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舅母要我過去?”
營帳門口,岑櫻怔怔地立着,不能置信。
上一次安福殿的事還歷歷在目,雖說似乎是嘉王和瑞王在生事,但她總覺得似乎也與皇後脫不了幹系,又畏懼會碰見聖上,便有些猶豫。
過來叫她是皇後宮中的大長秋卿常澤,笑呵呵地:“是啊,皇後殿下,想請縣主過去說說話呢。”
看出她的疑惑,又補充:“蘇娘子也在呢。縣主不想多結交些新朋友麽?”
他既點出昨日事來,岑櫻心中忐忑,這回是無論如何也沒法拒絕了。
她低了頭:“多謝長秋卿相告,我稍稍準備了就去。”
回到內賬裏,岑櫻焦急地踱着步,不知所措。
薛姮正在後面帳子裏沐浴,她想找個人商量也沒法子。皇後的使臣又等在外面,只好告訴青芝:“青芝姐姐,我走之後,如果一個時辰、不,兩個時辰都沒回來,還勞你去和月姐姐說一聲。”
“奴婢明白。”青芝臉色嚴肅地應,又問,“不告訴太子殿下麽。”
“先別告訴他……”岑櫻道。
她想,皇後殿下應當知曉了他們的事吧。叫她過去,多半也為了此事,只不過她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留了一手。若驚動了悶罐兒,只怕會激化矛盾。
岑櫻遂同常澤等人走到了帳中,皇後蘇氏正和幾名大臣的家眷和顏悅色地說着話,身邊坐着個身着玉色胡服的少女,正是蘇望煙。
“櫻櫻來了。”蘇後笑着招她過去,神色十分和藹,“來舅母這裏坐。”
岑櫻只好硬着頭皮坐過去,蘇後身側坐着太傅蘇欽的夫人李氏,一見了她便笑問:“縣主生得可真漂亮,簡直和公主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縣主今年也有十六歲了吧,可說了人家沒有?”又有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插言,是舒妙婧的伯母、戶部度支主事舒柏的夫人林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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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妙婧自上回中秋宴會後便一直告病在家,連這次冬獵也沒來。皇後笑:“還沒呢,聖人一直和我念叨着這件事,說要給櫻櫻找個如意郎君,可我久在深宮,哪裏認得誰家有合适的小郎君,這件事,還要你們代為留心才是。”
“依妾身看,渤海封氏的封小侯爺就不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又是表兄妹,親上加親,婚後定能夫婦和睦。”林氏道。
幾名夫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似真為岑櫻說起了婆家。她心不在焉地坐着,突然又沒來由地想到,她和悶罐兒也是表兄妹呢,他們怎麽不肯把悶罐兒給她?
但其實,她也不是特別喜歡留在京裏,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規矩體統,一不留神就會被人算計,對誰都要忍氣吞聲,實在不如村子裏自在。
就算這裏有悶罐兒和姮姮,她也一樣不喜歡這個地方,如果可以,她還是想和阿爹還有阿黃回到村子裏去……
“櫻櫻似乎是有些累了。”
正胡思亂想着,蘇氏看着她微笑道。又喚蘇望煙:“十三娘,你扶櫻櫻去我屋裏睡一會兒吧。”
蘇望煙依言上前,将她扶去了內室。蘇後看着二女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山水畫屏之後,妩媚如流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寝帳裏的蘅蕪香已經焚上了,今夜過後,世上不會再有永安縣主薛櫻,卻會多出位承寵的薛貴妃。
捅破了這層窗戶紙,猞猁,總也該死心了。
……
出了營帳的後門,便是以帷帳隔出的一條通道,與其後的寝帳相連。
寝帳裏亦妝點得華貴非常,珠繩翠帷,玉鈎羅幕,鏒金香盤裏冉冉點着香,蓋以镂花金罩,熏香絲絲袅袅,清甜馥郁,俨然一座行宮。
岑櫻越走心便越慌:“要不,我還是回去睡吧。”
“縣主,皇後留您在此,只怕是待會兒有要事要和您說呢,您還是耐心等一會兒吧。”
和蘇望煙一起送她進來的宮人笑着說,一句話即将她堵了回去。
她只好在鋪了虎皮的坐榻上坐下,宮人又獻了茶來:“縣主請用。”
蘇望煙看得心頭一跳,欲言又止。而岑櫻憶起安福殿裏的事,杯弓蛇影,心又跳得急亂。
皇後,究竟想對她做什麽呢?
