她還沒有一點自知之明,真是可憐。”
“有的人生下來就占了別人的位置,鸠占鵲巢久了,就分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公主身側的另一名少女嘲諷,是尚書左仆射舒暨的孫女舒妙婧。
薛姮眼睫劇烈地抖動了下,面色急轉蒼白。那側,薛鳴同長兄身在朝臣之列,遠遠瞧見貴女席這邊的情況,有心要來替她解圍,卻被長兄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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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麽。”薛崇冷冷丢過一個眼神。
“阿兄,這對阿姮是不公平的。”薛鳴急切地說。
近來京中流言頻發,連定國公府也聞說了,卻都不約而同地對薛姮本人保持了沉默。
薛鳴還不知這流言是誰做的局,只當是聖人要為認回岑櫻而奠基鋪路,便很是擔心這之後薛姮的處境。
“你懂什麽。”
薛崇自知這流言是誰的手筆,還欲訓斥弟弟幾句,大殿幽深的廊柱後卻響起宦官尖利的通報:
“聖人到——”
“太子殿下到——”
殿內衆人跪伏,高大的琉璃山川圖屏風之後,伴随着莊重典雅的皇家禮樂,宣成帝身着冠冕,在太子的陪伴下緩步走出。衆人跪伏于金階之下,山呼萬歲。
皇帝命衆人起身:“諸卿平身。”
“今日,借着這個生辰,将衆愛卿都召集過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如此的開門見山,底下的人群之中,事先得到一點消息的封衡不禁擡頭望了眼禦座之側的太子。
嬴衍臉上并無表情,目光掃視過金階之下正顫巍巍起身的大臣們,最終落在京畿長官洛陽尹的身上。
洛陽尹眼神堅毅,遙遙沖他颔首致意。
底下群臣面面相觑。皇帝臉上帶着微微的笑,徑直宣布:“昔日太|祖禦政,只十五年,朕二十五歲登基,今年亦是十五年,兼又藐躬德薄,多誤天下。何德何能,敢與太|祖相比。”
“這些年,太子代朕監國,式總萬機,甚慰朕心。可傳位于太子,于來年正月初一,正式即皇帝位。”
消息太過突然,群臣嘩然。定國公驚恐地執笏出拜:“聖人乃天下萬民之君父,英明神武,春秋鼎盛,何故要在此時棄蒼生不顧。臣愚不識忌諱,望祈容納。”
“還請聖人三思啊。”
群臣亦為惶恐,紛紛跟随定國公下跪勸谏,乾元殿內彌漫着種種不安之情緒。
皇帝卻十分堅持:“皇太子德才兼備,有太|祖遺風,把國家交到他手裏,朕沒什麽不放心的。”
“朕意已決,王公百僚,宜識朕意。”
嬴衍一直冷眼旁觀着殿下的情形,待父親說完,下跪請辭。皇帝又扶起他:“皇兒,你也莫要推辭了。你是朕最器重的愛子,理應理解阿耶的期盼,日後當更加勤勉,致君親于堯、舜,濟黔首于休和。”
嬴衍再度下拜,鄭重行過九叩之禮:“孩兒,定不負阿耶所托。”
話雖如此,他心中卻實無多少觸動。
前些年父親讓他監國,是為了以退為進,試探人心。
這一回,也不過是因為近來得了個新鮮,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退位尋歡作樂,表面退位,料想并不會完全放權。
百官知曉聖意難改,開始稀稀拉拉地跪下去,恭賀聖人、太子。
衆臣之中,以薛家為首的嘉王、端王一派臣僚惶恐難安,長樂公主嬴姝卻是氣得鼻子都險些歪了。
枉他們從前謀劃那麽久,父皇竟直接傳位于長兄,未免也太偏心了!
