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們之間善于主導和表達的那個人一直是蕭祈。
從病榻間稀裏糊塗的第一次,到以後的每次溫存,謝濯大多是被動的那一方。
他不夠坦蕩,不夠無畏,不能像蕭祈那樣懷着最熾熱的滿腔熱血,他心裏要藏得東西太多了,興許永遠也不會有放下的機會。
短暫的偷歡是最好的解脫,人間風月事,能解萬般愁。
謝濯心跳得厲害,他探進蕭祈的衣襟緩緩向下摸索,指尖所處皮肉滾燙,緊實的皮膚上有深深淺淺的傷痕,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
沒有人能夠再傷害到蕭祈,他會替蕭祈擋下一切,他會改寫天定的命局,将這個世間扳到一條截然不同的軌道上。
一念之切,或可成魔。
謝濯眼底晦暗得厲害,他蹭上蕭祈輪廓有致的腹肌,将手指滑去更往下的地方,蟄伏物件在人掌中悄然蘇醒,他軟唇半張,糊裏糊塗的拱首一埋,照葫蘆畫瓢的咬住了蕭祈胸前的小東西。
“謝——”
奶貓一樣的啃咬帶得一陣酥麻,蕭祈頭發都快炸開,他哪經過這個,他除謝濯之外完全是一張白紙,從前游刃有餘也只是因為謝濯比他還不如。
“別亂動了……謝濯!我叫你別亂動。”
蕭祈面上見汗,聲音也啞得厲害,他是真拿謝濯沒有辦法,窘境之下,他只能右手緊攥成拳,用力拿指甲壓了壓掌心。
“你聽話,別動。”
他被謝濯拱開了半邊衣襟,衣袍上游走的龍紋隐在了褶皺之中,縱使月光皎白,也映不出分毫。
年幼時,謝濯曾搬着梯子,顫顫巍巍的抱他坐到這處城牆上,他會抻着脖子坐在謝濯懷裏一個勁的往遠處望,仿佛看得越遠以後就能走得越遠。
明明是纏綿悱恻,溫香軟玉,蕭祈卻心頭發梗,他下意識攥緊了身前亂動的手,謝濯十根冰涼的手指細瘦得厲害,每一個骨節都嶙峋分明。
謝濯的手不該是這樣的,他所執念半生的人絕不該枯槁成這樣。
像是執拗倔強的幼犬在黑漆漆的胡同裏對着撞不破的南牆,伸出自己尚未張開的小爪子刨得鮮血淋漓。
蕭祈心頭梗得喘不過氣,他無路可退,也無路可走,因為他還不能保護好謝濯,他還沒有強大到給天下人抗衡的地步。
他緊咬牙關,血腥味在他齒間悄然蔓延,短暫的悸動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懊悔和愧疚。
“阿祈……”
只是呼吸頻率亂了少許,謝濯便知道蕭祈又鑽進了死胡同,他心疼得厲害,卻終究無能為力。他只能溫溫順順的趴去蕭祈懷中仰頭輕蹭,散下的長發遮着他眼尾的小紅痣,那朱砂一點半遮半掩,最是豔麗動人。
“別哭了……別哭了,都是大人了。”
謝濯喑喑啞啞的屏住了一聲氣音,他眼尾還是濕的,琉璃似的眼睛裏盛着天邊星辰的光亮。
他知道蕭祈總會明白他的心思,他想着以此将臨別之苦化開一些,可蕭祈心思太重了,他沒法靠着皮囊蒙混過關。
他只能無可奈何的放棄一場溫存,學着從前那樣欠過身去垂首抵上蕭祈的眉心,直直看向蕭祈眼底,直到讓蕭祈目不轉睛的對起一雙小狗似的眼睛。
面頰相貼,融到一起的淚漬連溫度都是相似的,蕭祈猛地顫了下肩,緊繃的脊背到底是垮塌了下來。
他佝偻着身子,用盡全部力氣摟緊了謝濯,胡亂蹭得謝濯臉上更濕,待腫着眼睛蹭夠了,他才撩開謝濯的長發挽去耳後,一邊故作狠戾的板起哭紅的臉,一邊拼命穩住了發顫的聲線。
“……先欠着,我不信你,所以欠着,等都結束了,我再跟你算總賬。”
蕭祈罷朝三日,做了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妥協。
