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在蹦迪的時候接到了鐘林雲的電話。
其實我玩起來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管他人鬼神佛,電話通通不接。要是拒接後那人不知好歹,還要打來第二通,把我惹煩了,小手一揮,拉黑處理。
可那是鐘林雲,所以我不得不接。
電話來時,我玩的還挺開心。我不怎麽會跳舞,可事實上蹦迪又哪有幾個是真的來欣賞舞姿的呢,又不是藝術鑒賞大會。
今天我桃花運不錯,蹦着蹦着,一個帥哥貼過來。
“嗨美女,待會可以一起喝一杯嗎?”他問。
他話語土味,充斥着上個世紀迪廳的陳舊色彩。
而且……他似乎誤解了什麽。
“我男的。”我回頭,把頭發撩起來,莞爾一笑。
“我知道。”他也笑笑,笑得含蓄暧昧,“我只是以為你會更樂意被這樣稱呼。”
他笑得有些猥瑣了,說法也喚起了一些不大快樂的回憶,我感到些許不适。
但因為這位哥确實長得可以,身材目測也不錯,所以我大度的原諒他的冒犯,以及那老土的搭讪技巧。
帥哥一看就是老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功夫一流。貼過來之後,一會兒誇我腰細,一會兒誇我發質好,還蠢蠢欲動的動手動腳。
我很矜持,不動聲色避開他伸出的手,假惺惺的笑着道謝。
腰是勒出來的,頭發是假發。
事實太殘酷,我沒忍心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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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着,不一會兒就走神了,心想這哥們油嘴滑舌的,臉皮比牆後,他的話術,要是打印出來,怕鐘林雲讀都讀不順溜。
我腦補着鐘林雲板着臉說:“你屁股真翹。”的畫面,一瞬間沒繃住,笑出聲來。
你屁股真翹。
再得瑟把它削掉。
他說出來,大概後面得要接一句這個的。
帥哥見我笑得前仰後合,不免竊喜,估計以為今天走了大運,遇到好逗的白癡美人,很容易拐上床的那種。他段位不算高,喜形于色的,自己不察覺,旁人看起來格外明顯。
帥哥正打算趁熱打鐵,我冷眼看着,覺得他可能連房間號都想好了。
本來還想敷衍兩句,婉拒這位空有外貌沒有腦子的小可愛,但是手機忽然響了。
我低頭一看。
鐘林雲。
呦,稀客啊。
我一挑眉,也懶得敷衍那位賣力表演的帥哥了,指指手機,轉身往舞池外面走。
帥哥見到手的鴨子展翅欲飛,自然不樂意,攔在我面前,硬要我給個理由。
我煩的要命,大哥炮友還好聚好散那,你充其量就是一個舞友,怎麽好意思這麽墨跡。
但他比我高一些,擋在我前面,硬闖不過去。
我不想鬧得太難看,便停下來。
“我老公。”我板着臉,胡說八道,“來查崗。”
那哥們一愣,随即暧昧的笑笑。
“叫他一起來啊,三個人更刺激,我可以在中間的。”
好家夥,這話說的,我氣不打一處來。
抓到了,又是一個0.5偏0騙1的。
“恐怕不行。”我嚴肅的說,“我老公醋勁很大,而且混黑,要是知道我出來亂搞,估計會暴起打人。”
“我擦。”那小帥哥被我唬住了,逼也不裝了,露出一口子鄉音,“大兄弟你老公這麽野你還敢出來浪哦。”
“我老公再野也很護短,收拾我,估計也是在床上狠一點。”我煞有其是的吓唬他,眼睛下移,盯着某個部位,“但收拾奸夫……就沒那麽客氣了,少說也會斷一條腿,至于斷的是哪條……看他心情吧。”
我演技到位,小帥哥吓得花容失色,夾着腿一溜煙跑了。
我滿意的點點頭,摁下接聽鍵。
說實話,我在接通之前,心裏是有幾分忐忑的。
鐘林雲這個人,別說是給我打電話,發信息都很少,在房子裏,我們偶爾還能有兩句交談,出了房子,他就和人間蒸發一樣,信息不回,電話不接,好似一天都待在黑煤窯裏,信號全無。
他這般作風,可以說是小時候那種不聲不響石沉大海說話方式的高科技版。
然而我卻不似以往那樣,可以肆無忌憚的揪着他,胡鬧一般撒嬌撒潑讓他更改了。