宣布了這件大事之後,皇帝心中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整個人都顯得輕松無比,命衆人入座,大宴群臣。
珍馐美味流水似地端上桌,歌舞亦起。香钿寶珥,拂菱花如水,蜀彩錦衣,縱亂雲垂地。
琵琶橫笛和未匝,回裾轉袖若飛花。
舞姬們歌喉清悅,舞韻曼妙,将殿中的不安與緊張拂落了去。
酒酣飯飽之餘,皇帝按慣例是要召洛陽尹問一問京中疾苦的。洛陽尹答:“近來京中尚算太平,只是……昨日涼州有小民來,狀告定國公府兩位公子強搶民女之事。”
喧鬧的歌舞聲裏,薛玚的心一下子便懸了起來,下意識看了眼皇帝身側的太子。
皇帝的臉色晦暗不明:“哦?真有此事?”
洛陽尹暗暗捏了把汗,餘光掃過神色淡然的太子殿下,硬着頭皮道:“臣原本也想這是否是誣告,但那百姓卻去敲了登聞鼓……”
登聞鼓是太|祖時為百姓訴冤所立,凡是敲響登聞鼓的案子,百官臣僚必得受理,且必得上訴天子。
皇帝臉色變得嚴肅,道:“去把那百姓帶上來。若所言為真,朕定不會輕放了薛氏弟兄。”
龍虎衛很快帶了人來,精壯壯一條八尺漢子,一見了皇帝即顫顫地跪伏下去:“小人姑臧郡雲臺縣人氏,名叫周興,今春四月十二日夜,我家隔壁的岑氏父女被定國公府的兩位公子擄走,至今生死未蔔。”
周大哥将那日夜裏他們幾人被薛鳴擄去、又留了岑氏父女獨獨将他亂棍打出之事說了,只言與岑家情誼深厚,一路從涼州尋至京洛。
薛崇、薛鳴兄弟此時也被帶了上來,二人都心知是太子布下的局,事關岑櫻,功過安危實則只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間,也就沒有吭聲。
底下的臣僚都是些久在權力場裏摸爬滾打的老狐貍,只聽一個籍貫,再聯想到今日京中盛傳已久的有關公主之女的流言,已隐隐猜了個大概。
皇帝亦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冷眼掠了身側八風不動的兒子一眼。
這小子,竟然明着算計到他老子頭上了。
他連天下都給了他,他竟連一個女子也不肯相讓。
皇帝心中冷笑,想了想,又問:“衍兒,這件事,你怎麽看?”
嬴衍正好整以暇地品茗,一副事不關己之态。
他放下手中的赤玉卮:“是非曲直,不能只憑百姓的只語片言。但若此人所言為真,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強搶良家之女,應處以杖流之刑。”
“薛世子執掌白鷺府,知法犯法,理應罪加一等,斬左趾為城旦,徙邊。”
“薛侍郎,爾等沒有解釋嗎?”說着,他話鋒陡然轉冷,看向了薛鳴。
薛鳴神色張皇,不知要如何回答。
若辯解,就不得不将聖人牽扯進來,若否認,但對方又必然留有後手……
他眼瞳不安地轉動着,額上冷汗如滴。皇帝看在眼中,無奈道:“罷了,我兒誤會了。”
又指了薛崇對身側的諸位大臣說,“薛家的大郎原本是做了件極漂亮的好事,卻叫這百姓誤會了。事到如今朕也不瞞衆位愛卿,這位被強搶的民女,實則是寧淵為朕找回的失散多年的親外甥女。”
“卞樂,去請縣主出來吧。趁着今日之機,也正好将縣主的身份一并公之于衆。”
“聖人要我過去?”
