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選的是主廚晚餐推薦裏的潮州鹵水鵝肝豆腐、魚子醬酥炸生蚝、蔥酥豆豉炒玫瑰龍蝦、肉末炒菠菜,以及晚餐菜單裏的原盅燉佛跳牆和帶子炒飯。童言外點了一只迷輕也能喝的KRUG ROSé。

香宮的餐品迷輕吃的很開胃,童言就有些懊悔,原本是為着一則迷輕喜歡烹饪,二則私人空間比較充足才預定的瑪爾戈公寓。此時此刻,不免暗忖有些考慮不周。因問:“寶貝,你喜歡這裏,不如我們換過來,除了Shang Palace,這裏還有一家L’Abeille餐廳,是米其林二星法餐廳。複式套房也很不錯。”

迷輕嘴裏喂着筷子,道:“不啊。我很喜歡瑪爾戈別墅,等過了這兩天,我們可以逛逛市場賣材料自己煮。言你又不愛吃中法料。”

童言握着杯說:“我吃什麽都可以,關鍵和誰一起吃。”

迷輕舀起一勺炒飯給童言喂進嘴裏,笑說:“我樂意煮東西給你吃。”話落動作一定,笑容就僵在臉上,“不吃了,我們走!”

童言莫名其妙,随着迷輕的目光轉過頭——莉莉斯和三個人坐在不遠處。

莉莉斯穿着Moschino的圓領針織小熊裙,紅發随意披在肩上,露着一口皓齒正在笑着說話。童言不敢有想法,趕緊轉過臉,說:“結賬走吧。”

迷輕的表情已是晴轉多雲,童言聽見耳朵後面有人叫:“Tung!是不是Tung?”

童言轉過身,卻是舊年的一位合作商,連忙立起身伸出手道:“嗨,Nissen先生,好巧!”視線帶過後方座位上朝她笑的莉莉斯,拉過迷輕道:“nazo,這位是尼森先生。芬妮的商品總監。”

尼森和迷輕握手說幸會,笑對童言說:“Tung,越來越美了。每見你一次心動一次。這次是兩次。”

迷輕理解尼森把自己也誇了,點頭微微一笑。

童言招呼尼森坐下,問尼森喝什麽,尼森說都可以,童言喚服務生上了茶。

“尼森先生和朋友一起來?”

尼森朝後方微微一撇臉,說:“坎貝爾小姐是我們本次主題的模特,在這裏拍照。Tung來這裏玩?”

童言一點頭,微笑道:“尼森先生還是一樣的眼光獨到。我妹妹nazo也是NS的新人,尼森先生不妨日後考慮考慮她。”

尼森笑道:“正是。nazo小姐甜美可人,很符合我們的商品特點,我本想開口問,只怕唐突了nazo小姐。”連忙從口袋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給迷輕,繼而說道:“本來是打算稍後親自拜訪的,有意請Tung給本次主題設計一款随身攜帶的香水配飾。”

童言說:“尼森先生客氣了。據我所知,貴公司是有配備專門的香水設計師,好像是叫做……吉兒。我看過她的作品,很有想法。”

尼森笑道:“我公司近年是逐漸開始涉及香水業,因此也高薪挖聘了一些專業人才,投入市場後,始終有些不盡如人意。沃克看過Tung繼與我公司制作的Secret Garden後的幾款作品,非常成功,因此也一直有意聘童小姐過去。如果童小姐願意,薪金方面,沃克先生保證是您現在的三倍……”

童言說:“我很感激沃克先生對我的賞識,只是我如今從事的公司,裏面有家母許多情面在。你知道,中國人很講究人情關系。因此,十分不好走開。不過,我公司是專業從事香水定制設計的,如果沃克先生喜歡,我很榮幸為他效勞。”

尼森笑道:“童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有堅持。”

童言稱過獎。

尼森用笨拙的中文道:“中國有句話叫做‘相請不如偶遇’,今晚一起去酒吧坐坐?”