總而言之,對于他主動聯系我這件事,到我接起電話,都沒有實感,總覺得那頭不是他,會是他的某個小弟或者公安之類的。
說的內容,大概也是通知我他被人打昏了或者打死了,讓我去幫忙救個人或者收個屍。
可憐我年紀輕輕,貌美如花,就要幹這種寡婦勾當。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喂?”我小心翼翼的開口。
出乎意料的,電話那頭,是鐘林雲本人。
“你能過來一下嗎,我這邊有些事需要你幫忙。”
我踩着高跟鞋沖上的士的時候,內心是激動的。
你媽的,終于有我能幫得上忙的時候了。
我之所以這麽興奮,并非因為我天生愛好學雷鋒,幫人做事不留名。
而是一般來說,都是鐘林雲出手幫我,我能幫他的地方,少得不得了。
雖然說出門在外靠朋友,但是如果你處處需要靠朋友,那就會顯得你很廢物。
相當廢物。
尤其每次鐘林雲幫我時,都不屑于隐藏,“你他媽真是個廢物”,的這種情緒。
不過想想,也怪不得他,有些事我回看起來,确實也很是丢人。
最經典的一次,是我剛搬來,不會手洗衣服。
鐘林雲家窮,沒有洗衣機,但是樓下不遠有洗衣房。
我把帶來的衣服翻來覆去穿了個便,搞到實在是沒有衣服穿了,便抱着一個月的髒衣服量,浩浩蕩蕩去了自助洗衣房。
到了洗衣房,我就傻了。
誰能告訴我,為什麽這洗衣機和他媽變心金剛一樣,一碰就瞎幾把震,但就是不工作啊。
太色情了吧!
我把洗衣機上的鍵按了個遍,但它無動于衷。
洗衣房人很多,大半個爛尾樓村的人,都來這洗衣,後面那大娘等急了,吆喝一句。
“快點啊,磨磨唧唧的。”
我本來就急,被她一吼更是萎了,趕忙把洗衣機裏面的衣服掏出來放回盆裏,側身給大娘讓位。
大概是我動作太過謙遜,透着一股卑躬屈膝的太監色彩。大娘詫異的瞥我一眼,嘴裏罵罵咧咧嘟囔。
“大小夥子,娘們唧唧的……”
我被這句話打的東倒西歪,抱着盆子埋頭鼠竄,灰頭土臉的溜回了出租屋。
屋漏偏逢連夜雨,上樓的時候,我絆了一跤,盆子滾出去,衣服也全散在地上。
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我的膝蓋,重重磕在了臺階上。
我跪地思痛,再起不能。
那天,因為休假所以提前回來心情很好的鐘林雲,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衣服散落滿地,人還哇哇大哭的詭異畫面。
我發誓我是被疼哭的,我從小就怕疼,以前練舞壓腿,我次次都被壓出哭聲來。
然而那個老師鐵石心腸,縱使我哭出鵝叫,她也絲毫不放水。
媽的,惡毒的婆娘。
很顯然,鐘林雲雖然看起來和老師一樣兇,但心腸卻意外比老師要柔軟許多。
他本來要罵我的,看到我眼淚後生生把髒話憋回去,嘆了口氣,把散落的衣服收好,又把我扶起來,還帶着我一起去洗衣房。
我哭哭啼啼的跟在他後面,像極了被搶了糖的小孩子。
然而我心中卻充滿慶幸。
如果我沒疼哭,估計少不了挨一頓嘲諷。
鐘林雲不相信奇跡。
但鐘林雲相信眼淚。
謝謝眼淚。
感謝眼淚。
眼淚萬歲。
鐘林雲帶着我回了洗衣房,剛剛那位大娘還在,我的樣子實在難看,她瞅我一眼,又要開嘲諷。
“兔兒……”
爺字未出,鐘林雲冷冷瞪她一眼。
讓她知道誰才是這片領域真正的爺。
接收到“不想挨打就閉嘴”警告的大娘收拾好衣服,逃命一般的跑了,連同周邊一衆洗衣的人,都像躲瘟疫一般,自動給鐘林雲讓開位置。
我跟在後面狐假虎威,也算體驗了一把神鬼莫近,很是作威作福。
鐘林雲讓我站過去,教我用洗衣機。
他有刻意想把聲音放柔,奈何他這個人太戾了,怎麽柔和都顯得變扭。
但是我聽出來了他的用心,所以也沒那麽變扭。
等待洗衣服的時候,我還在抽泣,他有些困惑,也有些無措了。
這種表情我曾在他臉上看到過一次。
那時他正在和一只野生的小奶貓對峙,奶貓可憐的豎起毛發,喵喵的叫着。
他的手伸出去又縮回來,表情很糾結。
“想摸就摸吧,被抓了大不了去打破傷風。”我說,“雖然破傷風有點貴。”
“不是。”他站起來,眼睛還看着貓,“我收不住力氣,會傷到它。”
如今那種憐憫又無奈,上位者俯視弱小的眼神重現,他用這種複雜的目光注視我,破天荒主動開口。
“哭什麽?”
