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駕駛直升機的飛行員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大叔,他會一點中文,原本很健談,即使直升機在大風中像一只海浪裏的小船飄來蕩去,他也絲毫沒有緊張,甚至還能談笑風生和人講笑話,但是剛剛他确實被寧勳追着飛機跑的那麽一下驚吓到了,半天沒緩過來。

直升機內除了引擎和螺旋槳的聲音,什麽都聽不見,飛行員大叔終于恢複過來,決定繼續發揮他活潑健談的光榮傳統,大聲吼道:“知道為什麽現在官方飛機不肯外租了麽?”

後面的兩個人一點要捧場的意思都沒有,全都面無表情地沉默着。

飛行員大叔不但沒有受打擊,還繼續興致盎然地用蹩腳的中文自說自話;“因為上個星期,我們這裏有一架固定翼飛機和兩架直升機出事了,也是在前往馬魯姆火山的路上出事的,機毀人亡,駕駛員的屍首都沒有找到。”

其實這段小故事飛行員大叔不知道津津有味地講了多少遍,幾乎能把每一個登上他直升機的乘客吓得臉色慘白,像小兔子一樣瑟瑟發抖。看着他們這些小可憐害怕的樣子,飛行員大叔往往能得到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可是讓大叔郁悶的是,這次的兩個聽衆似乎和別人不太一樣,聽了這些話,竟然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

難道這兩個人不是說中文的?

于是他又用英語放慢語速将這件事講了一遍。

兩個聽衆還是沒能給出預料中的反應。

飛行員大叔這回郁悶了,讪讪地不再講話,心裏滿是怨念。

就這樣飛行了一段時間,風忽然變大了,漸漸有雨滴零落地降下。

越是靠近火山,周圍的濃霧越多,這是火山帶特有的氣候。

直升機突然一陣劇烈震動,飛行員大叔一直輕松的臉色終于凝重起來。

天色越來越陰沉,此時窗外已經完全看不清東西,猶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瓢潑大雨轟然砸下來,噼噼啪啪打在機身的金屬外壁。

又是一陣劇烈的晃動。

梁以初敏銳地發現,飛行員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手默默離開操作臺,摸向腰間。

“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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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員忽然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一條有力的胳膊緊緊箍住,幾乎将他勒斷了氣。與此同時,一聲巨響,螺旋槳旋轉的速度陡然下降,機艙頂部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音,緊接着機艙內逐漸變得安靜。

這安靜來得令人毛骨悚然。

在高空中飛行的直升機忽然這樣安靜,可并不是什麽好兆頭。

直升機的引擎熄火了。

飛行員大叔是很有經驗的老牌直升機駕駛員了,他一聽引擎的聲音不對,就知道兇多吉少,産生了棄機的想法。不是他殘忍,不顧其他兩人死活,實在是如果這時候不跳傘的話,他們三個要一起死,誰都活不了。

誰知道那個目光冷冰冰的黑頭發小子反應會這麽敏銳,竟然在他解開安全帶的一瞬間制住了他!

“求求你了,我家裏還有三個孩子要養活,不能這麽死了。”飛行員顫抖着聲音求饒。

直升機沒有了動力,已經開始在高空下墜。

“放手!放手!我不能和你們一起死,這飛機上只有一個傘包,你們總歸不會用,還不如讓我一個人逃!”

飛行員拼命掙紮,手胡亂地向後面抓去,眼睛死死盯着儀表盤上所代表的飛機海拔高度,那數字每縮小一點,就意味着跳傘逃亡的機會少了一點。但是,身後這個勒住他脖子的中國男人力氣格外大,不管他如何掙紮都只是徒勞。濃郁的絕望感爬上飛行員心頭,讓他體內的血液也一點點冷下去。

“現在飛機的海拔高度已經不能再進行跳傘。”

冰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是飛行員第一次聽到男人講英文,很流利,發音甚至是傳統的歐洲貴族腔,這樣的口音在亞裔中非常罕見。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還想不想活?”

直升飛機和寧勳之間一直有無線電聯系,可是暴雨開始後不久,無線電那一頭的信號卻忽然消失不見了。

“你們看那邊,是不是有東西從天上落下來了?”寧勳手裏拿着沒了反應的無線對講機,一個人站在暴雨中,冰冷的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從他臉上滑落下來。

“現在雨這麽大,霧氣這麽濃,怎麽可能看清東西?”沈岳之等人追出來,想要把寧勳往避雨處拖。“可能只是無線信號不好。”

寧勳腳下卻癱軟,一下跪在了地上,心底深深的恐懼幾乎将他的靈魂吞沒。

一個聲音瘋狂地在他腦子裏嘶喊着:出事了!飛機出事了!