童言目光越過尼森和莉莉斯不期而遇,轉開眼道:“謝謝,不了。我妹妹今天不太舒服。下次。”

領着迷輕回到瑪爾戈,迷輕不高興童言人前總稱她妹妹,一并怪在莉莉斯頭上。童言看莉莉斯是行為犯罪,不看莉莉斯是心理犯罪。三言五句把童言擠兌到一邊畫畫去了。

到夜晚吼叫肚子疼,童言來問,迷輕不給看,童言說:“我去給你買藥。”

迷輕說:“說得好聽,就是找機會想和莉莉斯見面!”這開口即失正義的事,童言也不知如何辯解,只好默着。

迷輕自覺有些無理取鬧,一倒身,蜷着身子,背對童言。童言側躺在迷輕身後,将手捂在她小腹上,輕輕揉着說:“輕輕,你能這樣,我很高興。”

迷輕臉悶在抱枕裏,“騙人。”

童言言語帶笑,“你這麽愛我,我心裏平衡多了。不像在彼得堡……”她說到這裏,忽然靜下去。

迷輕想起來往事。她扶着玻璃,望着電車後面的童言跪在地上,那時她不知道童言有病。她為讓童言為她心疼而覺得勝利。

迷輕轉過臉,凝視童言。标準的混血兒,五官立體,不似傳統的亞洲女性,柔媚英氣不可兼得。

她将臉枕在手背,悄聲問:“我是你妹妹麽?”

童言笑說:“你是我妹妹比你是我女人更接近夢想。”童言是個願意向世界妥協的人,以此實現自己所有的不妥協。男權社會,女人最大的弱點,同樣也是便利。

迷輕說:“你就是我的夢想。”

童言的手機響起來,取過來看,顯示是莉莉斯。

迷輕瞧着,“接啊。”

童言點了拒聽,道:“我沒給她打過。她大概自己記下了。”

迷輕奪過手機,删了來電,删了號碼,将手機丢在一邊。“拉雪茲神父公墓那裏,有個搖滾歌手的墓地,我們明天去拍照。”

童言說:“拉雪茲神父公墓,怎麽忽然有這個主意?”

迷輕笑說:“為堕落、詩意和自由。”

巴黎呆了六天,二人游蕩于萬人坑,瘋馬秀,Vilette公園的露天草原電影,聖馬丁河畔的小衆品牌店,塞納河畔的舊書攤……盡然是古靈精怪的地方,迷輕是帶着面具的妖女,童言是背着書架的書生。與魔同行,若是丢了性命,也是情理中事。

第七天,陰天有雨。迷輕抱着童言膩在房間。童言懷疑迷輕有些狂熱,無時無刻都需要安慰,但是二人一起,主動要求的多數是童言,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兩人熱熱烈烈地滾到玻璃門前,童言要拉窗簾,迷輕不願,叫着:“讓他們都看見……都看我……”

童言把指放進她嘴裏,攪弄她的舌,在她耳畔說:“寶貝,你叫的一條街都聽見了……”

有人在下面鳴笛,不多時響急了。似朝二人而來。

迷輕拉着童言往沙發上倒,“童姐姐,愛我……”

童言握着迷輕的手,沙發被掀地晃啊搖,屋外的人愈發急了,人聲雨聲笛聲混作一團。

童言全身顫抖倒在滿面紅暈的迷輕身上,半晌回神皺眉說:“我去看看……”

套了浴袍,走出陽臺,下方車裏迎雨下來一個人,形貌狼狽靠在車門,喃了一句,“童,救命……”就倒在地上。

童言把莉莉斯扶到房間,莉莉斯滿身都是傷痕,略微有些發燒。童言問她緣故,莉莉斯說拍完了芬妮的照片,公司讓她出席一場游船酒會,她進去才發現是髒趴。無奈上了船,只好從衆跟着,然後因為拒絕陪客,被綁在房間施虐。

迷輕聽完不說話,默默出去做飯。

莉莉斯說:“我那天晚上好容易找着機會給你電話……你沒有聽。”

童言說:“我睡着了,順手給按掉了。你怎麽不直接報警?”

莉莉斯停了一會,“童,我和nazo不一樣。我只有我自己。”

莉莉斯出身貧寒,出生在聖保羅州,家中只有一個八十歲的祖母。父親酗酒跟女人跑了,母親再婚抛下她一去不返。她十四歲被星探看中,出道很早,一路走得十分不易。

行內暗規則,童言不是不懂,沒有經過頭腦的話讓童言暗悔失言,說:“你後來怎麽逃出來的?”

莉莉斯慢慢地說:“我不是逃出來的……我想見你……我不這麽說,你不會給我開門吧……”

童言報以萬能的微笑說:“我這麽可信麽?”

莉莉斯說:“怎麽說來着,有句話叫做,‘戀愛的女人是蠢笨的。’”

童言扭頭把水遞給莉莉斯,“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莉莉斯低頭望着杯中的水,“我……聽見nazo和你的話……”

童言疊腿調整了身姿,莉莉斯半支起身,“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打攪了……”

童言笑說:“你在這兒吧,這麽大雨……好好睡一會兒。”

迷輕不喜歡和莉莉斯同在屋檐下,讓童言叫她雨停了走。“一大段說辭,真的成分不知有多少。拐彎抹角地想勾搭別人女朋友。”

童言說:“若是假的還好了。不過就是她個人的一廂情願。若是真的,這樣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一點?”