他替謝濯收拾出了随軍的行囊,認真到像是恨不得将整個寝宮都給謝濯打包帶走,也就是他這個大活人不能憑空消失,不然他真能扒着謝濯的馬車底一路跟到軍中。
起居用具、四季衣裳、筆墨紙硯、防身暗器、馬鞍馬镫、護腰護膝、以及寝殿書桌下那個裹着軟綢的紫檀小腳踏。
知情人明白他是為謝濯随軍做準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給謝濯包嫁妝。
除此之外,蕭祈愣是兩天沒合眼,夜裏學着穿針引線,給謝濯改了自己貼身的軟甲,又再三叫起困得神志模糊的謝濯給他惡補怎麽着甲才最安全穩妥。
軍師一職,是放在營房裏好生供起來的,更何況謝濯身份特殊,聯軍雙方都會特意照顧他,可蕭祈始終不安心。
他一副昏君做派,瘋了個徹底,先是逼着褚钊簽字畫押立軍令狀,以護不住謝濯就要送阿澤出家為條件,差點氣得褚钊就地造反;而折騰完褚钊還不算完,他還抽空将前來道歉的狄骧堵在牆角毒打了一頓,一招一式全是沖着臉去;最後他又強行封了衛淩的棋館和住處,大手一揮将衛淩連人帶夥計一起逐出長佑城,趕去關口的窮鄉僻壤開店,美其名曰支援地方,發家致富。
寝殿裏雞飛狗跳了兩天半,第三天下午,本要跟着謝濯一同随軍的阿澤被褚钊扛出了宮去好好教育,鼻青臉腫的狄骧被衛淩遷怒,又挨了一頓打,只能揣着滿腹辛酸離開辰梁去調遣自己的軍隊。
閑人一走,宮裏才徹底清淨,蕭祈終于忙活完了堆成山的大包小卷,他癱坐在地,對着空蕩許多的寝宮發了會呆,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離別在即。
他愣神的功夫,謝濯叼着沒吃完的糖糕跪坐去他身邊,白淨的腮幫子塞得一鼓一鼓的,謝濯未雨綢缪,拆下了頭上斷簪,塞去他掌心,又提前吻上了他的眼角,堵住了鹹兮兮的淚珠。
“你摔壞的,你修好,回來我要檢查的。”
“.…..好。”
白玉一斷兩截,中間只用紅繩配上軟皮草草纏着,蕭祈鼻子一皺,眼看形勢不妙,謝濯眼疾手快,捧起他一張俊臉往中間一擠一搓,斬釘截鐵的杜絕了他再掉貓尿的可能。
“東街有不少手藝人,你好好去學着鑲,弄點金子箍上,我只要你親手鑲得,別人再好的手藝都不行。”
正月未過,辰梁應戎羌盟約,遣精兵先行越州前線。
啓程那日,蕭祈上城樓親自為兵将踐行,謝濯一身青衫狐裘,烏發高束,眉目如畫,他領軍師之職,策馬于褚钊副位,與城樓上的蕭祈遙遙拜別。
坊間那些蕭祈不忍放他遠行,欲尋人易容替代的流言不攻自破,待杯酒飲盡,盞傾馬嘶,謝濯照蕭祈教他那般勒馬回身,疾馳而去,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蕭祈亦是如此,他先于所有人轉過身去下了城樓,尚未回暖的風迎面而來,吹得他重新制好的冠上珠簾悉索作響。
“陛下。”
荀遠道拱手一拜,迎着蕭祈走下城樓,他這些日操勞過度腿疾複發,上不得臺階。
老臣佝偻,須發花白,荀遠道在短短幾日裏蒼老了不少,他是真将謝濯視作摯交小友,若有餘地,他斷不會逼着蕭祈将謝濯送走,可國難當頭,他必須做這個惡人。
“回宮吧,不必再送了。”
蕭祈目光清明,他沉聲開口,不喜不悲的跟荀遠道擦肩而過,玄色的龍袍鴉黑厚重,他擡起血肉模糊的右手扶正了自己的冠冕,殷紅的血水從他掌中刀口沿着手腕蜿蜒而下。
他不想遷怒于任何人,他沒有那個閑工夫,謝濯走後,他要比先前勤勉百倍,理政治國,早日蓄起絕地反擊的國力,他以此血為誓,這必定是他與謝濯的最後一次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