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長兄真是欺人太甚!”

青鸾宮裏,長樂公主怒而将桌上的青瓷拂至地上,憤然說道。

對面案旁正坐着今日來看望她的嘉王與瑞王二人,瑞王手捧茶盞,笑着呷了口茶:“小九就別氣了,新婚燕爾,疏不間親,你我自是比不上人家在長兄心裏的位置的。”

“來讓兄長看看,可傷到了沒有。”

嬴徯英俊的臉上蘊着輕浮的笑,說着便要上前,撩開長樂的袖子欲要檢查一二。長樂狠狠瞪他一眼,甩袖在軟榻上坐下:“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被禁足也已有些時日了,每日被困宮中,不是抄寫《女誡》就是背宮規,一向疼愛她的母親唯在這件事上格外的嚴厲,不僅不許宮人代抄,更不許外人探視。

直至今日,才允了兩位異母兄長過來看望她。

此時距離中秋已過去半月,憶起那日之事,公主仍是怒氣難平:“那村女有什麽好的?為了她,長兄竟一點兒也不念同胞手足之情,辱我至此,這口氣,我如何咽得下!”

說着,又冷笑一聲:“聽說連婚期也推遲了,一副情深似海的惡心樣子,非卿不娶似的。難不成,他以為他是太|祖麽?色令智昏之人,又如何配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本朝太|祖便只有一位妻子,連繼承人也只生了太宗一個,後來太|祖壯歲而山陵崩,主少國疑,全賴太宗的英明睿智與諸位托孤大臣忠心才撐了過去。

太|祖一生英明,卻也因此事在史書上留下情勝于理的争議。嬴衍算個什麽東西,還想步太|祖後塵。

嘉王與瑞王對視一眼,嘉王道:“小九失言了,長兄是未來天子,更是你我兄長,為人臣為人弟,唯有恭敬二字。”

“兄友才弟恭,長兄對我絲毫不念手足之情,我又何必顧及他。”長樂公主忿忿說道。

眼簾一掀,忽又灼灼看他:“至于君臣之說,眼下,他還沒登上那個位子呢!卻也未必。”

嘉王笑容微滞:“小九,太子殿下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長。”

長樂蔑然而笑:“什麽兄長,從小他就讨厭我。況且二哥你也是我兄長,将來不管你們哪一個上位,我都是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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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別告訴小九,你不想。”

“那小九想做什麽呢。”

“不做什麽。”長樂道,“只是你倆動手的時候,別忘了叫上我這個妹妹。”

嘉王便笑了笑,未再說什麽。

眼下,他倒還真有一件事需要長樂去做,只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還需考慮一二。

“阿兄,長樂可信麽?”

回到嘉王府裏,瑞王嬴傒一改人前的纨绔,正色問。

“也許吧。”嘉王答。長樂想做皇太女,所以不願太子上位。現階段,他們的目的倒是一致。

“那就真在重陽那天動手麽?”瑞王問,“阿兄,需不需要知會寧淵兄?”

嘉王搖頭:“他是聖人的狗,可不是你我的狗,為了他自己的仕途,必定不會同意。我已買通了看守岑治的中郎将,有沒有他,都能成事。”

“保險起見,還是不告訴他了。你做得隐蔽些,這次,一定要把這事完完全全栽到嬴衍頭上……”

九月九,重陽節。

這日是登高宴飲的好日子,高門大族裏往往舉家出游。也是在這日傍晚,薛鳴驅車來了高陽公主府,要接岑櫻回去。

她現在是薛家千金的身份,在高陽公主“養病”也有兩月之久,于情于理都無法再待。只好同意。

薛鳴親替她駕着馬車,一面抱怨着:“都兩個月了,雲團都不認得你了,你也不想它。”

佳節倍思親,岑櫻怏怏懷抱着那只被他用來拐騙她回家的貓兒,心中想的全然是父親的安危。

薛鳴還在車外絮絮叨叨地說着對她的想念,久等不到回應,不禁回頭問:“那櫻櫻想哥哥嗎?”