迷輕削着手上的馬鈴薯,“我不管,你要留着她,我就走。”

童言說:“輕輕,善良一點好不好。也不是住不下,她在根本不影響什麽……”

迷輕說:“言,我是在保護你。你都不知道世道多麽險惡的!你不知道,別人接近你都是懷着什麽目的!你忘了她一路跟着我們!這搞不好就是她作的謊話!”

這兩件事沒有明确證據顯示相關,童言心裏不認同,将手蓋着嘴,往飯桌前踱。

迷輕追上來說:“你是不是喜歡她?你要想着,我和她你都要,就打錯如意算盤了!”

童言說:“輕輕,你說話前,能不能顧慮一點我的感受……我成什麽了?古代三妻四妾的男人?”

迷輕咕嘟着撂下一句:“你當你不想……”就解下圍裙回了房間。抛下一盆土豆,一袋子鮮蝦、文蛤、西紅柿、奶酪和幾只洋蔥。

童言想着,早知道等她煮完飯再說了。

童言不擅長煮飯,早年在家只會煮即食通心粉、意面。但她有口福,交往過的男朋友們都擅長烹饪。上前任男友Orlando很會煮地方菜,他是個被調香師職業耽誤了的廚子。童言和他在一起,除了男女歡愛,什麽都好。童言一度覺得自己是個性冷感。後來分手也是為這個。

祈仲北手藝不差,但童言不喜歡中餐。後來有了迷輕,童言充分明白了所謂“喂飽自己的女人”這句話。

突然驚覺“喂飽”一詞的對象是自己,童言臉燒地發燙。莉莉斯在一旁看着童言拙手笨腳地對付那些文蛤,問:“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

童言說:“你醒了?吃了藥,好些了嗎?”

莉莉斯并肩和童言站着,取了文蛤,用小刷子細細刷起來,“好些了。nazo呢?”

童言尴尬笑笑,舉起一旁的酒杯,抿一口,一歪頭沒接茬。

雨夜巴黎別有風味,藍色的光束從埃菲爾鐵塔頂掃向四面八方。

“我真羨慕nazo,有你這麽疼她。我生長在貧民窟,和我祖母一起生活。從能記事起,她就是個耳聾目障的老人家。我一度以為,她生下來就這麽老。老的撇下了整個世界,不管我說什麽,她都是一副說不上表情的表情,茫然地看着遠方。吃不上什麽好東西,我偶爾會偷些電話線、電纜換錢。”

童言握着酒杯,靜靜望着莉莉斯。

莉莉斯轉過臉一笑,“Favela,他們稱貧民窟為‘野花村’。就像我。早些年,政府為了迎接奧運會,尋了一批藝術家,給那裏披上了美輪美奂的鮮衣,吸引了好些游客。浪潮過去,大雨過後,一切褪盡,所看到的只是無窮盡的廢墟……”

莉莉斯狡黠笑着,握過童言手上的酒杯,大飲一口,“你知道我怎麽走出那裏的麽?一次偶然,那裏來了一個富豪慈善家,看中我長得漂亮……”

童言瞪大眼,莉莉斯笑,“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特別喜歡我,常常來看望我,可惜……後來他不見了……再沒來過。我常常去他以前愛去的地方找他……然後,就遇見NS的星探了。到現在。”莉莉斯笑的妩媚,寬大T恤被她穿出了半露肩效果。

童言笑:“其實你算是幸運兒。”不似輕輕。這句話沒說出來。童另取過一支杯子,迷輕不喝酒,僅帶來的一支已經見底了。童言握着空瓶,将杯子放回去,“你祖母現在應該很不錯吧?”

莉莉斯握着杯,“你相信嗎,當生活和生命骨肉交融,剝離開來,活着都不會了。”

童言抱着手猶豫了片刻,淡淡笑了。

文蛤下了鍋。童言和莉莉斯齊瞧着水汽氤氲的鍋子。童言說:“我……出去買瓶酒。”

莉莉斯點點頭。

童言伸出手,“車借我用用,你租的嗎?”

莉莉斯取了鑰匙,擲給童言,“搭車總是不方便。”

童言靠在迷輕房門輕敲,“輕輕,我出去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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