“你們都出去,我和蘇娘子有話要說。”
思索不過一瞬,她放下茶盞,努力作出威嚴的模樣。
幾名宮人對視一眼,屏息斂眉地退下了。
“縣主是有什麽話要說麽?”蘇望煙問。
岑櫻這時已在打量帷帳裏的布置,這座營帳只留了與前帳相通的一個出口,其餘三面皆圍得結結實實,只有頭頂的天窗還留有一人大小的口子,是通氣之用。
營帳正中豎着一座用來區分內室與外室的畫屏。畫屏很高,若能爬到屏風上,她就能踩着屏風從天窗裏爬出去……
只是,她須得支走蘇望煙……
岑櫻最終決定賭一把。
“蘇姐姐。”她眼波凄凄地,忽地抓住了蘇望煙的手,“你可以幫幫我嗎?”
蘇望煙是大家閨秀出身,秉性良善,此時已有些許猜到姑母要做什麽,心裏本就動搖着,被她一聲乖順的姐姐喚得愣住,心裏的天平不知不覺就偏了過去:
“縣主這話……卻是何意……”
“姐姐,我不喜歡那些宮人,我知道我是村中來的,有許多人讨厭我。我不知道她們會對我做什麽。我只是害怕……你幫幫我好嗎?”
她神情楚楚,十分可憐。蘇望煙想起昨夜姑母那襲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哀憐地嘆了口氣:
“縣主要我怎麽幫。”
今夜果然是有事!
見她神色同情,岑櫻心間登時涼了半截,又很快恢複凄楚面色,言辭懇切地求道:“我不敢連累姐姐,今日之事是我一人所為,若之後有什麽,我也一人承擔。”
“——我害怕那些宮人會在我睡着後捉弄我,讓我惹阿舅和舅母生氣,所以,姐姐幫我支走那些宮人好不好?”
她說得模棱兩可的,只推脫到宮人身上。蘇望煙卻明白。溫柔一笑:“這有何難,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她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前帳隐隐傳來的說笑聲已散,明白命婦們已離去,兩個人心裏都是一驚。
蘇望煙臉色微斂,湊近岑櫻耳畔,低聲道:“殿下的營帳在右邊,豎蒼龍旗的就是。”
語罷,也不顧岑櫻是何反應,起身走出,溫聲命一衆宮人退下:“縣主已經歇下了,你們在外面伺候吧。”
她并不是有多可憐她,她只是為家族的長遠所考慮,不願皇後和太子殿下鬧得太僵罷了。
至于太子妃之位,他願意給她,她便要,不願意,她也不會強求。京兆蘇氏不該是系在女子裙帶上的士族,只憑姻親維系卻無才學相佐的外戚是長久不了的。
月黑風高,牧場上圍坐飲酒的衆人也漸有了睡意。三杯鹿血酒下肚,皇帝肺腑裏的火也似燃至了腹下,眼瞳也不甚清明起來。
“都散了吧。”他道,“卞樂,扶朕回去。”
于是衆人紛紛行跪禮送別皇帝。卞樂顫巍巍地上前将腳步已稍顯不穩的皇帝扶住,還不及問,皇帝以揚鞭指了指皇後營帳的方向:“去皇後處。”
皇後,應當已經備了大禮在等他了吧。
月儀就是這點好,溫柔小意,會揣摩他的心思,又不會做得太明顯令他臉上難看。
做舅舅的娶外甥女自古有之,他又是醉酒誤事,算不得什麽……
營地上,嬴衍看着父親的身影在月夜下深一腳淺一腳地遠去、似是飲得極醉,眉頭不由深深颦起。
方才的鹿血酒他只飲了一杯,便覺渾身血液似沸,湧起中莫名的躁動,一直到現在都未能平複,而聖人卻一連飲了三杯,今晚,真的能睡着嗎?
正出着神,耳側已然響起薛崇的聲音。他提着一只三耳罐随意叉着腿席地而坐,火光中笑意晏晏:“醇酒還需婦人相佐,太子既飲了鹿血酒,今夜,可要下臣替您尋幾個美人相伴麽?”
