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鐘林雲問之前,發生在我身上的倒黴事,其實已經困擾了我數日。
如同鐘林雲一樣,毆打、嘲諷、威脅等惡意,在我成長過程中,并未少見。
但性騷擾,也是我未曾經歷過的。
這種缺乏的經驗,讓我在面對它時,甚至一時半會兒,判斷不出來它是否是“性騷擾”,又或者只是我太敏感,不懂得進退。
當我剛開始和某位攝影師合作時,并未發現他有何不妥。
雖然他一見面就誇張的沖過來和我擁抱,險些把我勒窒息來。
但我也只把這歸結為歸國者在西方文化裏學習到的親熱和開放。
當他在拍攝過程中,三分五次的過來擺弄我的頭發,我并未覺得不妥。
甚至心虛我三天未洗的發絲是否出油,讓人家大師覺得手感不好。
當他手掌下移,揉上我的脖頸時,我隐約覺得不對。
但他笑容依舊和藹可親,所以我也只能咽下疑惑,權當他身懷十八般武藝,除了在攝影館打工外還掙些按摩的外快。
當他繼續往下,從我的脊背一直摸到臀部時,我依舊……
我依舊個屁,我炸裂了。
我一蹦三尺高,警惕的跳出幾米遠,瞪着他。
可那攝影師還是笑眯眯的,他舉起雙手,語氣無辜。
“只是開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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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不是玩笑,因為它讓我不适了。
但是攝影棚裏人來人往,對這一切熟視無睹。
他們平淡的反饋,讓我短暫的懷疑,自己做出的反應,是否有些過激。
我曾在坐地鐵的時候遇到過色狼。
當然,他騷擾的不是我,而是我身邊的女性朋友。
那位上一秒還言笑晏晏和我聊天的女生下一秒就變了臉色。
在我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猛地轉身,掄包揮向身後。
騷擾她的是一個畏畏縮縮的矮小男人,而她那天背的是鉚釘包。
她把鉚釘面,摁在了那男人臉上。
她的動作充斥着利落幹脆的狠勁,連打帶踹的把人踢出了車廂。
旁觀的我看得目瞪口呆,一邊給她鼓掌,一邊産生了一種“我也可以”的錯覺。
事實是,我不可以。
我驚疑不定的站在攝影棚裏,摩挲下指尖。
那裏有因為懶而留下了稍長指甲,或許我可以用它代替鉚釘,在那位攝影師臉上畫一幅地圖。
然而我最終抛棄了這個想法。
我無法承擔的起“和攝影師在工作時間扭打成一團”,的難看後果;也不能拒絕這一次拍攝所蘊含的巨大經濟利益。
畢竟合約裏說了,拍攝完畢,才能拿到工資。
距離拍攝結束,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還有兩天。
忍一忍,就過去了。
“你覺得這件事該怎麽處理。”我問鐘林雲,“後來我稍稍躲着些那個攝影師走了,他便也收斂了一些……雖然真的只是‘一些’……”
“我覺得你需要一個麻袋。”鐘林雲說。
“麻袋?”
“對。”鐘林雲說,“麻袋往頭上一套,找幾個人揍一頓。”
“……”我扶額,“大哥,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啊。”
“找沒有攝像頭的小巷子。”鐘林雲的表情很認真,“你工作是在同和那區吧,地鐵口出來往左拐一百來米,那一整條巷子都沒有攝像頭。”
我和鐘林雲對視一會兒,然後驚悚的得出結論。
這位朋友,他居然是在嚴肅考慮麻袋方案的可行性。
“不行。”我連忙打住他的危險思想,“這是攝像頭的問題嗎?肯定不是啊!這犯法的,文明社會,大家就不能采用文明一點的方法嗎?”
鐘林雲有些不高興,請教:“那你打算采用什麽,‘文明的辦法。’”
“告訴老板?”我想想,猶豫的說,“但是我和老板不熟,要是他不信我就比較麻煩……而且,萬一他指鹿為馬,站在攝影師那邊呢……”
“那就需要兩個麻袋了。”鐘林雲若有所思。
“……“
“不要再提麻袋了!”
我們兩人沉默下來。
我心中亂糟糟的,想法很多。
我想要放在幾周前,我還有錢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可能就撸袖子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鼓足勁給猥瑣男兩個耳光,自己爽了最重要。
可是這短短幾周,風裏來雨裏去,我身上原本存有的一些幼稚但銳利的棱角如同遇熱的冰,不用磨,自動自覺就消亡了。
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大概率是壞事吧。
“不管怎樣。”鐘林雲忽地又說話了,打斷我的思緒。
他擡眼,表情比剛才還嚴肅。
“我覺得你還是要對這件事……有些反應。“鐘林雲盯着我,”去告訴你老板,他信不信是他的事,你說不說是你的事。“
我被他的眼神震懾,也不自覺的挺直了背:“如果老板不站我怎麽辦?”