他望着車中秀豔清絕的少女,神色微有些緊張。岑櫻一時未反應過來,還道是問的失散已久的兄長,惘惘點頭:“想的。”

薛鳴長舒一口氣,咧唇一笑:“這才對嘛。”

回到定國公府,一家人坐在一起用了頓晚飯。鄭夫人的小兒子薛琸才止七歲,正是鬧騰的年紀,和丫鬟吵鬧着要栗子吃,定國公也笑呵呵地縱着他,席間其樂融融,一大桌人竟也有了和樂圓滿的假象。

岑櫻一心念着薛姮,想和她在宴席結束後單獨說說話,然薛姮卻早早地離開,她欲跟去,也被白蔻面色慌亂地攔住:

“女郎身子不适,恐怕今晚不能陪伴縣主了,還請縣主見諒。”

姮姮的身子還沒好?岑櫻微微疑惑,卻也知趣地沒有去追,而是回到了自己的那處棠花閣中。

她坐在院中樹上垂下的秋千上,擡目仰望着天穹處半輪明月。想着父兄亦或在天涯一角同望着一輪明月,眼角漸有酸意漫上,凝為了秋月夜裏的一縷風露。

肩頭卻落了雙溫熱的手,将一件披風與她披上,她回過頭,耳畔響起薛鳴的聲音:“從下午回來就魂不守舍的,又想你養父了?”

她低頭不說話,薛鳴又勾着披風的系繩,在她頸下系結。這情形難免過于親密,她扭捏擡首,臉頰微熱,薛鳴已移開手很認真地看着她:

“其實,櫻櫻想見他,也不是不可以……”

他終究是心軟,料想岑治如今在延慶坊關着,有白鷺衛看守,帶她一個小娘子過去瞧一眼也不是什麽大事。頂多,是挨頓長兄的打而已……

岑櫻眼睛一亮:“二哥你有辦法?”

“還是算了吧。”不待他回答她又道,有些苦惱,“你哥哥知道了會生氣的。”

到那時,遭殃的還不是阿爹……

薛鳴卻會錯了意,心中一軟,看着她的目光柔和無比:“櫻櫻是在擔心我?”

他語聲輕柔而鄭重,岑櫻一愣,對上他溫和寧煦的視線,臉上莫名地紅了。正要解釋,他又一把拉了她起來:“走,咱們現在就去。”

她被說得心動起來,便也沒拒絕,踩着月色和他一路出了定國公府的大門,驅車前往延慶坊。

與此同時,與薛家相隔不遠的延慶坊中的一處平常宅院裏,亦有人仰望着蒼穹之上的半輪月亮。

月周有暈,光影朦胧,是夜半風雨之兆。岑治壞掉的那條腿上又有陰陰麻麻的酸疼傳來,他嘆了口氣,拖着周身捆縛的鐵索,一瘸一拐地往室中走。

他如今被囚在這座院子裏,雖說是沒有像從前關在牢中了,腳上卻系了鐐铐,稍微一動便能發出聲響。

院子四周又有暗衛看守,裏裏外外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要逃走,無異于癡人說夢。

不過櫻櫻落在對方手裏,他也從未想過逃走。再說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能逃,又能去哪裏呢?

除非……太子登基,掌握了實權,興許可以看在櫻櫻的面子上放他一馬。到那時,他就能帶着櫻櫻去柔然投靠照兒了……

他拖着疲憊的身子,進到屋中。回頭的一剎那,卻見東邊的天空隐隐亮起火光,不出一刻鐘已是點亮了半邊天,顯然是走了水。

那是崇福坊的方向,岑治心念微動,霎時生出些許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還不出半刻鐘,便見一名白鷺衛神色焦灼地走進來,對院門口看管的侍衛道:“崇福坊那邊已經燒起來了,今晚怕是有人要劫獄。指揮使方才傳了令來,說是把他帶走,另外關着。”

“崇福坊走了水,和咱們這裏有什麽關系呢。”

“你有所不知,為了确保人犯不被劫走,指揮使在崇福坊置了處空宅子。現在那邊着了火便是有人要劫獄,發現沒有人,肯定會到咱們這邊來的。”

守門的侍衛尚在猶豫,那白鷺衛已疾言厲色地催促:“指揮使的令牌在此,還能有假不成?!耽誤了事,你負得起這個責任麽?”