嬴衍收回視線,淡漠地別過他:“薛指揮使還是給自己留着吧。”
語罷,他拒絕了封衡的攙扶,腳步疾快地回到自己的那座大帳中。
帳中已然亮了燈火,內坊令梁喜正在帳門外張望,見他回來,急急忙忙地迎上來:“殿下……”
“什麽事?”他腳步極快,徑直掀簾而進,瞧清帳中立着的女子又微微一愕,停住了腳步:“怎麽是你。”
那帳中立着的不是別人,卻是上月裏被聖人賜給他來送《素女經》的宮人雲香。
因是父親賜的人,他無法遣走,只留她在外殿做些灑掃的活,這次冬獵也沒帶她,不想她卻自己來了。
梁喜要禀報的事被生生扼斷在喉嚨裏,也就只好噤聲。那女子羞答答地,在嬴衍跟前跪下:“奴,奴奉皇後殿下之命,來侍奉殿下。”
今年的冬天雖不十分寒冷,到底也是冷的,她卻只穿了一層薄薄的襦裙,玲珑有致的曲線在薄如蟬翼的輕紗下若隐若現。
嬴衍的臉色霎時晦暗了下來。
“孤這裏不用你服侍,你走吧。”
他丢下一句,啓身往裏走。
大約是走了這一陣子的緣故,他四肢生熱,五髒肺腑裏燒得厲害,本就有些口幹舌燥,這一聲也就沙啞不已。
雲香心內一陣砰砰直跳。她壯着膽子跟進去,上前替他更衣:“殿下……”
這一聲柔柔媚媚的,像秦樓楚館裏咿呀婉轉的絲竹,撩人心弦。柔荑亦搭在了他心口上。嬴衍的臉色霎時漲紅不已。
外帳裏,梁喜正猶豫着是否要在此時将青芝所報上報,便聽內帳突然響起一聲暴怒的“滾”字,旋即是雲香的尖叫,唬得老太監忙跑過去,下一瞬,卻見雲香捂着半邊摔得青紫的香肩梨花帶雨地出來,嘤泣着跑了出去。
梁喜當場愣在了原地。
他知道太子從前政事繁忙,所以一直沒有過女人,但雲香畢竟是聖人所賜,兼又幾番敲打,料想他會收着了,不想還是如此。
何況他今夜這幅模樣,分明就是有事……
嬴衍神色厭惡:“你去備冷水,把門口守着,別讓任何人進來。”
梁喜只好照做,才擡了水倒進帳中備着的浴桶中,營帳門口又傳來個少女的聲音:“請問、請問是太子的營帳麽?讓我、讓我進去……”
是岑櫻的聲音。
嬴衍此時已經脫去了上衣,驚悸之下,連外裳也不及扣,三步并作兩步地奔了出來。
“你來做什麽?”他又驚又氣,面上陰沉着,卻因酒力透出詭異的紅。
那少女果是岑櫻。
只見她雲鬓微亂,頭上沾着幾許草葉,足上的鞋也丢了一只,滿臉的驚惶之色,似只走投無路又自投羅網的驚雀兒,眼中還空洞的倒映着燭火,害怕極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撲進他懷中将他抱住,單薄的脊背在他懷中顫如蝴蝶振翼。
她一輩子也沒有過這般驚心動魄的時候,從那營帳的天窗裏爬出來,一路躲過沿途把守各個營帳的侍衛,做賊似的才逃到他這裏。
這一路上她都在想,如果她被捉回去會怎麽樣?她和皇後無冤無仇,她又為什麽要害她?直至後來,過來的路上,聽到皇帝的笑語聲,才全然明白……
聖人還是不肯放過她,而皇後,她心上人的母親,竟也助纣為虐!
她委屈地全身皆在發抖,抱着他一點兒也不肯放。當着幾位下屬的面兒,嬴衍難免有些惱,兼之腹下又有股熱氣蛟龍騰雲似的亂竄,索性将人打橫抱起進了內室,将她扔在了睡榻上。
“你父親是怎麽教你的?大晚上的往男人營帳裏跑?你不知道羞的麽?”他喉頭劇烈地滾了幾下,好聽的喘息響在喉間,又是無奈又是氣結。
“可你是我夫君啊……”岑櫻卻十分委屈,雙臂如鐵索緊緊環抱着他,不肯松開。
嬴衍這半日原就是強自壓抑着,被她溫熱馨香的身子一貼,體內那股原就熊熊烈烈的火登時燒得更旺。
他鐵青着臉一根根掰開她圈在自己腰上的指,欲要離開。但岑櫻卻明顯會錯了意,一下子慌了:“你別這樣……你救救我,我不想回去……”
“她們會把我交給聖人的……悶罐兒……你救救我……”
“你說什麽?”嬴衍的動作終于停下,眼底閃過了一絲不可置信。
岑櫻眼睫一顫,忍了這半日鼻間早已是酸澀欲裂,眼眶中聚滿的淚水就要簌簌而落。
但她不想他輕看了自己,強忍着沒有哭,将今夜的事一件件條理清晰口齒伶俐地說了出來,聲音卻是顫抖的,眼波哀哀,一片潋滟水色。
嬴衍的神色早已僵在臉上,就連盤旋在腹中的那股燥郁也因之一凝。
他想起今夜父親飲下的三杯鹿血酒,再一聯系她方才所說,還有什麽不明的?