“那你就可以挂他了。”鐘林雲問,“剛開始不是朋友介紹過去的嗎?”
“嗯。”我說。
“那就請那個朋友出來吃頓飯,或者包個紅包給他,讓他幫忙擴散一下‘某某影樓的攝影師性騷擾’。”鐘林雲輕描淡寫的說,“你老板護着攝影師,你就這麽威脅他,他只要不腦殘,就不可能坐得住。幹這行的,風評最重要了。”
我已經聽呆了,愣愣的問:“那如果他真的腦殘……”
鐘林雲看着我,似乎被我活寶般憨态可掬的表情逗樂了,很輕的笑一下。
“那不是還有麻袋嗎。”
……
雖然我義正言辭的拒絕了鐘林雲自告奮勇的“麻袋行動”,但他的話還是讓我下定決心。
去和老板攤牌。
第二天,我提早半個小時到了影樓,直奔老板辦公室。
影樓的老板是一個姑娘,很年輕,看起來可能剛大學畢業。
“不可能。”聽了我的控訴,她很震驚,“那個攝影師是gay,我招他的時候就是圖的一個安心。”
“那不巧了嗎姐姐。”我彬彬有禮的說,“我是男生,恰好符合你們攝影師的性騷擾取向呢。”
老板大吃一驚,連忙向我道歉。
“對不起,我還以為,你是一個比較中性的姑娘。”
“沒關系。”我笑笑,“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認為的。”
姑娘很是內疚,又點頭哈腰道了幾次歉,然後一通電話打過去,說立刻要讓攝影師滾蛋。
我看着她氣沖沖的模樣,知道這波賭對了。
攝影師接到電話,表示很震驚,他先極力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發現老板态度非常堅決之後,又開始擺事實講道理。
“您不能這樣……您看,我們合約簽了半年,您現在把我炒了,要賠很大一筆違約金,不劃算的……”
“劃你媽的算呢,老娘有錢!”老板中氣十足的吼出了一句我做夢都想吼出的句子。
“從現在起,你不用來上班了,拿着你的破相機,收好你的龌龊思想,滾!”
最後一個滾字餘音繞梁,門口路過的員工都不自覺側目,偷窺裏面的場景。
我咂舌,這小姑娘,人看着小小的,能量可真大。
看看,這才叫社會主義接班人,新時代棟梁。
再看看我,就是社會主義米蟲,新時代拖後腿第一人。
挂了電話,老板又鄭重其事的和我道歉了幾次。
她的态度太認真,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昏頭昏腦又簽下了幾分合作條例。
出了辦公室,我才發現我把周末給簽出去工作了。
在前兩周,即使我忙得連軸轉,也堅守了勞動法,固執的把周末空出來,作為休整時間,就算合作對象好聲好氣的往上加碼工資,我也堅決不幹。
開玩笑,法定休息日,我要再不休息,估計就要猝死在工作崗位上了。
然而現在,我手上拿着新簽的一份拍攝合同,失去了我這周的周末。
我覺得我會因為自己的沖動決定難過很多四天。
之所以是四天,是因為今天是周四,我會從今天開始一直難過到周日。
然後在新一周開始的第一天被太陽曬得蒸發。
如同童話裏的小美人魚一樣。
不過小美人魚是為了圓她遙不可及的愛情,
我是為了填我自己深不見底貪婪黑洞。
周末的拍攝要出外景,周六那天就已經很離譜了,整個攝影班組,一起跑上八十三層高樓,的樓頂樓停機坪去拍攝。
為了追求一種“自由的美感”。
那位攝影師是正經攝影師,心無雜念且一絲不茍。
為了追求一張完美的照片,他甚至能重來幾千次。
對于他的工作精神,我十分敬佩。
對于他的反複折騰,我死去活來。
在搞了四個小時,終于拍出他所謂“淩亂但不混亂,性感但不色情”的照片後,我整個人直接癱軟在地上。
我寧願去拍混亂且色情的R級片,也不願意再和這位強迫症大神磨了。
我想這大概是我自作自受,我甚至有些後悔擠走了原來那位攝影師。
畢竟人家只是饞我的身子,還不至于要我的命。
周六我一回到家,摔到床上,便毫無知覺的睡了過去。
周日一早,指的是五點半作用,我随便梳洗兩下,抄起包就踏上了墾荒之路。
我去到影樓,坐上租來的出外景專用的車子。
車子晃晃蕩蕩走上兩個半小時,把我們一行人,打光師化妝師服裝師攝影師以及模特,丁零當啷運到了一個百米之內連樹都沒有的荒坡。
我看着風卷起的地上的黃土,飛起又落下,木了。
如果不是已經确認過老板是個品行正常的普通人。
我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被拐來挖石油的了。
早知道就聽鐘林雲的了。
我面無表情的想。
有空調的奶茶店,有空調的學生家,有空調的舞蹈室。
哪個不比沒空調的石油田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