這是新鑄的令牌,只有指揮使和看守人犯的中郎将知曉,誰也造不出假的來假傳指揮使之命。幾人便有些遲疑。

他話音還未落下,只聽一聲巨響,西邊的廚房訇然炸開沖天的火光。

“不好!有人劫獄!”侍衛驚惶叫道。

火焰如草蛇虬龍,迅速沿着屋牆在宅中蔓延開。于是這回連猶豫的時間也沒有了,幾人沖上來架着岑治就走。

火焰蔓延的速度很快,等到岑治被他們像麻袋一樣塞進匆匆駕來的馬車中,在蹿開的火焰裏與一路救火聲中駛出宅院之時,整座宅院都已燃起。

四周的百姓亦已被驚醒,紛紛出門救火,街巷上吵吵嚷嚷,誰也不及注意這倆突然蹿出的馬車。

岑治手腳被縛,蜷縮成一團,身子骨也似被車身搖得散架。他靜靜聽着車外的喧鬧在風聲裏逐漸遠去,心跳卻漸漸加速。

他知道,今夜之事,沒有那般簡單。

果不其然,馬車在一僻靜處停下,他被捆他來的幾人拖下來。方才拿令牌帶走他的那人惡狠狠地對手下道:“指揮使的命令,做得幹淨些。”

身側即是靜谧的洛河水。看來,他今日倒是要葬身洛水之中了。

岑治平靜地看着眼前兇神惡煞的幾名白鷺衛,內心已然一片死灰。

幾人互看一眼,猶豫着要動手。卻是此時,一支羽箭嗖地劃破夜風直直射穿兩人喉嚨,一個英氣勃勃的女聲自左側裏坊牆內傳來:“且慢!”

“現在,人犯是我的了。”

卻說今日黃昏,嬴衍如往常一般,到了仙居殿中拜見母親,爾後,便欲離開,去往上陽宮谒見聖人。

但蘇後卻以重陽佳節家人團聚為由留了他在宮中用膳,爾後,又叫出了長樂,叫她敬酒賠禮。

“你這個妹妹是被母親養得驕縱了些,那日之事,也确是她不對。可你未免也太嚴苛了些,怎麽能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将她丢進湖裏呢。”席間,蘇後語重心長地說着。

嬴衍面色冷淡,瞄一眼坐在母親身側、委委屈屈的胞妹,話音未有任何松緩之處:“薛家是聖人倚重的士族,薛姮是聖人欽定的太子良娣,事關皇家臉面,于公于私,長樂都不該如此做。”

他那是給薛姮出頭麽?怎麽沒見他事後去薛家看上一眼?長樂恨恨地想。

蘇後還在諄諄說着兄妹和睦的話,嬴衍卻是心不在焉。他一心皆在今夜的劫獄之事上,老二老三定會選在今日他進宮之機動手,月娘應該已經守株待兔地等着了,也不知,她得手了沒有……

而今夜出了這樣大的事,聖人那邊必定瞞不住。岑治一“死”,聖人首先懷疑的便會是他。以聖人的多疑,這時,他便該出現在上陽宮中,才能攪亂他的思緒讓他起疑。

“時候不早了,兒子還要去上陽宮中陪伴阿耶。”他斂袖而拜,語罷既要動身離開。

“飲了這杯酒再走吧。”蘇後道,回頭嗔了女兒一句,“不是說要給你長兄道歉麽?去給你長兄斟酒,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長樂面上萬分委屈,內心卻微微緊張。她顫抖着手捧着那盞清酒行至兄長身前:“長兄請飲。”

酒裏加了安眠的藥,雖不至于徹底了結他這個禍患,卻能讓他酒醉沉睡,到時候,就到不了上陽宮了。阿耶必定雷霆大怒。

這藥便是二哥給她的,雖不知這樣做究竟有何作用,但只要能讓他惹了阿耶不快,她就樂見其成。

嬴衍看了那三足青銅爵一晌,又看看她。

忽而拂袖掀翻酒盞,徑直起身離去。

作者有話說:

悶罐兒:我好心救你,你卻想帶走櫻櫻?

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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