原來,母親竟是想要她……
心裏突然劇痛如絞。
“你別趕我走……我在這裏就只有你了,你幫幫我……”
少女還在哀求,字字聲聲,哀婉入骨。嬴衍臉色稍稍柔和些許,他撇過臉,神色複雜地看着少女驚慌失措的水目。
為了滿足父親的一己私欲,他們竟這樣處心積慮地對付岑櫻一個孤女。而他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女人,到頭來,就是眼瞧着她被他的父母揉搓欺淩麽?
他沉默了這許久也沒說話,岑櫻不免有些害怕,猶豫了半晌紅着臉小聲說:“……你別趕我走,可以、可以給你親的。”
突如其來的一通話,他皺起了眉:“你在胡說什麽?”
什麽叫,可以給他親?
“你不是總喜歡親我的麽?”岑櫻扭捏着道。她想,雖然姮姮說不可以随便和夫婿親親,但這也是她所知的、他唯一喜歡和她唯一能和他交換的東西了……
真是莫名其妙!
嬴衍陰沉着臉,欲起身離開。他想這女人真是不知羞恥至極。他還沒說什麽,她便要以這樣的條件要他留下她。那豈不是日後她一旦有求于別的男人,便連身子也能給了?
都是誰教得她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她整天在薛家跟薛鳴厮混,就是學得這些?
見他起身要走,岑櫻心下更慌。兩條柔臂慌不擇路地纏住了他脖頸,眼淚汪汪地喚他:“夫君……別走……”
嬴衍原就是強忍,被她這樣一攬,四肢經絡裏的血液都如火焰燃燒了起來,身子一軟覆着她即倒了下去,堅硬的額頭恰撞在她下颌上。
于是一聲悶響,兩個人都清醒了不少。岑櫻看着他赤紅雙目和熱氣騰騰的俊朗面頰,終于覺出些許不對勁來。
“夫君,你……”她磕磕絆絆地說,被他這樣瞧着,臉上亦一分分燙了起來,胸腔裏心突然跳如脫兔。
嬴衍卻是不想再忍下去。
他本就飲了鹿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又被她或有心或無心地撩撥了這半日,一種陌生的、隐秘的渴望排山倒海地襲來,心中那根凜繃的弦早已斷掉。
腦中又盤旋着那些個朦胧月夜裏缥缈缱绻的幻夢,都在眼前走馬燈似的流逝,一幕一幕,與眼前這張乖巧溫糯、梨花帶雨的臉重合……
眼前的這個女人,是他拜過堂、行過結發禮的妻子,他理應和她如此。
于是低頭覆上去,大掌扯開她的衣裙用力地揉捏着掌下柔嫩的肌膚。岑櫻卻忽然回過了神來,伸手推他:“不、不可以的……這樣不可以……”
“姮姮說過的,不可以……”她急得要哭,不明白為什麽方才還冷清地要離開的男人會突然贲張得像頭獸,仿佛下一瞬就會咬斷她的喉嚨。
又是薛家人!
他愈發氣窒,低頭将那亂嚷的紅唇也堵了。掌中的力道到底輕緩幾分,幾下便将她身上輕薄的絲羅揉開,露出瑩瑩如珠玉生光的肌膚,覆唇吻了上去。
額頭、眉眼、櫻唇,他循着那幻夢裏的記憶,一點一點将她緊繃的心神吻開,逡逡巡巡地輕吻幾下,又自她頸上移至兩痕鎖骨上,再彙聚往下,一直往谷底蔓延延伸……
酥酥癢癢的觸感随他溫熱的薄唇在細膩的肌理上漫開,仿佛要透過肌膚,一直漫至了心腔裏去。
這樣的溫柔無疑是種折磨,岑櫻緊繃的身子也不禁顫抖起來,十指皆軟,一直泅在眼眶裏的淚珠顫悠悠地滑下臉頰、落在了耳畔,又被男人含着熱氣的唇輕輕吻去。
“櫻櫻,你願意嗎?”
神智意識也将被他吞吃入腹的時候,她聽見他在耳畔這樣問。
作者有話說:
實在是寫不完了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