上陽宮裏,岑櫻接到旨意,不解地看着卞樂。
卞樂陪着笑:“是,還勞煩岑娘子換身衣裳,您這身怕是不合适。”
“那,會有很多人嗎?”岑櫻順從地任宮人們梳妝打扮,惴惴不安地問。
卞樂點頭:“王公貴族、文武百官,都在。”
說着,話音微頓了頓:“太子殿下,也在。”
岑櫻聽不懂他的暗示,仍是憂心于即将要面對的大場面上,她恹恹嘆了口氣:“好吧,我這就過去。”
自上陽宮到紫微城路途尚遠,等到了宮城入口,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岑櫻在長樂門下車步行時,應天門上正在放煙花,漫天絢爛的煙花若流星點點俯沖而下,照耀洛陽城的夜空。
她定眸看了一會兒,眼裏流露出些許傷感。
從前還在家中時,一天晚上,她也和她的心上人躺在床上看窗外的星星。夜中大星西流,星隕如雨,她以為有災禍有發生,害怕地撲進他懷裏。但他卻告訴她,這只不過是一種很常見也很美麗的自然景象,要她不必擔心。
他還說,洛陽城應天門上的煙花,是比落星還要美麗數倍的盛況。
如今她又一次看到了應天門的煙花,卻再也不可能有那樣閑暇快樂的時光了。她的心上人,又在何處呢?
而對于那晚的事,她雖然愧疚,卻并不後悔,因為,若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卞樂沒給她太多傷感的時間,一路引去了宴飲的燭龍殿,大殿巍峨,宦者尖利的通報聲若海浪自宮闕深處綿延而來:
“宣岑娘子進殿——”
岑櫻深吸一口氣,緩步走了進去。
殿中已然換了第四支柘枝舞,急管繁弦,觥籌交錯,卻都在她入殿之時默契地停了下來。千萬道目光彙聚而來,如厲矢迫到那張與先公主相似的臉上,衆皆瞠目。
岑櫻還不知他們在驚訝什麽,她低垂着眉眼,察覺到那一道道熾熱的目光如芒針落背,頭皮便忍不住地發麻,一步一步距離禦座近了。
金階之上,嬴衍侍坐在父親身側,面色淡然地看着那一抹窈窕纖瘦的影子縮成小小的一團,跪伏行拜禮:“民女岑氏,拜見皇帝陛下。”
“你起來。”皇帝神色柔和。
得到應允後,岑櫻悄悄地呼出一口氣,緩緩擡起了臉。
然而,當她的視線目及皇帝身側那位秀美冷峻的青年,如同霜雪浸身,身子劇烈一顫,神情就此僵在了臉上。
作者有話說:
櫻櫻:!!!
悶罐兒: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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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屏美人/山間人
秋蕪是毓芳殿的掌事宮女,人人見她都得尊稱一句“秋姑姑”。只因她侍奉的九皇子深受太子關照。
隔三差五,太子便要召她至東宮,詢問九皇子的日常起居,令無數人感慨羨慕。
沒人知道,每次入東宮,秋蕪都是在榻上經受“詢問”的。這位冷情果決的太子殿下私底下的肆意妄為,她看得一清二楚。
……
秋蕪也萌生過不該有的情愫。
同卧榻上,喁喁私語時,太子贊她的名字好聽。
她滿心歡喜,想告訴他,秋蕪乃秋草,雖枯萎凋敝,卻能于來年春日重現生機。家人盼她能堅韌地活下去,遂取此名。
可年輕的太子指着榻邊圍屏上繪的秋色圖,說:“旁人賞此畫,會賞美人,賞紅楓,賞斷橋,卻唯獨不會注意掩在其中的秋草。蕪兒,你就如這屏中的秋草,藏在我的身邊,只有我會看,只有我能看。”
秋蕪心頭一冷,将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外頭的秋草尚能迎風招搖,這畫屏中的秋草,卻被牢牢釘住,動也不能動。
太子嫌她出身卑賤,不過将她當作一件稱心的玩意兒,想要私藏罷了。
她親手掐滅心底那才吐露嫩芽的朦胧情愫,對自己說,忍一忍,等九皇子建府,她便求九皇子放她離開,再嫁一個如意郎君,從此快活度日。
眼看已熬出頭,她連心儀的郎君都已挑好,一轉頭,卻見太子漫不經心的臉上卻閃現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