五千米高空的直升飛機,正在不停打轉,機艙內一片混亂。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還想不想活?”

飛行員自然是想活的,忙不疊點頭,心裏卻盤算着這時候跳傘還有多少成功的幾率。

“那好,現在按照我說的操作,我要你進行緊急迫降。”梁以初眼睛定定地看着儀表盤,對飛行員道。

緊急迫降?

飛行員大叔一愣。他以前也聽說過有一些技術精湛的飛行員,會在發動機出現故障或是油箱沒有油的時候,完全憑借操控技術掌控飛機的平衡,借着風力和旋槳的旋轉慣性,讓失去了驅動力的直升機緩慢下降,最終平安降落。

可那都只是傳說中的故事而已,小概率事件,真的出現了都能上新聞上報紙,他怎麽可能辦到?

梁以初看着儀表盤的上的數字終于過了某一個跳傘臨界值,才将飛行員放開。現在飛機距離地面的高度不足以讓傘包打開,就算他拿刀架着這飛行員的脖子讓他跳下去,他都不會跳了。

“按我說的做。”梁以初沉聲道。

直升機在高空出故障一般分幾種情況,如果是主旋翼卡死了,那麽就是天王老子也沒法救,只能眼睜睜看着機身墜毀,即使是抗墜毀機身設計,裏面的人也是兇多吉少。

但是如果只是引擎熄火發動機故障,主旋翼還可以借助慣性和氣流自旋,此時機身不會垂直下落,只會緩緩下降,因為尾槳失效,機身會被旋翼帶着旋轉下落,這個時候靠一定的操作技術,便能勉強控制飛機,不會直接墜毀。

他們現在碰到的情況就是後者,此時機身正陷入自旋,昏天暗地的劇烈颠簸讓喬楚幾乎吐出來,別說是她,就算是那個身經百戰的飛行員大叔也是臉色如土灰。

飛機上三人,唯有梁以初的眸子還是清亮的,似乎完全沒有被影響。

儀表盤上顯示的海拔高度是兩千一百米,他們的目标降落地是馬魯姆火山口。梁以初記得之前查過馬魯姆火山的相關資料,海拔大約一千米左右,也就是說他們只需要降落一千米。

這個高度控制并非難事,關鍵在于能否準确地停在火山上。

現在從儀表上顯示的坐标來看,他們還在馬魯姆火山上空東南方向一公裏左右的位置,而此時的風向也剛好是西北風,這也是為什麽梁以初決定要降落在馬魯姆火山上。

他們可以借助風力向東南方行進。

只是這個速度一定要掌握得恰到好處,否則,如果他們抵達火山口位置,降落的高度卻低于火山口海拔,那就是最壞的結果,機身直接撞山,機毀人亡。如果他們抵達火山口的位置,降落的高度要高于火山口海拔,則會錯過這次降落山頂的機會,這意味着他們的飛機還要多降落一千米,這一千米之中,螺旋槳會因為氣流動力抵消慣性而停止旋轉,機身也會在重力加速度中墜速越來越快,到時候迫降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兩種情況無論是哪一種,對他們來說都是噩夢。

不能多,不能少,必須剛剛好,否則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這樣命懸一線的折磨終于将飛行員的神經摧毀到崩潰。

“我不行,我不行,我做不到……”飛行員抱着頭嘶聲吼叫,看上去情緒已經完全失控。

梁以初緊了緊拳頭,他知道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們就一起完了。

駕駛臺零操作的時間越久,意味着生存幾率越小。但是從現在的情況看,根本無法更換駕駛人,他們機艙內任何一絲動作,都會打破飛機的平衡,擾亂主旋翼的旋轉速度。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

“你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梁以初的眼睛裏終于顯出一絲難得的不安。

他回過頭,想看看喬楚。

恰逢這時,就像心有靈犀,喬楚也剛好伸手過來,在梁以初的胳膊上輕輕拍了拍,那雙剛才還充滿恐懼的黑色眼睛,此刻竟是完全鎮定的。

喬楚只是與梁以初對視一瞬,便移開了目光,轉而看向前面的飛行員。

“我們一定會活下去。這種事我經歷過,請相信我。”喬楚扶住飛行員大叔細微顫抖的肩膀,她的英語雖然沒有梁以初好,卻也可以達到交流無礙。

大概是那句“這種事我經歷過”給了飛行員一些刺激,他終于睜開了一直緊閉的眼睛。

喬楚再接再厲:“您聽說過南太平洋生還者事件麽?”

這個案子當時轟動了全世界,只要稍微關注新聞的人都聽說過,很顯然,從飛行員的表情來看,他也是了解的。

“你,你是說……”

喬楚點頭:“嗯,我就是那個生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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