他這話語像責怪,我卻福至心靈,感應到他只是真的疑惑。
我當時真沒出息,哭得喘不上氣來,打着哭嗝說:“疼……”
他又看了我一會兒,好像沒轍了,又好像想到了些什麽。
“等着。”
然後他出門左轉,去隔壁小商鋪,給我帶了個棒棒糖回來。
我哭着哭着有些想笑,心道他從哪學來這種哄騙初戀小姑娘的把戲。
他把棒棒糖皮剝了。
我哭得更傷心,媽的,在他心裏,我已經廢物到糖紙都剝不開了。
糖是最便宜的那種,五毛錢一根,十年沒漲過價。
我卻被這種廉價的甜味安慰到了,含着糖,逐漸平息了情緒。
出租車到了,我付了錢,高跟鞋在地面踩出脆響。
那一瞬間我氣宇軒昂,錯覺自己是一個掌握某國經濟命脈的霸道女總裁,又或是性感迷人的超級女英雄,踩着高跷要去拯救世界……
或者自己的小白臉。
在我感慨自己對自身性別認知愈發模糊的時候,我在門口看到了杵着的鐘林雲。
他邊上還躺着一個人,頭破血流的,躺在地上哼唧着呻吟,讓人懷疑是否下一秒就要去了。
我遲疑的走過去,“你在幹嘛?”
“等人。”鐘林雲說。
我手指在空中遲疑的轉兩下,指向自己。
“等我?”
“不是。”他短暫的看我一眼,似乎被我傻兮兮的表情逗樂了。勾唇又平複,他把注意力移回那開瓢那兄弟身上,“等警察。”
我吓一跳,湊過去,緊張兮兮的小聲問:“你要自首?”
“不是。”他有些無奈,“這人在場子裏賣貨,還慫恿未成年人,我制止且報警了。”
我下意識看一眼地上那腦門開花兄弟,覺得他對“制止”一詞,理解有誤。
然後我才反應過來,“賣貨”的意味。
“你們這還有人沾毒?”我驚了。
“規則不允許,但有時會有人走鋼索。”鐘林雲說。
我低頭,地上那兄弟忽然就不可憐了。
“他賣的啥。”
“便宜貨,大麻。”
我隐約聽聞過大麻的味道很沖,像是放了十天的屎燃燒起來,不禁一時好奇,鼻子抽抽的,想聞個新鮮。
鐘林雲注意到我的動作,皺眉。
“不是什麽好東西,別聞。”
“我知道啦……”我嘴上答應,鼻子卻還是不自覺的抽抽着。
鐘林雲側眼看着我,眉頭越皺越緊。
我嗅得起勁,好不容易捕捉到空氣中一絲腐臭,正打算再接再厲。
一只手掌忽地伸到我面前,擋住我下半張臉。
手掌湊得很近,掌心的疤痕突起,輕輕觸碰鼻尖。
薄荷味,有點癢。
鐘林雲的聲音傳來,語氣是聞所未聞的低沉。
“別聞。”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